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消毒水的味道异常刺鼻，桑宁蜷缩在窄小的白色病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刚才在走廊里被段然那句“学籍档案”的威胁彻底击垮后，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腿一软就栽了下去。再醒来，人就已经躺在这里了。
校医是个面容和蔼的中年阿姨，给她量了体温，说有点低烧，又问了问情况。桑宁只能紧闭着眼睛装睡，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校医见她脸色苍白，精神恍惚，只当是刚转学不适应加上受了惊吓，嘱咐她好好休息，便去忙别的了。
小小的医务室里只剩下桑宁一个人。寂静像沉重的棉被压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段然的话像魔咒一样在脑子里反复回响：“学籍档案没转走……去教务处问问……”
完了……如果段然真的去说……桑宁不敢想下去。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眼泪无声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的头发。
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桑宁的身体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屏住了。她死死闭着眼睛，不敢动，更不敢看。
熟悉的脚步声走近，停在了床边。即使闭着眼，她也能感觉到那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段然没说话。他拉过旁边一把椅子坐下，金属椅脚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医务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在桑宁紧绷的神经上。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段然低沉的声音才响起，带着一种压抑的平静，却比刚才在走廊里的怒吼更让桑宁心惊肉跳。
“医务室老师说，你低烧，惊吓过度。”他的声音很近，就在床边，“吓的？被我吓的？”
桑宁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依旧死死闭着眼，不敢回应。
“呵……”段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桑宁，看着我。”
命令的口吻。桑宁的心猛地一缩，攥紧了毯子下的手指。
“我知道你没睡。”段然的声音冷了下来，“再装下去，我现在就去教务处。”他作势要起身。
“不要！”桑宁猛地睁开眼睛，失声尖叫，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恐惧。她惊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段然，那张熟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锁着她，像盯着猎物的鹰。
“不要……求求你……”桑宁的眼泪汹涌而出，语无伦次地哀求，“别说出去……求你了段然……我……”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思考，段然冰冷的眼神让她觉得最后的希望也在破灭。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承认？可承认了会怎样？
“不想我说出去？”段然身体微微前倾，双臂撑在病床两侧的护栏上，将桑宁完全笼罩在他的气息和阴影之下，带来巨大的压迫感，“那就告诉我实话。桑然在哪？你又是谁？为什么冒充他妹妹？”他一字一顿，每个问题都像一把刀。
桑宁被逼到了绝境。她看着段然近在咫尺的、充满审视和压迫的眼睛，感觉自己的精神防线正在寸寸碎裂。学籍档案……那是她无法辩驳的死穴！段然已经抓住了最致命的把柄！她还能怎么狡辩？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她猛地抓住段然撑在床边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肤里。她仰着脸，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破碎而嘶哑，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崩溃：
“我……我就是……我是……” 那个名字几乎要冲口而出！但残存的本能让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不能说！说出来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段然的手臂被她抓得生疼，但他纹丝不动，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濒临崩溃的样子，看着她眼中剧烈的挣扎和绝望的恐惧。这眼神……太熟悉了。那个每次考试考砸了或者闯了祸不敢回家，被他堵在墙角时，桑然露出的就是这种绝望又带着点祈求的眼神。
段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臂，动作有些粗暴。桑宁的手一下子落空，茫然又惊恐地看着他。
段然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短发，在狭小的医务室里来回踱了两步。他背对着桑宁，肩膀绷得很紧，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刚才桑宁那崩溃边缘的嘶喊和眼神，像根针一样扎在他心上。愤怒还在，但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搞不清的烦躁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软……混杂在一起，让他无比憋闷。
他猛地转过身，重新看向病床上瑟瑟发抖、满脸泪痕的“少女”。
“闭嘴！”段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盯着桑宁的眼睛，眼神复杂得可怕，有愤怒，有困惑，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动摇？“哭什么哭！烦死了！”
桑宁被他吼得浑身一颤，哭声噎在喉咙里，只剩下压抑的抽噎，惊恐地看着他。
段然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他走到病床边，没有再看桑宁，而是拿起床头柜上校医留下的水杯和药片。
“把药吃了。”他的声音依旧很冷，带着命令，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他把水杯和药片塞到桑宁颤抖的手里，动作甚至有些僵硬。
桑宁茫然地看着手里的药片和水杯，又看看段然紧绷的侧脸，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看什么看？吃药！”段然不耐烦地低吼一声，眼神却飘向别处，“吃完……给我好好待着！哪儿也不准去！”
桑宁被他吼得下意识地一抖，赶紧把药片塞进嘴里，就着温水吞了下去。药片的苦涩在嘴里蔓延开。
段然看着她吃完药，沉默了几秒。医务室里只剩下桑宁小声抽噎的声音。他烦躁地“啧”了一声，突然伸手，动作有些粗鲁地抹了一把桑宁脸上的泪水。指尖触碰到她温热而湿漉漉的脸颊时，两人都像是被烫到一样，桑宁猛地往后一缩，段然也飞快地收回了手，表情更加烦躁。
“脏死了！”他低声骂了一句，像是在掩饰什么。然后，他拉过椅子，重重地坐了下来，就坐在床边，背对着桑宁，只留给她一个紧绷而沉默的背影。
“听着，”段然的声音从背影里传来，低沉而压抑，“我不管你现在是谁，或者桑然那个混蛋到底搞了什么鬼。在我弄清楚之前……”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的。别想着跑，更别想着再编什么瞎话糊弄我。”
他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地盯住桑宁：“学籍的事，我暂时不会说。” 看到桑宁眼中瞬间燃起的微弱希望，他立刻冷声打断，“别高兴得太早！这是有条件的！”
桑宁的心又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第一，”段然竖起一根手指，“从今天起，放学等我一起走。不准一个人溜掉。”
“第二，”他又竖起一根，“在学校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遇到什么麻烦，必须第一个告诉我。不准瞒着我！”
“第三，”段然的眼神变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警告，“不准……不准再让别的男生靠近你！尤其是那些献殷勤的！离他们远点！听到没有？！”
这三个条件，尤其是最后一个，让桑宁愣住了。一起走？报告麻烦？远离男生？这……这算什么条件？
“为……为什么？”桑宁下意识地问，声音还带着哭腔。
“没有为什么！”段然粗暴地打断她，耳根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红，但语气却凶巴巴的，“这就是我的条件！你答应，我就替你保密。你不答应……”他冷笑一声，“我现在就去教务处！”
桑宁看着他凶神恶煞却又透着别扭的样子，再想到那致命的学籍档案，她根本没有选择。她只能用力地、拼命地点头，眼泪又涌了上来：“我答应！我都答应！求你别去……”
看着桑宁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拼命点头保证，段然心里那股烦躁感稍微平息了一点，但另一种更陌生的、沉甸甸的情绪又压了上来。他烦躁地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行了，别哭了。”他的声音放低了一些，带着点不自然的僵硬，“躺下，休息。放学……我叫你。” 说完，他不再看桑宁，就那么背对着她坐着，像一尊沉默而别扭的守护神。
桑宁小心翼翼地躺下，拉高毯子盖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偷偷看着段然沉默而宽厚的背影。巨大的恐惧暂时被压制，但新的困惑和不安又涌上心头。段然……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知道了多少？他……会一直保密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彻底落入了段然的手掌心。
医务室里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两人各自沉重的呼吸声和墙上挂钟无情的滴答声。身份暴露的危机似乎暂时被按下了暂停键，但悬在头顶的利剑，并未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