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微光,带着清冷的蓝调,悄无声息地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爬进了客厅。光线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光带,恰好落在蜷缩在地板上的两个人影身上。
段然是被一种奇异的触感和温度唤醒的。
意识像是沉在深海的巨石,被一股温暖而柔软的力量拉扯着,一点点艰难地浮出水面。首先回归的是沉重的头痛和喉咙火烧火燎的干渴。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仿佛被包裹在一个温暖而带着清甜气息的“茧”里。这气息有些熟悉,像阳光晒过的棉絮,又带着点…昨晚残留的消毒水味?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从模糊到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一小片白皙细腻的皮肤——那是桑宁的额头。她的刘海有些凌乱地散落着,发丝拂过他的下巴,带来细微的痒意。
段然浑身猛地一僵!大脑瞬间彻底清醒!
他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侧身蜷缩着。而桑宁,就蜷在他的怀里!她的头枕在他的手臂上,身体微微蜷曲,后背几乎完全贴靠在他的胸膛。他的一条手臂,不知何时,竟然越过她的腰侧,松松地搭在了她的腰腹之间!隔着两人单薄的衣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曲线和温热的体温。
桑宁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均匀轻浅,温热的气息有规律地拂过他的颈窝,像羽毛轻轻搔刮。她的脸颊贴着他的手臂,睡颜安静得毫无防备,长睫在眼下投下小小的阴影,嘴唇微微嘟着,带着一丝与平日倔强截然不同的娇憨。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在段然心上!
他……他抱着桑宁?!睡了一晚?!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瞬间席卷了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松开,开始以失控的速度疯狂擂动,咚咚咚的巨响几乎要冲破耳膜!血液“轰”地一声全涌上了头顶和脸颊,烧得他耳根滚烫。
他想立刻抽回手臂,像被烙铁烫到一样!身体却因为僵硬和一种莫名的……贪恋(这个念头让他更加羞耻),而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他昨晚明明烧得神志不清……怎么会……怎么会抱着她?!
段然屏住呼吸,僵硬地转动眼珠,试图理清状况。目光扫过四周:
地上散落的物品: 水盆、毛巾、用过的退热贴、翻开的药盒(维C少了几粒)、空水杯……一切都显示着昨晚有人彻夜不眠地照顾他。
自己身上的变化: 额头上贴着新的退热贴,湿毛巾搭在旁边的椅背上。被擦过的皮肤感觉清爽了不少,虽然身体依旧乏力酸痛,但那股要命的灼烧感确实退了大半。最显眼的是,他手背上那道在树皮上蹭破的划痕,被仔细地清洗过,贴上了一张印着卡通小熊的创可贴——幼稚得可笑,却透着一股笨拙的用心。
桑宁的疲惫: 她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嘴唇也有些干,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显然是累极了。
昨晚的记忆碎片开始混乱地涌入脑海:冰冷的楼道、灼烧的痛苦、混乱的拉扯、唇上那滚烫而柔软的触感(这个记忆碎片让他心脏又是一阵狂跳!)、还有……还有那彻骨的寒冷中,唯一能抓住的、带着清甜气息的温暖……
难道……是他在混沌中本能地抓住了她?甚至……把她当成了取暖的“抱枕”?!
这个认知让段然羞愤欲死!比被她看到“别死”字条还要难堪一百倍!他段然,竟然在昏迷中像个懦夫一样,死死抱着这个他口中的“怪物”寻求温暖?!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弃和想要立刻逃离的冲动涌了上来。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一秒都不能!
段然咬着牙,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试图将自己那条搭在桑宁腰上的手臂抽回来。动作小心得近乎屏息凝神,生怕惊醒了她。
然而,就在他的手臂即将完全撤离的瞬间,睡梦中的桑宁似乎感觉到了热源的离开,无意识地蹙了蹙眉,身体本能地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发出一声模糊的、像小猫撒娇般的嘤咛:“嗯……冷……”
她温软的身体更加紧密地贴靠上来,后背完全嵌合进他的胸膛,那柔软的腰肢曲线隔着衣物清晰地传递着温热。她的发顶蹭到了他的下巴,发丝间淡淡的馨香混合着她自身的暖意,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他牢牢缚住!
段然整个人彻底僵成了化石!手臂悬在半空,抽也不是,放回去更不是!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边轰鸣。桑宁无意识的依赖和贴近,像一把火,将他残存的理智烧得灰飞烟灭。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正在不受控制地发生着可耻的变化!
该死!该死!该死!
他猛地闭上眼,额头青筋都微微凸起,用尽毕生最大的自制力,猛地将手臂彻底抽回!动作幅度之大,不可避免地惊动了怀里的人。
“唔……”桑宁被这突然的动静惊扰,长睫颤动了几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还带着浓浓睡意的眼睛,带着初醒的迷茫水汽,毫无防备地、直直地撞进了段然慌乱羞愤、躲闪不及的视线里!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
桑宁的意识显然还停留在混沌的睡眠中,她眨了眨眼,似乎没反应过来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却写满了复杂情绪(震惊、羞愤、慌乱)的脸是谁。几秒钟后,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回笼——高烧、照料、挣扎、禁锢……还有那个滚烫的、意外的吻!
“啊——!”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惊呼从桑宁喉咙里溢出!她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段然怀里弹开,手脚并用地向后蹭去,后背重重撞在了沙发腿上!
“你……你你你!你怎么……”桑宁的脸颊瞬间爆红,一路蔓延到脖子根,指着段然,语无伦次,眼神里充满了惊吓、羞耻和昨晚残留的委屈。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灼热的烙印。
段然也在她惊呼的同时,狼狈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坐起身,动作牵扯到酸痛的肌肉,让他闷哼一声。他不敢看桑宁的眼睛,眼神慌乱地扫过四周,最终定格在自己手背上那个幼稚的卡通创可贴上,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谁……谁让你给我贴这个鬼东西的?!”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刚退烧的虚弱,却刻意拔高了音调,试图用惯有的恶劣语气来掩饰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混乱和那该死的悸动。他一把粗暴地撕下创可贴,露出下面已经结痂的细小伤口。
桑宁被他恶劣的态度一激,昨晚的委屈和愤怒瞬间又涌了上来,盖过了羞耻:“你以为我想?!烧得像块炭!死沉死沉!要不是怕你死在我家门口!谁管你贴什么鬼东西!”她气呼呼地反驳,眼眶却因为委屈和一夜的疲惫而微微泛红。
段然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听着她带着哭腔的指责,心脏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昨晚她笨拙照顾的画面、她累极睡在自己身边的模样、还有她无意识缩进自己怀里喊冷的依赖感……这些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与他此刻的恶劣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他捏着那片撕下来的小熊创可贴,指尖微微用力。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客厅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晨光熹微,照亮了空气中的浮尘,也照亮了两人之间那更加混乱、更加纠缠不清的情感鸿沟。
段然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虚弱而晃了一下。他抓起旁边那个早已干透的书包,看也没看桑宁,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向门口,声音干涩地丢下一句:
“……药钱……还有……昨晚……谢了。”
最后一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他拉开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进来,带着外面世界的气息。他没有回头,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的光线里,留下“砰”的一声关门轻响。
桑宁呆呆地坐在地板上,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手里还下意识地捂着嘴唇。段然那句轻不可闻的“谢了”,和他狼狈逃离的背影,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她混乱的心湖,留下了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客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满地狼藉的照料痕迹。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被他紧握过的灼热感。唇上,那意外的烙印依旧鲜明。
而那张被段然粗暴撕下又捏在手里带走的小熊创可贴,成了这个混乱清晨,唯一一个带着点笨拙温度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