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空气带着湿漉漉的凉意。桑宁几乎是踩着上课铃冲进教室的。她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溜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全程不敢往左边那个位置看。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跳动着，比平时快了许多。
直到她在座位上坐定，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去偷瞄，却清晰地感觉到左边座位上的人影动了动——段然来了。
没有预料中的冷嘲热讽，甚至没有一句不耐烦的“让开”。段然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僵硬，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放下书包，拿出课本，整个过程目不斜视，仿佛右边的桑宁只是一团无形的空气。他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比平时更甚的、冰冷的疏离感，像一堵无形的冰墙，将桑宁彻底隔开。
桑宁的心像是被那冰墙冻了一下，微微发疼，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尴尬？也好，这样最好。她宁愿他彻底无视她，也不想再面对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更害怕他提起昨天雨中那混乱又羞耻的一幕。
整个上午，两人之间的气氛都凝固得像西伯利亚冻土。段然全程冷着脸，听课、记笔记、甚至回答老师提问，都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桑宁则心神不宁，课本上的字迹模糊一片，脑子里反复回放的，是昨天伞下那失控的瞬间——撞入他怀里的坚实触感，耳边擂鼓般的心跳（分不清是谁的），腰间那灼热手掌的烙印，还有挣脱后他那阴沉得可怕的眼神和耳根诡异的红……
“都怪那该死的雨！都怪我没站稳！”桑宁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试图将那种让她浑身发麻的悸动感归结为纯粹的惊吓和尴尬。“他肯定觉得我笨死了，反应那么大，像个神经病……” 巨大的羞耻感和自我厌弃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坐立难安。她下意识地用手掐住自己的指关节，直到指节泛白，用疼痛来驱散那些混乱的画面。
课间休息，桑宁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教室，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喘口气。走廊里人来人往，她低着头快步走着，只想躲开所有人的视线，尤其是……段然的。
“桑宁同学？”一个温和的、带着点关切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桑宁脚步一顿，心又提了起来。她僵硬地转过身，看到的却不是段然那张冷冰冰的脸，而是一张带着温和笑容的陌生面孔。是同班的苏沐，一个平时话不多、但成绩很好的男生，坐在她斜前方。他个子不算很高，气质温润，此刻正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你……你还好吗？”苏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让人放松的柔和，“看你脸色不太好，从早上开始就有点……心不在焉的？”他的目光落在桑宁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以及她下意识掐着指关节的手。
桑宁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涌上一种被看穿的窘迫，赶紧松开掐着关节的手，藏到身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哦。”苏沐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眼神依旧温和。他像是变戏法一样，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个还带着微微热度的纸杯，递到桑宁面前，“早上多买了一杯热豆浆，没加糖的。看你好像没吃早饭的样子？暖暖胃吧。”他的动作自然，没有丝毫的侵略感，笑容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
桑宁看着眼前那杯冒着袅袅热气的豆浆，愣住了。没有华丽的包装，没有刻意的殷勤，只是一杯朴素的热饮，却在这个冰冷的、充满了自我厌弃和尴尬的早晨，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阳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她混乱的世界。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像拒绝之前的糖和水一样。但看着苏沐那双清澈、不含任何杂质的关切眼神，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她昨天被段然吼着塞伞的粗暴，和此刻苏沐递来豆浆的温和，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渴望温暖的脆弱感，悄悄涌了上来。
“……谢谢。”桑宁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杯温热的豆浆。纸杯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暖融融的，瞬间驱散了一点手心的冰凉。
“不客气。”苏沐笑了笑，笑容干净而真诚，“快上课了，别喝太急，小心烫。”他指了指教室方向，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留下桑宁一个人握着那杯温暖的豆浆，站在原地。
豆浆的温度顺着掌心蔓延，暖意似乎也流进了心里某个冰冷蜷缩的角落。桑宁低头看着纸杯里乳白色的液体，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苏沐的关心，像一阵和煦的风，轻柔地拂过她紧绷的神经，带来片刻的宁静和慰藉。这感觉……和段然带给她的那种灼热、慌乱、充满压迫感的心悸完全不同。是平和的，舒适的，甚至带着点……安心？
她端着豆浆，慢慢走回教室门口。下意识地，她抬眼看向自己的座位方向。
段然依旧坐在那里，侧脸对着门口，线条冷硬。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门口捧着豆浆的桑宁，以及……她脸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因为一丝暖意而稍显柔和的茫然神色。
段然的目光瞬间沉了下来。他看到了桑宁手里的纸杯，也看到了她刚才和苏沐在走廊说话的一幕（虽然只是短暂一瞥）。一股莫名的烦躁像野草一样猛地窜上心头！那杯豆浆……是谁给的？苏沐？那个总是温温吞吞的家伙？他凭什么给她东西？她居然还接了？还露出那种……表情？
段然的眉头狠狠拧起，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剐了桑宁一眼，随即猛地转回头，动作幅度大得带倒了桌上的笔袋。他烦躁地一把抓过笔袋，重重地摔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吓得周围几个同学一哆嗦。
桑宁被他那充满戾气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紧，刚刚因为豆浆升起的一丝暖意瞬间冻结。那熟悉的恐慌感又回来了，甚至比之前更甚。她赶紧低下头，抱着豆浆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小心翼翼地坐下，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怀里的豆浆依旧温热，却再也无法驱散段然那冰冷一瞥带来的寒意。
她悄悄把豆浆放在桌肚里，不敢喝，也不敢看。一边是苏沐温和递来的、带来片刻安宁的暖意；一边是段然那充满压迫、疏离、甚至因为一杯豆浆就骤然升级的莫名怒火和冰冷眼神。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在她心里激烈地冲撞着。苏沐的温柔让她感到一丝被关怀的慰藉，像抓住了一根浮木。可段然……他那阴晴不定、充满侵略性的存在，却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着她混乱的注意力，让她恐惧、慌乱，却又无法忽视。每一次想起雨中那一幕，那种失控的悸动感就卷土重来，伴随着更深的羞耻和迷茫。
“我到底怎么了？”桑宁把脸埋在摊开的课本上，绝望地想着。身体的异样感觉，段然的冰冷疏离，苏沐的意外温暖……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团乱麻，将她紧紧缠绕，让她喘不过气。她只想回到那个吃下面包之前的下午，回到那个平凡、透明、虽然有点“**丝”但至少心无旁骛的桑然。
然而，冰冷的现实告诉她：回不去了。无论是身体，还是这颗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