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县城的柏油马路被晒得发烫，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景物。完全没有了咋晚下雨的一丝痕迹。
张子轩把电动车停在树荫下，抹了把脸上的汗，T恤后背已经湿透，紧贴在皮肤上。手机"叮"的一声，又来了新订单——城南小区到城西写字楼，预计收入8.5元。
"接单成功。"他点击确认，拧动电动车把手，重新冲进烈日中。这是今天的第十四单，从早上七点开始，他已经跑了五个多小时。喉咙干得发疼，但他舍不得买水——随身带的1.5升水瓶早上就喝完了，而便利店最便宜的矿泉水也要两块钱。
电动车在热浪中穿行，迎面而来的风都是烫的。张子轩眯起眼睛，汗水不断从额头滑落，刺痛着眼睛。他的手臂和脖子已经晒得通红，昨天跑单时忘记涂防晒霜，现在皮肤火辣辣的疼。
"您有新的外卖订单。"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张子轩瞥了一眼手机屏幕——城北建筑工地，距离4.5公里，配送费12元。他犹豫了一下，工地意味着要出城，路况不好，但12元是他今天看到的最高配送费了。
"接单。"他咬了咬牙，调转车头向北驶去。
电动车电量只剩30%，张子轩在心里计算着。送完这单必须回城充电，否则可能回不来。但充电意味着要花两小时，少赚至少五六十元。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充电卡，里面还剩15元，够充一次电。
城北的路越来越颠簸，电动车在坑洼的路面上剧烈震动，后座的外卖箱发出"哐当"声响。张子轩不得不放慢速度，汗水浸透了口罩，黏糊糊地贴在脸上。导航显示还有1.2公里，但前方已经能看到工地的蓝色围挡。
"您已偏离路线。"导航突然发出提示。张子轩皱眉看着手机——地图上显示他应该左转，但眼前只有一条直路。他停下车，仔细研究路线，发现导航把他导到了一条已经废弃的老路上。
"该死！"他咒骂一声，赶紧掉头寻找正确路线。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订单预计送达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张子轩的心跳加速，超时意味着可能被投诉，甚至扣钱。
当他终于找到工地入口时，已经超时十二分钟。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站在门口，不耐烦地跺着脚。
"怎么这么慢？老子饿死了！"男人一把夺过外卖袋，粗暴地扯开检查。
"对不起，导航导错了路..."张子轩低声解释，汗水顺着下巴滴落。
"汤都洒了！这还怎么吃？"男人突然提高音量，指着袋子里微微倾斜的汤盒——确实有一些汤汁渗了出来，但远没到不能吃的地步。
"我...我可以赔偿..."张子轩的声音发颤，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赔？你一个送外卖的赔得起吗？"男人冷笑一声，掏出手机，"我要投诉你，态度差还超时！"
张子轩站在原地，感到一阵眩晕。不是因为酷热，而是因为绝望。这个投诉意味着平台会扣他50元，而他跑这一单才赚12元。半天的辛苦就这样付诸东流。
回城的路上，电动车的电量警示灯开始闪烁。张子轩不得不推着车走了最后两公里，太阳像火球一样挂在头顶，他的影子缩在脚下，短得几乎看不见。
充电站排着长队，张子轩蹲在墙角等待，头埋在膝盖间。
"我到底在坚持什么？"这个念头突然闯入脑海。他可以告诉自己这毕竟只是一份暑假工，没有必要那么拼命。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周奶奶发来的短信："小张啊，天气预报说今天39度，你别来修屋顶了，会中暑的。奶奶不急，等你方便再说。"
张子轩盯着这条短信，眼前浮现出周奶奶慈祥的面容——老人总是这样，永远先为别人着想。
充电提示音响起，张子轩站起身，拍了拍发麻的腿。他回复道："周奶奶，我晚上一定来，晚上凉快时干活，您别担心。"
推着充好电的电动车走出充电站，夕阳已经西斜，但暑气丝毫未减，夏日的阳光炙烤着城市。
张子轩趁着还没有“上线”的时间来到建材市场门口，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清单，上面写着替周奶奶屋顶维修需要的材料：防水涂料、沥青瓦、密封胶、几块木板，还有基本的工具。清单上的每一项都像是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账户余额：2000.36元。"张子轩盯着手机银行APP上的数字，喉咙发紧。这笔钱要撑到月底发工资，而今天才15号。还有各种开销，每一项开销都在他脑海中盘旋，像一群饥饿的秃鹫，随时准备蚕食他仅剩的积蓄。
"小伙子，要买什么？"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建材店的老板站在门口，手里夹着一支烟，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我...我需要一些修屋顶的材料。"张子轩走进店内，扑面而来的是木材、油漆和金属混合的气味。他的目光扫过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价格标签上的数字让他心跳加速。
"防水涂料，要质量好的那种。"他说出这句话时，声音有些发虚。老板领他来到一排桶装涂料前，指着最边上的一桶："这个是我们店里最好的，一桶能刷十平米左右，498一桶。"
张子轩在心里快速计算着。周奶奶的屋顶至少有二十平米，这意味着他需要两桶，近一千元。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上的银行余额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有...便宜点的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周奶奶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浮现在眼前，老人家用颤抖的手给他端来热茶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是他刚开始跑外卖的时候，在这个熟悉的县城里，来自周奶奶第一个向他伸出温暖的手。
"便宜的也有，298一桶，但质量差远了，最多撑个一年半载。"老板吐出一口烟圈，"看你修什么地方用。"
"是给一位老人修屋顶，漏雨很严重。"张子轩解释道。
298的涂料能替周奶奶省下400块，但想到过不了多久周奶奶雨天要用盆接水的样子，他的胃部一阵绞痛。
"要质量好的吧。"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定。
老板点点头，开始往手推车上搬货："两桶防水涂料，996。沥青瓦要多少？"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张子轩像在进行一场自我折磨的仪式。每选择一样材料，他都在质优价高和价廉物次之间痛苦挣扎。沥青瓦选了中等价位的，密封胶咬牙拿了最好的，工具决定借用邻居的而不买新的...当所有物品堆在收银台前时，老板按着计算器报出的数字让他眼前一黑："一共1487元。"
这个数字几乎抽走了他肺里的所有空气。
"小伙子，还要吗？"老板的问话将他拉回现实。
张子轩的手心全是汗，他想起昨天和周奶奶的对话。昨天下着倾盆大雨，他淋雨将外卖送到周奶奶家里，看见老人家里摆了四五个盆接水，天花板上的水渍像一张扭曲的地图。
"小张啊，人老了，这些事都应付不来了。"周奶奶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老伴走得早，我儿子呢在外地经商，到处跑，我也不想告诉他让他操心。”
走出建材市场时，六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痛。他不知道自己心一狠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
他想象周奶奶的屋顶修好后再也不会漏雨，老人家不必在雨天手忙脚乱地接水时，一种奇特的满足感涌上心头。金钱的数额可以计算，但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却无法用数字衡量。
张子轩打开接单软件，点击"上线"。手机立刻响起一连串的提示音——晚餐高峰时段到了，订单如潮水般涌来。
他跨上电动车，拧动把手，再次冲进热浪中。腰间的钱包里，那张建材收据被汗水浸得发软，上面的数字"1487"依然清晰可见。这笔钱既然已经决定垫出去了，他不会后悔。
电动车在县城的大街小巷穿梭，张子轩的皮肤被晒得生疼，但他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每完成一单，距离实现李师傅的相信就更近一步。这个念头支撑着他，在酷暑中继续前行。
夜幕降临时，张子轩坐在路边小店，用今天赚的钱买了一份最便宜的炒饭。手机显示今日收入：187元。有了明显进步。
吃完饭，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准备回到建材市场拿上东西前往承诺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