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路灯亮起,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桑宁亦步亦趋地跟在段然身后,保持着大约两米远的距离。放学的人流早已散去,街道显得有些空旷安静,只有两人略显沉闷的脚步声在回响。
段然走得很快,步子迈得又大又急,背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桑宁揪着自己书包带子,低着头,盯着他在地上拖得长长的影子,心里七上八下。医务室里的摊牌像一场混乱的噩梦,段然那句“以后我教你”更像一句烫手的承诺,让她既不安又茫然。他真的会教她吗?教她什么?怎么当女生?光是想想,桑宁就觉得脸上像着了火。
走到一个僻静的街角,段然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桑宁没防备,差点一头撞上他的后背,吓得赶紧后退两步。
“就这儿吧。”段然的声音硬邦邦的,没什么温度。他指了指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放着几盆半死不活绿植的小区入口角落,灯光昏暗,没什么人经过。“没人。”
桑宁紧张地点点头,像个等待训话的小学生,站得笔直。
段然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身上那套依旧显得宽大、毫无版型可言的蓝白校服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低垂的脑袋和那副总往下滑的旧眼镜,最后落在她因为紧张而习惯性想去掐指关节的右手上。
“啧!”段然不耐烦地咂了下嘴,眼神锐利,“手!放好!”
桑宁像被针扎了一样,赶紧把右手藏到身后,左手紧紧抓住书包带。
“还有,”段然走近一步,带来无形的压迫感,“走路!别老缩着脖子跟个鹌鹑似的!背挺直!肩膀打开!”他一边说,一边用两根手指用力戳了戳桑宁的肩膀,力道不轻。
桑宁被他戳得一个趔趄,痛得“嘶”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想缩回去。
“不准缩!”段然低吼一声,眼神凶巴巴的,“抬头!看着我!”
桑宁被他吼得浑身一抖,只能忍着肩膀的酸痛,强迫自己抬起头,挺直了那单薄得可怜的背脊,努力把肩膀往后打开。这个姿势对她来说陌生又别扭,感觉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僵硬得像块木板。她被迫迎上段然审视的目光,脸颊滚烫。
段然看着她这副努力挺直却依旧透着僵硬和畏缩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短发,似乎在思考从哪里下手。目光扫过桑宁脑后那个因为奔跑和慌乱而松垮得不成样子、几缕碎发还胡乱支棱着的马尾辫。
“头发!”段然像是找到了突破口,语气带着嫌弃,“你这扎的什么玩意儿?狗啃的都比这强!马尾都不会扎?”
桑宁的脸瞬间红透了,窘迫地抬手想去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她确实不会。早上是母亲随便帮她扎的,一天下来早就散了。
“手放下!”段然又吼,“别乱动!”他绕到桑宁身后,动作有些粗鲁地一把扯掉了她头上那根已经失去弹性的旧皮筋。
桑宁只觉得头皮一紧,长发瞬间散落下来,披在肩上和后背上。陌生的发丝拂过脖颈和脸颊的触感让她浑身一僵,动也不敢动。
段然看着手里那根廉价的黑色皮筋,又看看桑宁散乱的黑发,表情更加烦躁。“转过去!背对我!”他命令道。
桑宁僵硬地转过身,背对着段然。她能感觉到段然靠近的气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他要干什么?帮她扎头发?
下一秒,段然的手指有些笨拙地插入了她的发间,试图将那些散乱的头发拢到一起。他的动作毫无章法,甚至有些粗暴,时不时扯痛桑宁的头皮,疼得她直吸气,却又不敢叫出声。
“嘶……轻点……”桑宁忍不住小声哀求。
“闭嘴!忍着!”段然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带着明显的恼火和不耐烦,显然他自己也被这“精细活”弄得手忙脚乱。他尝试了几次,不是这边漏了一缕,就是那边抓得太紧,好不容易才勉强把大部分头发攥在手里。
“皮筋给我!”段然没好气地说。
桑宁赶紧把书包抱到身前,手忙脚乱地在侧袋里翻找。母亲塞给她几根新的发圈。她摸出一根最简单的黑色发圈,反手递了过去。
段然接过发圈,笨拙地试图缠绕在拢起的头发上。他的手指似乎不太听使唤,发圈弹开了好几次,有一下甚至直接弹到了桑宁的耳朵上。
“操!”段然低声咒骂了一句,挫败感让他更加暴躁。
桑宁僵直着背,感受着身后那人粗重而烦躁的呼吸,还有那笨拙得让她头皮发麻的动作,心里的荒谬感简直达到了顶点。她曾经的死党,那个篮球场上叱咤风云、打起游戏来手速飞快的段然,现在正跟她的头发较劲?这画面太诡异了!
折腾了好几分钟,段然才终于勉强把那把头发束在了一起,用发圈缠了几圈固定住。松紧不一,位置还有点歪,好几缕碎发没扎进去,垂在颈边。但总算是……有个马尾的样子了。
“行了!”段然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语气依旧不善,甚至带着点恼羞成怒的意味,“凑合看吧!以后自己学着扎!扎一百遍也得给我学会!”他绕回桑宁面前,皱着眉审视着自己的“作品”,显然非常不满意,但又无可奈何。
桑宁抬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脑后那个歪歪扭扭的马尾,指尖传来发圈粗糙的触感和段然手指残留的温度。她心里五味杂陈,窘迫、想笑,又有点说不清的……异样感。
“还有,”段然的目光落在她胸前。宽大的校服外套虽然遮掩了大部分轮廓,但那种无形的束缚感似乎依旧存在。段然的眼神飞快地闪烁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语气却刻意维持着冷硬,“你里面……穿的那玩意儿……叫什么?束……束胸?”他显然对这个词也很陌生,说得有点磕巴,“勒那么紧,不难受吗?下午体育课跑几步就喘成那样!”
桑宁的脸“腾”地一下红得能滴出血!他怎么连这个都注意到了?!她死死低着头,恨不能立刻消失,声音细若蚊呐:“……有……有一点……” 这种私密的话题被段然这样直白地问出来,简直让她无地自容。
“一点?”段然嗤笑一声,显然不信,“我看着都替你憋得慌!别勒出毛病!”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表情更加别扭,“……明天……明天让你妈带你去买点……合适的!女生穿的那种!别整天裹得像粽子!难看死了!”他凶巴巴地命令道,耳根又可疑地红了。
桑宁只能拼命点头,羞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买内衣?让段然教她买内衣?!这比让她再吃一次那个面包还要可怕!
“行了,今天先这样!”段然像是也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了,烦躁地挥挥手,转身就走,“赶紧回家!记住我说的话!走路!抬头!还有……明天放学老地方等我!再敢一个人溜掉……”他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桑宁一眼,未尽之言充满了威胁。
看着段然大步流星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桑宁才长长地、劫后余生般地吐出一口气。后背因为刚才强行挺直而酸痛,头皮被扯得还有点隐隐作痛,脑后那个歪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荡。
她抬手摸了摸那粗糙的发圈,又想起段然笨拙的手指和暴躁的命令,还有那句“难看死了”的评价,脸颊依旧滚烫,心里却像打翻了调味瓶。
恐惧还在,身份的秘密像块巨石压在心口。但段然……这个知道了她最大秘密的基友,虽然态度恶劣、动作粗暴、说话难听,却用一种极其别扭和笨拙的方式,试图把她拉进“桑宁”这个角色里,甚至……管束着她的健康(虽然表达方式糟透了)。
秘密同盟的第一课,就在这种鸡飞狗跳、窘迫万分的气氛中,磕磕绊绊地开始了。桑宁抬头看了看昏黄路灯下自己模糊的影子,那个扎着歪马尾的身影显得那么陌生。她深吸一口气,学着段然刚才吼她的样子,努力挺直了依旧有些僵硬的背脊,迈开步子往家走去。脚步,似乎比刚才稍稍稳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