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金灿灿地铺满校园，连空气都带着被洗净的清爽味道，高二（3）班的教室里，却仿佛残留着一片小小的、无形的低气压云团，精准地笼罩在桑宁和段然之间的那两排桌椅上空。
桑宁像只刚在太阳底下晒蓬松了毛、却又被拎到空调出风口的小动物，浑身透着一种不自知的懵懂和一点点的……委屈？她努力把自己缩在座位上，摊开崭新的英语书，试图用“abandon”这样充满哲学意味的单词开启她“平静”的一天。只是那握着笔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把纸张揉出了细小的毛边。
段然如同一座刚被冰水淬炼过的雕塑，散发着生人勿近（尤其是某个特定熟人勿近）的寒气。他拉椅子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宣告“我很不爽”的声响，书包甩在桌上的动静成功让前排同学缩了缩脖子。他坐下，摊开书，动作利落得像在拆解一枚炸弹，只是那绷紧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泄露了炸弹内部的压力值正持续飙升。
桑宁用余光偷偷扫描了一下左侧的“寒流中心”，心里的小人默默叹了口气，把脑袋埋得更低了些。昨天的雨、伞下的混乱、腰间残留的灼热感、还有段然最后冲进雨里的背影……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她甩甩头，试图把这些“恐怖片片段”甩出去，结果用力过猛，绑在脑后的马尾辫“啪”地一下，不轻不重地扫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唔！”桑宁被自己的头发抽得懵了一下，下意识地捂住脸，圆溜溜的眼睛里瞬间漫上一层生理性的水汽，像清晨沾了露水的葡萄。她这副被自己“袭击”后呆呆傻傻、还带点无辜控诉的模样，恰好落入了刚走进教室的苏沐眼里。
苏沐脚步顿了顿，眼底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温柔地漾开。他走到自己座位（桑宁斜前方）放下书包，转身时，手里变戏法似的多了一盒小小的、印着可爱巧克力图案的纸盒牛奶。他轻轻将牛奶放在桑宁的桌角，声音温和得像拂过柳梢的春风：“早上好，桑宁同学。看你好像没吃早饭？这个给你，补充点能量。” 他指了指牛奶盒，巧克力味的，应该不会太甜腻。”
桑宁的注意力立刻被那盒粉粉嫩嫩的牛奶吸引了过去。她看看牛奶，又抬头看看苏沐带着干净笑容的脸，昨天那杯豆浆带来的暖意记忆瞬间复苏。被自己头发抽到的委屈和面对段然冰山的紧张感，在这份温和的关怀面前，像阳光下的薄冰一样悄悄融化了一角。她抿了抿唇，脸颊浮起一层浅浅的、不易察觉的粉色，小声地、带着点被投喂的小动物般的羞赧：“……谢谢苏沐同学。” 她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冰凉的牛奶盒，感觉那点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反而让心里暖烘烘的。
这温馨（在桑宁看来）的一幕，落在段然低垂却锐利如鹰隼的余光里，无异于在冰山上又浇了一桶液态氮。他握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笔尖在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狠狠戳下了一个浓重的墨点，几乎要透到下一页。他猛地吸了口气，胸膛起伏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最终，他只是用更大的力气翻过一页书，书页发出“哗啦”一声刺耳的脆响，像是在无声地咆哮：“吵死了！”
桑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肩膀一缩，刚拿到手里的巧克力牛奶差点没拿稳。她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瞟了一眼段然的方向，只看到他绷得死紧的、线条冷硬的后颈。刚刚因为牛奶升起的那点小开心瞬间被冻结，她赶紧把牛奶藏进桌肚里，仿佛那是什么危险的违禁品，心虚地低下头，假装对英语书上的“abandon”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浓厚兴趣，只是那泛红的耳尖暴露了她的不平静。
上午的数学课，张老师讲得激情四射，粉笔在黑板上哒哒哒跳着踢踏舞。桑宁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跟上那些复杂的公式推导。然而，当张老师转身在黑板上画一个巨大的抛物线时，桑宁的视线又不受控制地飘向了左前方。
段然坐得笔直，像一棵挺拔的雪松。阳光透过窗户，给他微湿的短发边缘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桑宁的目光落在他握笔的手上——指骨分明，修长有力，手背上那道已经结痂的细长划痕（保护她时留下的）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桑宁同学！”
张老师中气十足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
“你来解释一下，这个函数的顶点坐标怎么求？”张老师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精准地锁定了明显在神游天外的桑宁。
“啊？！”桑宁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大脑一片空白！抛物线？顶点？她脑子里只有段然手背上那道疤和阳光下毛茸茸的金边！冷汗“唰”地一下冒出来，她张着嘴，支支吾吾：“呃……那个……顶点……就……就是最高点……” 她越说声音越小，脸颊瞬间红得像熟透的番茄，恨不能立刻原地蒸发。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不耐烦、带着浓浓嫌弃的声音，像冰块一样砸了过来：
“（-b/2a, (4ac-b²)/4a）。公式在第一页第三行，张老师你板书都写了。”段然依旧没回头，甚至没放下笔，只是用笔帽极其不耐烦地点了点自己摊开的数学书某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连草履虫都应该知道的常识，“这都记不住？浪费大家时间。”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段然身上，充满了惊讶和探究。几个女生交换着“果然如此”的眼神。
张老师推了推眼镜，看着段然：“段然，我问的是桑宁同学。”
“我知道。”段然的声音更冷，带着一种“别烦我”的暴躁，“但她卡在这里，后面不用讲了？答案不就在那儿摆着么？”他再次用笔帽重重戳了戳书页。
空气安静得可怕。
桑宁站在那里，感觉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又像是被当众扒了一层皮。段然的“解围”比答不上问题本身更让她感到难堪和一种莫名的委屈！他那毫不掩饰的鄙夷，像无数根小针扎在她心上。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她用力咬着下唇，眼眶都有些发酸。他凭什么这么凶？！可……可他好像……又确实把答案说出来了？虽然方式恶劣得像在扔臭鸡蛋……
“坐下吧桑宁，认真听讲！”张老师皱着眉挥挥手，显然对段然的态度也很无语。
桑宁僵硬地坐下，像只被戳破的气球，蔫蔫地趴在桌子上，只露出一个红彤彤的耳朵尖。她把脸埋在臂弯里，手指泄愤似的揪着英语书页的毛边。
下课铃声终于响了，如同天籁。桑宁抓起书包就想跑，逃离这个让她社死又憋屈的地方。
“桑宁同学！”苏沐的声音像及时雨般响起。
桑宁脚步顿住，有些僵硬地回头。
苏沐快步走过来，脸上依旧是那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那场小风暴从未发生。他手里拿着一个干净的、印着小猫爪印的便当袋。“看你好像不太舒服，午饭总要吃的吧？我妈妈今天做了玉子烧和照烧鸡排，分量有点多，帮我分担一点？”他不由分说地把便当袋轻轻放在桑宁桌上，笑容干净又带着点狡黠，“就当是……答谢你帮我解决巧克力牛奶？”他指了指桑宁桌肚里露出的一角粉色盒子。
又是这种恰到好处、不带任何压力的关怀。桑宁看着桌上那个可爱的便当袋，再看看苏沐真诚的眼睛，想起段然那冰冷刻薄的话语和眼神，巨大的委屈和对比带来的温暖感交织在一起，让她鼻尖一酸，声音闷闷的：“……谢谢你，苏沐同学。”
苏沐笑了笑，摆摆手，转身和同学走了。
桑宁拿起那个软乎乎的便当袋，上面毛茸茸的猫爪印花手感特别好。她忍不住用指尖戳了戳那只肉垫图案，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弯起一点小小的弧度。这点带着温度的善意，像一道小小的彩虹，短暂地驱散了段然制造的阴霾。
她深吸一口气，刚想把便当袋收好，眼角的余光就瞥见段然正阴沉着脸，像一阵裹着冰碴的狂风，从她桌旁大步掠过。他目不斜视，仿佛她和那个可爱的便当袋都是路边碍眼的石头。只是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紧绷的下颌似乎又收紧了几分，眼神掠过那个猫爪便当袋时，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有什么东西极其锐利地闪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桑宁的心又习惯性地往下一沉，刚刚因为便当升起的小彩虹瞬间被乌云覆盖。她看着段然那冷漠决绝消失在教室门口的背影，无奈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
“段然……你这个大别扭精！白和你做兄弟这么多年！宇宙第一难搞！”
她气鼓鼓地把便当袋塞进书包，像塞进一个温暖的、对抗别扭精的小小堡垒。虽然前路依旧被某个“冰山移动体”挡着，但至少……今天的午饭有着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