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洒在体育馆光滑的木地板上，蒸腾起一股塑胶和汗水混合的味道。体育老师吹着尖锐的哨子，指挥着高二（3）班的学生绕着场地跑圈热身。
桑宁混在女生队伍里，脚步沉重得像绑了沙袋。身上崭新的蓝白校服对她来说还是太宽大了些，跑动间衣摆晃荡，裤子也松松垮垮地往下掉，她不得不一手紧紧揪着裤腰。更让她难受的是胸前的束缚感，即使穿着母亲找来的最紧的运动内衣，每一次跑动带来的颠簸都让她又羞又窘，脸颊通红，只能死死低着头，盯着前面同学的脚后跟，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喂，新来的桑宁，跑快点！别掉队！”体育老师洪亮的吼声像鞭子一样抽在她背上。桑宁心里一慌，脚步更加踉跄，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她咬紧牙关，拼命想跟上前面女生的节奏，但呼吸急促，喉咙发干，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她从来没觉得跑步这么累过！
就在这时，一道矫健的身影轻松地从男生队伍那边切了过来，不紧不慢地跑在了桑宁身边。熟悉的洗衣粉味道瞬间钻入鼻腔。
桑宁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下意识地想加快脚步甩开他，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反而因为慌乱差点又摔倒。
“小心点啊，桑宁‘妹妹’。”段然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他跑得异常轻松，甚至有点悠闲，侧过头看着桑宁狼狈的样子，“你这体能……跟你哥可差远了。我记得桑然那小子，跑个一千米跟玩儿似的，脸都不带红的。”他刻意加重了“你哥”两个字，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桑宁布满汗珠、通红的脸颊和因为吃力而微微张开的嘴唇上扫过。
桑宁感觉那目光像针扎一样，让她浑身不自在。她只能更用力地低头，粗重地喘着气，不敢接话。
“对了，”段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问，“上周五放学，就是桑然‘突然’走的前一天，我们还在小卖部碰见，他买了瓶可乐，非要跟我抢最后那包辣条，那家伙，手速快得很，一把就抢走了。”他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桑宁的反应。
桑宁的呼吸猛地一窒！上周五？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上周五……上周五她确实和段然在小卖部……但辣条？她根本不记得有辣条！她只记得段然非要她请喝汽水……她当时还因为零钱不够窘迫得要命……
冷汗瞬间从她额角滑落。段然在撒谎！他在设陷阱！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桑宁的声音因为喘息而破碎，带着明显的慌乱，她只能含糊地否认，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哦？”段然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真可惜。那包辣条味道还挺特别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桑宁因为跑步和紧张而剧烈起伏的胸口，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探究的神情，“不过，桑宁妹妹，你跑步的样子……这缩着脖子，肩膀耸着……啧，跟你哥被老张点名起来回答问题时的怂样，简直一模一样。”
轰！桑宁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羞愤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眼前发黑。她猛地停下脚步，再也跑不动了，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汗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段然也停了下来，就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将桑宁完全笼罩。
“还有，”段然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锐利，他微微俯身，凑近桑宁汗湿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每次紧张或者害怕的时候，右手的拇指会不自觉地用力掐食指的指关节……看，就像现在这样。”
桑宁如遭雷击，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紧抓着膝盖的右手——果然！她的右手拇指正死死地掐着食指的指关节，用力到指节泛白！这是她从小到大的习惯性动作！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巨大的恐慌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段然他……他观察得这么细？！
“我……我没有！”桑宁猛地缩回手藏在身后，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在尖叫，“你看错了！我……我不是……”她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立刻逃离这里。
“不是什么？”段然直起身，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彻底消失了，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刀子，直直刺向桑宁，“不是桑然？桑宁，看着我！”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
这突如其来的低吼让周围几个跑过的同学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桑宁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撞进了段然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燃烧着愤怒和某种复杂情绪的眼睛里。那眼神太可怕了，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洞穿。
“你告诉我，”段然一字一顿，声音压抑着汹涌的情绪，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桑宁心上，“那个和我一起翻墙逃课、一起在网吧通宵打游戏、一起被罚站、一起吐槽老张讲课像念经、口袋里永远只有几个硬币还要被我敲竹杠请汽水的桑然……他去哪儿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被欺骗和背叛的愤怒，“为什么他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你……”他的目光扫过桑宁苍白的脸、宽大的校服、纤细的身形，“……你带着他的眼镜，背着他的书包，学着他那些改不掉的小动作，像个幽灵一样坐在这里？！”
“我没有！我不是幽灵！”桑宁被这连珠炮似的质问逼到了崩溃的边缘，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去哪了！”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绝望和恐惧，“你别问我！求求你别问我了！”她再也承受不住，猛地推开挡在面前的段然，踉踉跄跄地朝着体育馆的侧门方向冲去，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段然被她推得微微晃了一下，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捂着脸，哭得肩膀一耸一耸，像只受惊的小兽般仓皇逃离，他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复杂得可怕。愤怒、怀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和茫然，交织在一起。
他刚才……是不是逼得太狠了？但那张脸，那些习惯……除了桑然那个蠢货，还能有谁？！
他狠狠抹了一把脸，烦躁地低咒一声，最终还是迈开脚步，朝着桑宁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他必须弄清楚！必须！
桑宁冲出体育馆侧门，外面是连接主楼的一条僻静走廊。午后的阳光在这里投下长长的阴影。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压抑的哭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完了……彻底完了……段然什么都知道了……他那么愤怒……他会说出去吗？桑宁绝望地想着，巨大的恐惧将她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笼罩了她。
桑宁惊恐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段然高大的身影去而复返，正站在她面前，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他蹲下身，目光沉沉地锁住她满是泪痕的脸，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桑然……或者桑宁，我不管你现在是谁。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一个能让我相信的解释。”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否则，我不介意现在就去教务处，问问他们，一个‘转学出国’的人，怎么连学籍档案都没转走，就凭空冒出来个‘双胞胎妹妹’！”
桑宁的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惊恐的抽噎。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段然近在咫尺的脸，感觉最后一丝侥幸也被他无情地撕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