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然蔫蔫地趴在桌上，连苏沐关心的眼神都只是蔫蔫地回了个无力的笑容。
然而，人类的适应能力（或者说，身体的惯性）是强大的。尤其是当放学铃声响起，班主任宣布了一个“噩耗”时。
“同学们注意了，明天年级组织参观市科技馆，要求统一着装——穿夏季校服裙子！”李老师的声音在讲台上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裙子？！”桑宁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从蔫蔫的状态弹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像两颗受惊的弹珠。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长裤校服，再想想衣柜里那件轻飘飘的、带着百褶的……裙子！一股强烈的、属于“桑然”的抗拒感直冲天灵盖！
“不要啊……”桑宁内心的小人发出了无声的哀嚎。穿裙子？！他活了十七年（虽然现在壳子换了）都没穿过那玩意儿！走路会不会绊倒？风一吹怎么办？坐下的时候……啊啊啊！想想就头皮发麻！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举起手，声音带着点颤抖：“老、老师！我……我能不能穿裤子？我……我腿上有疤！”情急之下，她甚至开始胡编乱造。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李老师推了推眼镜，疑惑地看着她：“桑宁同学，学校统一规定，女生穿夏季裙装。你说的疤痕……很严重吗？需要医务室证明吗？”语气公事公办。
“呃……不、不用了……”桑宁被噎住，讪讪地放下手，脸涨得通红。她哪来的疤啊！这新身体光溜溜的！她蔫头耷脑地坐回去，感觉世界一片灰暗。穿裙子……这绝对是酷刑！
放学路上，桑宁像霜打的茄子，连脚步都比平时沉重了几分。她满脑子都是明天那件可怕的裙子，以至于路过校门口的小饰品店时，被橱窗里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晃了眼都毫无知觉。
“桑宁同学！”苏沐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笑意。
桑宁茫然地回头。
苏沐快走两步追上她，手里拿着一个包装小巧可爱的盒子。“看你下午一直没精打采的，明天要穿裙子是不是有点紧张？”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将盒子递过来，“这个送你。别紧张，就是个小装饰。”
桑宁疑惑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个非常精致的、做成小星星形状的银色发卡，星星中间还嵌着一颗小小的、闪着柔和光芒的浅蓝色水钻。
“哇……”桑宁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亮晶晶的东西对“桑然”的灵魂也有着天然的吸引力！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发卡，冰凉的金属触感和水钻折射的光彩让她爱不释手。刚才对裙子的恐惧似乎都被这枚漂亮的小星星冲淡了一丝。“好漂亮！谢谢你苏沐同学！”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点傻气的灿烂笑容。
苏沐看着她瞬间被点亮的表情和那毫无保留的开心笑容，眼神更柔和了：“你喜欢就好。别担心明天，你穿裙子一定很可爱。” 他鼓励地笑了笑，挥挥手先走了。
桑宁捏着那枚小星星发卡，像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对着夕阳的光看了又看，水钻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美得让她暂时忘记了明天的“裙子大劫”。
回到家，桑宁对着衣柜里那件崭新的夏季校服裙，做足了十分钟的心理建设，才视死如归般把它拎了出来。换上裙子，站在镜子前，桑宁浑身僵硬得像块木头。轻飘飘的布料贴在腿上，凉飕飕的，感觉哪哪都不对劲。她别扭地转了个圈，裙摆随之扬起一个弧度。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看？”镜子里的人，穿着合身的蓝白格子百褶裙，露出一双笔直匀称的腿（桑然残留的灵魂对此评价：嗯，这腿还行，能跑能跳）。她试着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生怕踩到裙角摔个狗啃泥。走了几圈，好像……也还行？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桑宁松了口气，心情莫名轻松了一点。她拿起苏沐送的小星星发卡，对着镜子，笨拙地想把头发别上去。然而，“桑然”那点可怜的、关于“如何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精致女孩”的知识储备瞬间告罄！她对着镜子左别右别，不是卡不住头发，就是位置歪得离谱，急得鼻尖都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啊啊啊！烦死了！这玩意儿怎么弄啊！”桑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属于“桑然”的直男思维瞬间占领高地，耐心告罄。她差点习惯性地想把发卡往桌上一拍，吼一句“不戴了！”。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书桌角落——那里放着她以前（当桑然时）最宝贝的一个限量版高达模型，一只胳膊还处于待组装状态。看到模型的瞬间，桑宁的动作僵住了。
一股强烈的、熟悉的冲动涌了上来——她想立刻坐下，拿起模型，把那只胳膊咔哒一声装好！那种零件严丝合缝卡入的精准感和满足感，是穿裙子、戴发卡这种“娘们唧唧”的事情完全无法比拟的！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猛烈而自然，仿佛她从未经历过这几个月混乱的性别转换，她还是那个可以盘腿坐在地上、对着模型零件一捣鼓就是一下午的桑然。
镜子里，穿着百褶裙、手里还捏着精致发卡的女孩，眼神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茫然和……怀念。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轻飘飘的裙子，又看了看手里亮晶晶的发卡，再看向桌上那个线条硬朗、充满机械美感的高达模型。
一种强烈的割裂感猛地攫住了她。
我是谁？
我是桑宁，一个需要穿裙子、戴发卡的女生。
可我……好像还是桑然，那个热爱拼装模型、觉得裙子麻烦得要死的男生。
两种身份，两种截然不同的习惯和喜好，在她身体里激烈地碰撞着。她穿着女生的裙子，身体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可灵魂深处属于“桑然”的那部分，却在此刻对着模型发出了强烈的渴望信号。
桑宁呆呆地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穿着裙子的身体已经不那么排斥，甚至觉得“还行”，可心里那个想拼模型的“桑然”，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委屈。
她最终也没有把那个小星星发卡别上去。只是把它轻轻放回了盒子里，然后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只高达模型的胳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棱角分明的塑料零件。那熟悉的触感，奇异地安抚了她内心因身份混乱而掀起的波澜。
她叹了口气，把模型胳膊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没有拼装。只是转身拿起明天要带的笔记本时，动作又恢复成了女孩子的轻巧。
习惯与记忆，像两条交织的藤蔓，在她身上缠绕生长。她或许在慢慢习惯桑宁的生活，但属于桑然的烙印，总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突然跳出来，提醒她那段无法抹去的过去。
明天穿裙子……就当是去完成一个特殊任务吧！桑宁给自己打气，只是那眼神里，除了对裙子的忐忑，还多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对高达模型胳膊的……依依不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