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吗,死神来喽。”
隔天「第一天」重复,我刚醒来不久,门外便响起了毫无生气的声音。
少女一进门就呆在昨天的位置一言不发地看书,同时散发着空气般的稀薄氛围。
看来少女在我身上找到能提起她兴趣的价值之前,不会干涉我的日常。怪有原则的。
换作平时的休息日,此刻我大概正悠闲地看书,但是现在,我处于争分夺秒的有限时间里,总觉得要做些特别的事才不愧对剩余的日子。
话说我没有被死神盯上之前,我的时间也是有限的,为什么想要做特别的事的想法从未出现过?
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先前看过的书,坐在床头随意翻页,想着也许能通过看到某个字眼而激起我的行动。
等我把书翻完了,预计的灵光乍现却迟迟不出现。
往后60年的人生压缩成短短一年半,难道挤不出一点精华部分供人食用吗?
世界上绝对不可能存在这种人。我断定地想。
而然经历了一个小时的深度思考,我所付出的行动仅局限于揉太阳穴,抓头发,闭目沉思,托腮发呆等。
第一次察觉,特地地使用时间反而会陷入思考的漩涡。
假如像过去一样度日,不明所以的焦躁即会扰乱我的心情,好比工作结束后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时,明知不能继续颓废,但却只能刷着用处不大的短视频,在浑噩与理智之间来回游荡。
我在书架前晃来晃去,然后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试图运动身体,缓解无事可做的现状。
“死鱼眼先生,人生本没有值得特地去做的或省略去做的。意义的有无在于赋予和无视,深入思考只会陷入虚无,多留意身边能做到的就好。”
大概是我的行为影响了少女的阅读心境,她说出庞大的道理试图让我冷静下来。
我明白打扰正在看书的人不礼貌,于是坐在沙发一角拆昨天买的新书。
“死神小姐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吗?”
“暂且不会妨碍你。”
“好吧。”
暂时找不到重要事情做,我只好重操旧业,就此翻开小说沉入故事。
我看的书大多为小说,类型保含悬疑,科幻,推理,言情,基于现实又脱离现实的虚构有种奇特美感,仿佛能让人体会活在当下的充实感。
受不存在之物所牵动的情绪并非自欺欺人的自我感动,我们不过是在承认并认同虚构。
人们在现实中体验种种事情,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收获快乐与幸福。那么,从脱离现实的地方获取现实的收获,为什么人们认为总是下意识认为那是毫无意义的呢?
不过是现代书籍的获取方式比较方便,人们才会觉得沉迷于书籍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一旦手中的纸质书达到上千元一本,人们又会顺滑地改变看法和评价。
在金钱呈现的数字下,商品的标价暗含着定价。
由文字推动的时间过得飞快,待矮桌上拆封了两本书后,少女便向我示意离开,并且从我这借走了一本书,说是打发时间。
我了解她对书籍的爱护,没有任何拒绝的同意了。
少女今天的安静来访,我差点误以为我的住处是难民收容所。
我们几乎没有交流,不过我并不觉得尴尬,因为少女一拿着书就散发着「看书时我负责消失」的氛围。
并非比喻,我好几次没注意到少女的存在,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已经有人在了。
虽然我和少女的物理距离称得上很近了,但我看书期间偶尔会感受到少女的视线,抬头看时又没有对上视线,这令我疑惑不解。
到了「第三天」重复,我的时间回到正常的工作状态。
这天的10小时工作,熬过之后又是另一个双休。
“今天我工作,死神小姐要待在我家吗?”
“死鱼眼先生真的明白自己会死吗?把时间花在工作上会不会太奢侈了?”
“明天拿到工资我就走人了。”
“……是吗。”
少女小声嘀咕,视线重新落回文字,我只能擅自理解成少女默认帮我看家了。
在我踏出屋子随手带上门的某刻,我看到视野压缩的缝隙里,少女拿着书。
顿时,她的身影显得无比遥远,一股从未感受到的空洞感袭向我的内心深处。
原来第三者的视角下,封闭空间内的人竟如此孤独。
这片住宅区位于城市的边缘,而我租的房子位于住宅区的边缘,因此同一条道路的两旁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一侧是三层楼的租房建筑,整齐划一,外表单调无起色,给不了人特别的印象。
另一侧是空无一物的空地,杂草稀疏,只有老旧的电线杆略显存在。若要在空地上堆几块小山丘,再竖几块墓碑,可能都要有生气得多。
住在这偏远的地方,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房租便宜。
实际上,这儿只是看起来偏远,走出片区到达城市主干道要不到30分钟,赶时间的话还可以在第一个路口打车,不过没必要。
我目前的工作地点是一家中档规模的餐厅,工作内容即是像机器人一样端茶送水。
老板制定的工作规矩和桌游游戏规则一样复杂讲究。在这里工作的员工大多都十分劳累,相对的,工资能开出6千往上,也算有苦有得。
我并不需要这么多月薪也能正常生活,但是钱总不嫌多,只要付出与收获相对等。
一直以来,我换过各种工作,虽然不稳定,但不会被束缚在同一个地方。
之所以习惯环境的改变,主要的原因不排除双休日的特权让随波逐流的我获得不平稳中的平稳。
所谓工作的轻松与不轻松,全部取决于习惯与不习惯。这样的想法有用,但麻木不仁。
绝大多数人的一生,大部分时间全在工作中茫然度过。分不清是找到了工作还是进入了地狱。
加速工作时间的方法有两种,一是完全沉浸手头的工作,思维带着肉体,运行十个小时的劳作。另一种则是让大脑和肉体分离,一心两用。
现代社会,无论需不需要工作,其工作的内容在社会间完全是外界评判一个人是否有出息的标准。世人的眼光充满定义的标枪。
想起《人间失格》里的一段疑问——世人是什么?人类的复数吗?
这次工作我总觉得少了什么,每当转头想要发现缺少的东西,但都一无所获。
到点下班,我换掉工作服,那缺少的东西被我识别出来。
今天没有莫名其妙的视线。
所谓习惯就是这种在错误的地方依然会发挥无意义作用的机制吧。
今天的劳动,单为谋生,必不可少。
拐过三条人川马流的街道,我便进入了回家的主路道,路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值得停留。
此时的傍晚天空足以显现街道的明亮灯光。
我居住的片区人不多,但是附近的公用娱乐设施却在早期城市规划中建了很多,然后又不知什么原因长时间没人检修和保养,不少的设施已经生锈得无法使用。
没人使用设施,野猫野狗成为了那里的领主。偶尔路过时,大胆些的野猫会蹭上我的裤腿,向我打招呼。
每每这时我将放慢脚步,让其随我走一段路,等它们不再跟着我之后,我才使用平常的速度赶路。
这次走过沙坑,我发现了野猫之外的东西。
死气沉沉的死神蹲在沙坑旁,用一只破损的塑料铲子刨着沙子,动作很是随意。
挖出的沙子堆在凹陷沙坑的一旁,目测二三十厘米高。
对上视线后,少女手中的动作呆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恢复了先前的动作,不过这一次是把挖出的沙子重新填了回去。我不知不觉走过去。
“死神小姐在埋尸体吗?”
“我杀死的家伙会直接消失,不用埋。”
“……这样吗,所以在找什么?”
我清楚地听见了少女的话,但是没当回事。
这家伙不应该在那间屋子呆着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话说少女也没说帮我看家来着。
我坐到断了半截的跷跷板上,看着少女进行不明所以的行为。
填坑的速度比挖坑的速度快,少女三下五除二恢复了沙坑的平坦。
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印象中几乎没人动过的沙坑本是一块砖头的感觉,可现在被人整个翻新了。
少女坐到我旁边的滑滑梯底端,对我说道:“没有要找的东西,只是打发时间。”
“死神小姐没事做吗?”
“我一直在工作。”
这家伙刚刚还说打发时间来着。
“填沙坑?”
“杀死鱼眼先生。”
如果用中文的概念解释,「杀」是一个动词,而且是一个瞬间动作,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干净利落的斩杀画面,然而我现在的生命状态根本称不上死亡。
“……所以死神小姐既在杀我又没在杀我?”
“可以这么理解。”
少女对我那奇怪的说法十分满意,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虽然我几乎不了解眼前的存在,但至少从她刚才的行动中就可以猜出,这绝对是奇怪的家伙,无论是思维上还是行动上。
“死鱼眼先生回去之后有其他事情做吗?那间屋子除了书和床,基本没有可以使用死鱼眼先生的地方吧?”
这话听着把我当成物件,把其他两者说成那间屋子的主人。
见她毫无恶意,我的反驳失去了理由。
“确实没有特别要做的事情,但不妨碍我蹲家里。”
“嘛,家里蹲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我劝死鱼眼先生做无业游民的期间尽快完成自己的遗愿,不然就算是我也会犹豫半秒才下杀手。”
“真是仁慈。”
“如果怨恨我,用不着压抑自己。”
“等死神小姐真正要实施杀死我的动作,我再恨你好了,我可不想整天怀着那种不好的负面情绪。”
也许是少女散发的杀意太薄弱,我感受不到即将死去的实感,自然也无法顺利萌生出恨意。
“……是吗。”
“话说死神小姐在我身上找到能提供的有趣价值了吗?”
少女抬起头的那双锐利眸子毫无保留的盯向我,仿佛把我当成数据来解析。
“需要点时间。”
“那你加油吧,虽然我不认为我能提供什么价值就是了。”
“死鱼眼先生理解错了,我说的价值并非指社会贡献或财富数量,如果单指这两点,过去杀死的对象几乎没人符合条件。我需要别人提供的价值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无论何种形式。比如写一本有趣的故事书供我观看,告诉我从不知晓的事件等。因为前面杀的人的数量太多,所以这一次在死鱼眼先生身上寻找趣事的时间稍要耗费精力,加上你是我最后的目标,避免不了我想要一个良好的收尾。”
“……原来内容这么庞大吗,不过很遗憾,作为你的最后目标,我大概率无法满足你良好的收尾的愿望。”
我用些许自我调侃的语气回应少女。
抛开社会贡献和金钱不谈,我也没有可为她提供的价值。并不是所有人的存在都理所应当的保持良好的相互价值关系。
或许我的回应有些打趣,少女站起来拍了拍裙摆,对我说了再见,随后迈开步子走向远离我住处的方向。
感受不到少女的怒意,但对话戛然而止,我只好离开这片凄凉的空地。
借着那破损路灯发出的凄惨光线,走过沙坑时我低下头,此时我才发现和沙子颜色相同的木棍躺在沙土间。
真的是全部的沙子都由内而外翻了一遍。
回程的时间不超过五分钟。
空旷夜路里,我想起和少女最初谈论的话题。
果然,回到住处只能睡觉了。
如果可以,我真不希望用这么悠闲的思考方式。
爬上出租楼二楼,进入不算长也不算短的过道,头顶的自动感应灯在我的帮助下回忆起自己的工作。
头顶的四个照明灯设计成了有人经过时逐个发亮,而非同时发亮。若对面远一些的地方有人开门,一片昏暗的过道突然闪出个人,那怪吓人的,而且右手边是轻轻跳起就能越过的高度。
在我靠近自己家时,门口下的一本书引起了我的注意。
拿起地上的书没有过多怀疑,书是我的。再看一眼紧锁的防盗门,我隐约想到了画面。
那只死神大概是没留心,到外面看书时,风和门联手将她关到了外面。
我产生些许笑意,可想到自己有一次尴尬地向楼上的住户求助,我的笑意瞬间消失了。
隔天重复我待在家,少女却问我为什么不去工作。
解释起来太麻烦,我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虽然少女的眼神根本没有相信就是了。
我曾因为精神压力向周围人解释过我的时间流逝方式,但是我和精神病院的床铺交流了几天心得后,从此不再期待有人能理解这荒唐的事。要不是里边的医生用实力吃饭,可不是睡几天这么简单。
记得和我同病房一又高又瘦的哥们,从早到晚一直找我搭话,聊的内容都是有关死亡的自我哲学。我只是干听着,没思考太多。记得他似乎说过自己遇见了什么杀人犯要取他性命,于是一直逃跑,但却甩不掉盯上他性命的杀人犯。
据医生所说,那个杀人犯似乎是他捏造出来让自己逃避失业的,由于假想的太深,导致他精神错乱,变得疯癫。在不专业的我看来,他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不过是经常说一些让人费解的话罢了。
一天后(换成我的时间即是三天),我收到工薪,立刻给老板礼貌地打了电话,口头辞职。
按照规定,员工的辞职必须要在新员工的替补下才能批准,否则要交付十元的违约金。此规定是写在招聘条件里的,十元的违约金到底有什么用意,谁知道呢。
根据老板同意我辞职的豪爽口气,他应该找到了新员工,正好想换掉我,毕竟我最近工作心不在焉。
实际上,不说仪式客套话的交流方式并不讨厌。比起暗地伤人,正面伤人更好应付。
我思考的弥补后大半人生的计划,最终得出的结论简洁得既真实又直接。
一分不剩地花完自己先前攒下的所有钱。
话虽如此,我的零钱还不足以支撑我随心所欲的消费,不过比平时阔绰一点倒是没关系。
说干就干,我最先采取的行动是购买平时不敢买或没时间看的书。
实际上,我的书架还有许多没拆封过的书,不过我已经阅读过了封有包装的书。
时间重复的「第一天」或「第二天」里,我拆封的书会在「第三天」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偶尔为了较劲,证明这本书我确实看过,我会选择性的挑几本重新翻翻。
经常光顾的一家不起眼书店位于城市与民区的交接地带。
从住处出发,绕一条小路拐三个路口就能看到一排店铺,挂着「纸质书」招牌的便是我的目的地。
店铺是一个退休了的老人出于兴趣开的,规模不大,但是收卖的读物种类众多,有受众青年的校园言情,国外**学,科幻著作等。
明明只是一个眯着眼的老头,经营方式却这么与时俱进。之前买书时很好奇,于是就问了。
老人说那些书是他孙女推荐进的货,看过后觉得有趣,所以采取了他孙女的意见,换掉了三分之二的旧书。
年龄的增长似乎限制不了爱书人的感性。
记得老人曾和我说过一句话,每一本纸质书的重量代表着另一个世界的分量,那是只以电子设备记录的文字信息无法比拟的分量。
老人躺在店铺门口的安乐椅上,怀里抱着书但没有翻开看。即使我靠近,老人依旧躺着。
今天暖阳倾洒的时刻是个睡午觉的好日子。
老人说过,睡觉时别打扰他,挑的书按照标价的7.7折算钱付即可。
我进店挑了十多本书,算好钱后把现金放在柜台,并用书压着。
我先是把买来的书提回住处,紧接着又前往最近的超市,稍微超预算的买了一箱泡面和大桶的汽水饮料,还有一些打发闲着的嘴用的零食。
“死鱼眼先生打算就这样度日吗?”
“这只是我平常买的东西,只不过这次多了一点。”
少女走在我的左后方,一只手拎着装满零食的大塑料袋,另一只手则试图往袋子里探。
我转头时,少女自然地把手缩了回去。若无其事的表情仿佛专业的小偷。
“真是悠闲,话说死鱼眼先生的伙食状况能让你的身体撑到我杀死你的那一刻吗?”
要不是遇到死神,我可能还要往后活,当然不排除遇到事故或灾害,但至少没有这只死神带来的死亡概率实在。
假如我过去培养过户外爱好,现在也不会准备待在家里消磨时间了。
平时的时间本就多到不现实,现在连工作都不需要,完完全全被解放成了自由的奴隶,仿佛天空的云一样不用思考,只想等待狂风的吹拂。
消耗了三天时间(换成我的时间即是九天),原本能耐心享受的零食和书籍在时间的限制下逐渐变得索然无味。
这种无味感好比把人丢进外太空,接着抽空所有发光的星系,只剩下浮游的黑暗包围全身,逐渐失去感知外界的能力。
如果一个人通过劳动获得某种成果,那么在享用那份成果同时,争取成果而产生的负面物质即会转化为额外的精神收获,反之不劳而获会萌生罪恶感。
但是啊,我可是快要死的人,稍微歇息脚步享受剩余的日子,为什么会产生莫名其妙的负罪感?我是这么高尚的人吗?
我戴上耳机将音乐音量调到微微能覆盖外界的多余声音,遗忘痛苦似的躺在沙发放松心身。
过去产生莫名其妙的迷茫,我就会用这种方式来调节心境。
不知不觉,我沉入空无一物的梦境,醒来时已是下午六点三刻。
开着的窗户吹进凉风,唤起我的清醒。
只带了一边耳机的耳朵没有音乐的声音,大概被某个家伙关掉了。
除了矮桌上堆叠的小说,屋子的氛围一如往常,是我熟悉的空间。我还以为会在睡梦中被死神带走生命,看来那只死神非要压榨我身上的价值不可。
一想到连死亡的方式都要争取,我就觉得这个世界要完蛋了。
“有人在吗,死神来喽。”
仿佛捧读一般的固定台词,找不到话语中多余的情感。
“死鱼眼先生每天都在呢。”
“死神小姐才是,每天都来呢。”
“今天也是悠哉地蹲家里吗?”
对于少女说的话,我无法反驳。
经过漫长的五天时间,我彻底明白一件事,我这个人除了必要的谋生,基本无事可做。
如果思考如何使用有限的时间算是做了某事,那我绝对没闲着。
“死神小姐,能给点建议吗,该做什么才好?”
我总算放弃一个人的单打独斗,试图参考第三者的建议。
“死前报复社会。”
“谁干那种事。”
“杀几个仇人拉着垫背呢?”
“你到底是死神还是恶魔?”
“像死鱼眼先生这类在临近死亡时都找不到负面情感的人,其实很可怜。”
少女的视线一直放在书上,回应我的声音犹如诵读文字,听不出情感波动。
我不知该怎么理解少女说的话,或许她什么都没表达也说不定。
我轻叹一口气,问了她另外一个问题。
“人们为什么在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之后要特地找事情做呢?”
或许是我问的比较正式,少女抬起头注视我。
这家伙与人对视的视线总是毫无保留,要不是我主动避开,她那仿佛看透一切的深邃眼神可能会吞噬我。
“假如人生有500000字以供使用,即使再怎么想写出好故事,也避免不了耐心不足和想象力枯竭引起写作懈怠。可是,当字数限制到5000字时,精雕细琢每个文字就有了足够的余力,每个人都恨不得以普通人的能力写出名著的影子。人与人对时间长短的感知不同,说不准是死亡的宣告令死鱼眼先生找不到心情转换的平衡点,因此没有实际感受。过去的死者里,偶尔也有像死鱼眼先生这样的人。要不了多久,死鱼眼先生应该能找到不得不消除的遗愿,大概。”
或许正如少女所说,时间会帮我解决难题。
“死神小姐待在这里不无聊吗?”
“观察人类很有意思。”
这只死神比我想象的还要无聊,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
站到门外透气,我随意望着前方的一大片空地。
称不上风景的凄凉空地好似影响心情一样,越看越觉得扫兴,不过我没兴可扫。
二楼的高度,我能隔着空地看到远方的大楼,似乎是废弃的大楼……不太确定。
我从屋里拿出手机,用相机功能放大远方的建筑,没错了,是废弃的大楼。
我突发奇想,决定了下一步的行动。
铺满碎石块的空地在靠近废弃建筑的地方被一条已经干枯的河流截断,稍微细心地寻找落脚点便能走下不深的、本是河底的地方。相互挤压碰撞的石头发出的声音十分清脆。
高耸的废弃大楼近在眼前,需要仰头才能看到楼顶。建筑低一点的地方爬满了微生物,原本粉刷的墙外漆也脱落了大片面积,应该被弃置有段时间了。
我和少女踩着不稳当的石子路面,爬上坡后才真正意义上进入了另一个区域。
我们一边留心周围的环境,一边探索式的移动,绕过最外缘的大楼进入内部,一股脱离世界的遗忘感瞬间笼罩全身,好似踏入末世的乐园。
几栋大楼排成一排,被风化的外观显得其建筑的老旧,破裂的水泥路面的缝隙仿佛要被小草彻底冲破,散落地面的钢筋锈迹斑斑,靠近时隐约能闻到铁锈独有的味道。
今天本是阴天,我们所在的地方被高楼挡下不少光线,整个环境更显幽暗了。
时间就是带着破坏进行流逝,磨灭看得见的物质和看不见的事物,如同遗忘的记忆,仅仅存在过。
想着站得高或许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我走进目测破损不是相当严重的建筑脚下。
四处环顾脑袋的死神静静跟在我后面,一同走进建筑内部。
与外观相反,建筑内部的安全没有问题可言,基本的构造也已经完善。
不过是外壳的一点瑕疵,就让人误以为它失去了所有价值,真是可怜。
我好奇地东张西望,然而并没发现有趣的东西,宁静的楼道只有我和少女的脚步声此起回响。
徒步爬上30楼,这大概是我近期做过的最疯狂决定。
“为什么来这里?”
“闲着的人做什么都是合理的吧。”
“真像死鱼眼先生会说的话。”
“不想爬这么高的楼,其实可以不用跟着我来。”
意识到这点时,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担心,我的体力比死鱼眼先生想象的还要恐怖,而且我不讨厌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
“死神小姐大概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女生了。”
“死鱼眼先生根本不认识多少女性吧。”
“……”
“没关系,死鱼眼先生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男性。”
“你安慰人的地方错了吧。”
我简单地吐槽,实际上没有多么受伤,因为我完全解读不出少女说话语气中的恶意诋毁。
“女人这种生物比死鱼眼先生想象的还要恶毒,少接触一点也有好处。”
“女人只会围绕着优秀的男性转圈圈,根本扯不上关系。”
“死鱼眼先生太低估自己了,就比如现在有一名女性一直缠着你的生命。”
“也就只有死神小姐能说出这种肉麻又猎奇的话了。”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我们爬上最顶层。
推开生锈的铁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让人不自觉地缩起脖颈。掺着些许湿度的凉风拂过脸颊与发丝,带走爬楼的疲惫感,好似消费的体力得到了报销。
旁边的少女喘息平稳,就像没使过力,看来少女先前并非说大话。
这家伙是战斗型死神吗?我不禁在内心吐槽。
少女先我一步走到空无一物的楼顶中央,望向我们来时的那片城市。
我不自觉地看向她注视的方向。
高处的微风不停地穿过我们身边,卷起的衣角相互碰撞,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我们就这样无声地站在风中。几秒后,少女走到没有栅栏的边缘。
她的裙摆轻飘飘的,就像她的存在一样。
“之前在书上看到,人体处于高处时,大脑会意识到危险而做出逃离高处,保护人体的行为,而逃离高处的最快方法便是跳下去。因此人们站在高处产生想要跳下去的欲望并非自杀欲望。”
她的声音混在风中,听起来十分遥远。
靠近边缘,我小心地低着头,脑中莫名产生想要往前踏的念头。
我立刻后退了两步,避免那份念头控制我的身体。
“这本末倒置的机理也是人类的美丽之处呢。”
说着,少女用手抚顺裙摆,不顾地面的灰尘与坚硬,直接躺了下来,并且双脚悬挂在外面。
没来得及理解少女的上一句话,她便叫我和她一起躺下来。
躺在地面,双脚踩空于80多米高的地方有种微妙的放松。
流动的空气从裤脚缝钻进脚踝,凉飕飕的,很舒服。
我第一次躺在这么高的地方仰望天空,感觉天空并非触手不可及。
无边无际的淡蓝色天空看起来好空洞好寂寞,想到自己的人生在什么都没经历,想找也找不到任何意义的情况下结束,伤感的心情顿时连同眼中这片天空放大了。
“死神小姐,不能放我一命吗?”
“我无法放走死鱼眼先生。还有,杀掉我逃离死亡的选项不存在哦,人类的武器对我的生命构不成威胁,我不喜欢复活之后闻到呕吐物的气味。”
“欸?复活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不死之身吗。”
“可以这么理解。”
“死神小姐不是人类呢。”
“我的存在确实不能称之为人类,但人类不过是一个物种的代称。能够像人类一样思考,像人类一样说话,拥有和人类相同的外貌和情感,难道不足以称为人吗?”
“死神小姐是什么都无所谓啦,毕竟人群中有很多仅是披着人皮的尸体。话说死神小姐的人皮是借的吗?”
“这还是我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问,是因为死亡带来的恐惧导致无法正常思考,还是未知的存在刺激了大脑的运转速度?”
少女的声音里没有愤怒,但也仅仅是因为少女的语气总是如此罢。
我还没迟钝到连自己的失礼行为都察觉不到。我立刻道歉,随后是一段空气流动般的沉默。
少女的侧脸表情展现的心情太少,实际上我也不指望自己能从少女的表情看出她的情绪。
我不喜欢这令人不安的不和谐氛围,因此我又道了一次歉。
“说一遍我能听懂的。”
说话间,少女把脑袋转向了另一边,视野内只剩下冒出发丝间的小小耳朵。
不明白少女在表达什么,只好擅自理解成接受了道歉。
为了打破微妙的氛围,我问了一个被我搁置了很久的问题。
“死神小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想知道杀死我的人的名字。”
明明交易上达成共识,现在才问少女的名字总觉得怪怪的。对于缓解这份突兀带来的尴尬,我特地加了句有些装帅的台词覆盖另一层尴尬。
少女把脸转回天空,说道:“我不能告诉死鱼眼先生。”
“为什么?”
“喊我名字的话,死鱼眼先生会死掉哦。这样一来,死鱼眼先生随时可以避免痛苦死去,我就亏了。”
“……”
“任何有关保留我的存在的行为都会被我杀死,像是物理上的观测,感知,触碰等都能杀死对方,但是这类死亡条件可以由我主动控制,死鱼眼先生不用太担心。”
我现在之所以活着全是因为少女的仁慈,之前想着或许能反抗的想法简直太天真了,这样的杀人方式已经和跑得快不快没关系了。
“死鱼眼先生觉得遇到我是不幸的吗?”
我看向天空的视野边角捕捉到少女微弱的视线。
“……我不清楚。”
模糊不清的回答绝不是害怕惹恼少女而不敢给出肯定回答,也不是害怕虚伪的高尚被少女看出而不敢给出否定回答。
仿佛我被少女错误地杀死是正确到完美无缺的选择。矛与盾的碰撞无法获得答案。
少女似乎小声地回应了一句「是吗」,由于声音太小,话语没完全传进我的耳中便冲散在风中。
“死鱼眼先生带耳机了吗?”
我下意识摸了卫衣的两边口袋,右边口袋的有线耳机缠着我伸进去的手指。
“要听音乐吗?”
“靠近点吧,耳机线不够长。”
明明是女生,但是她丝毫不在意衣物与地面的灰尘接触。
少女起身调整位置再次躺下。
等下,不是她自己听吗?
我将耳机和手机连接好,递给少女右耳耳机头,问道:“要听什么?”
“放自己喜欢的就行。”
“好吧。”
我点进手机的文件管理,从中找到下载好的音乐,点击播放。接着把手机放在我与少女空着的距离之间。
刚好能放一个手机,并且留出一围空隙。
因为没有跟着唱的习惯,所以平时听的音乐大多为无歌词的纯旋律音乐。
没有歌词的音乐,听时只需顾自己随心所欲的心情,不用思考词意间的故事,很轻松。
如果只是听音乐,没必要特地费力来到宛如终焉世界的边缘吧。
好吧,出发前我就没有拟订任何目的,不存在正确的行为。
带有伤感氛围的音乐渲染周遭的凄凉环境,给人置身于世界毁灭前,最后一首歌的时间。
或许是少女没看书的原因,今天她的存在感比过去要强烈。
“好悠闲啊。”
“这样悠闲着也没什么不好吧。”
“我可是快要死的人,现在无所作为地浪费时间真的被允许吗?”
“死鱼眼先生不正是找不到事情做才来这里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瞬间就不知道干什么了,好比拿着书却待在人群吵闹的地方。”
“也不是不能理解对死的迷惘感。”
“死神小姐为什么一直跟着我,防止我提前自杀而抢不到我的生命?”
“有一部分原因和死鱼眼先生说的一样。我过去杀的人里,有很多人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的生命被我占到便宜,所以提前结束生命来报复我,真是可怜。反正到最后都会死,不如哀求我来杀死他们。如果死鱼眼先生不想活了,还请先告诉我,我不想再找下一个人了。”
“我才不会自杀,我要把剩余的时间用到极致,一点不剩。”
“还请加油,不过等我找到了死鱼眼先生身上的有趣价值,你可要遵从我的安排,这是交易的核心,死鱼眼先生明白吧。有一点可以放心,我不会完全占用你的时间。”
“看来我还得感谢杀死我的人。”
“实际上,如果因为愤怒攻击我也没关系,没必要对我毕恭毕敬的,我很讲原则,绝对不会随便动手提前杀人。”
“我才不会干那种事。话说死神小姐为什么要杀我?”
我突然想起至关重要的问题。
少女没有立刻回答我,于是我趁着空隙接着说道。
“死神小姐大可不必顾及我的心情,可以直接告诉我,其实我已经死了,但还是像幽灵一样徘徊在人间。”
“死鱼眼先生小说看多了,没有这么浪漫的理由。”
“所以是什么?”
“对不起,这个答案就像脱下我的内裤,把它展示给死鱼眼先生看,无法向你说明。”
“……我不会再多问了,拜托死神小姐下次不要用这么涩情的比喻。”
刚才与少女对话时有些字眼因为音乐声音听不太清楚,我摸索着手机把音量降低了两格。
“死神小姐,假如我没有遇到你,你觉得我能在未来找到女朋友吗?”
虽然不现实了,但我还是想从女性的视角听到一些观点。
“遗愿?”
“就是想稍微假想一下贯彻人生主线的任务。。”
“想要的话,我可以假装当你的女朋友一段时间。”
“那是什么?我才不要,好可怜。”
“单以死鱼眼先生的长相出发,稍微打理一下,找个女朋友没有问题,但是能象征男性实力的物质你都不具备,除非对方比死鱼眼先生还可怜,不然不会看上你。”
“还真是毫不留情。”
“所以,死鱼眼先生有恋慕的人?”
少女终于抛出了极具拓展性的话题,或许是少女的口吻像问天气一样,我很轻松地说出了口:“有吧。”
“死前告白对方的心愿呢?”
“那是过去的情感,现在的我已经忘记对方的名字和相貌了,手机里的好友也因为忘记备注找不到了。”
“那名女性该不会是虚构的吧。”
“我也有怀疑过。”
“否定啊,我快要产生同情心了。”
这只死神的安慰完全起不到正面效果,真弄不懂她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说实话,作为我喜欢的对象的女生,我现在确实想不起对方的名字和相貌。
这随意就能忘怀的情感说不定只是**里掺着一时脑热的冲动。
虽然忘记了对方的模样,但我知道那是一名十分优秀的女性,简直就像校园言情故事中的校花角色。
我到底是怎敢恋慕对方的,现在已无从得知。
“死神小姐,我是不是太冷血了,连初恋对象的相貌都能忘记。”
“那个症状不叫遗忘初恋,那是挺过了发情期后,潜意识的自我觉醒。”
“……”
“忘记的东西就是不重要的。时不时会影响自己心情的人物,忘记了反而不坏。”
看来这家伙也一样冷血。
耳机的音乐轻轻地做着对话的点缀,没有带耳机的耳朵时不时可以听到风声。
“人们为什么非要与他人构建情侣关系共同生活呢?只是寂寞的话,不能找其他东西代替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我下意识撇头看了眼少女,见她没有特别的反应,我又回观自己的那片天空。
少女隔了三秒时间才回应我。
“恋人关系只是美化的解释,人们真正需要的是能够构建联系、陪着自己死去的另一个人的记忆。”
“太阴暗了。”
“懦弱之人只能通过阴暗的方式去解释美好之物才得以获得自我欺骗的拯救。”
“死神小姐在说自己吗?”
“我在帮死鱼眼先生说出心里话。”
“我才没那么阴暗。”
少女说的话仿佛在解析人性,真要透彻理解起来基本属于哲学范畴。
或许没那么复杂,少女只是喜欢与人交流古怪哲学罢了。
“死神小姐没有朋友吧?”
“……”
“看来我们都是落单者。”
“真是可怜,竟然在我身上寻求慰藉……不过我也一样,看到和自己一样不幸的人总会有种被拯救的感觉。谢谢你的不幸。”
“……”
这次换我沉默了。
“死鱼眼先生,假如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你怎么想?”
我们的话题跳跃速度就像回忆梦境一样。
“像末世旅行的轻小说那样,不断移动,不断补充物资,能活多久活多久吧。话说,故事的背景设定是什么?战争之后的世界吗,还是架空奇幻元素的毁灭?”
“是地球上的人类突然消失。”
“那个著名的科幻小说续写吗?”
“可以这么认为。”
“我觉得不会有任何变化,本来就孤零零一个人活了这么久,除我之外的人早已和消失没什么两样,从概念转化到物理层面,本质也改变不到哪里,不如说更轻松。”
“只计算自己呢,我不是说剩两个人吗?”
“按照我看过的小说,一般都会发展成恋爱故事吧。”
“我和你吗?”
当少女问出这句话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因为沉浸在故事的幻想续写中说出了不得了的话,但是少女散发的独特气质没有让我感到羞耻。
“那样没创新啦,应该是我是从外星来到地球的外星人,目的是消灭人类,结果因为剧情需要,只剩下男主人公一个人没有被消灭,但是男主人公发现地球只剩自己一个人时却乐观地享受空无一人的世界。然而,外星生命武器因为把人类消灭的太快,来不及和人类搭话,某刻突然对人类产生好奇,于是在遇到男主人公后,外星生命武器隐藏自己的身份,与他一同在机能还正常的世界到处旅行。男主人公对外星生命产生爱慕,可是作为毁灭整颗星球而诞生为武器的她不久之后就会爆炸,毁灭地球。直到最后,外星生命武器对男主人公的爱依旧理解得一知半解。实际上,外星生命武器要毁灭的不是地球,只不过传送她时,数据出现了错误才阴差阳错的来到地球,上演了一小段悲剧故事。然而,这个故事其实是未来科技创造的沉浸式VR幻象,看这个故事的真正男主人公因为患有不治之症,所以在最后时刻花光所有的钱买下一段不属于自己的人生。最后的反转,人们不知道,VR世界中看到的幻想实际是连接平行宇宙中的另一个自己的真实经历,只是创造这项科技的人隐瞒了事实……完。”
“……”
听完少女现编的故事,我十分震惊她的脑袋究竟是什么构造。
“为什么突然加这么多奇怪的设定?”
该吐的槽我还是不会留嘴的。
“心血来潮。”
“还有,这和最初的话题没关系吧。”
“兴之所至。”
“……”
语末,我与少女沉浸在音乐的旋律,就这样安静地躺了不知道多久。
这天的经历好比两个极其无聊的人玩「火车牌」分不出胜负,所以玩了一整天。只不过地点很特别,只不过听了许久的音乐,还听了一段别人口头编造的故事。
这无聊的「第二天」不存在。
隔天的活动范围又一次局限于那个狭窄的空间,「昨天」发生的一切完全抹除在时间的重置。
本该习惯到不能再习惯的事,如今却感觉缺少了什么。
时间重复,他人的行动也完全重复,但是作为例外的我可以影响我之外的人做出不同的行动。
「第二天」我没有外出闲逛,少女自然不会出门。
最近,少女投向我的目光越来越锐利,仿佛要用视线挖出我的心脏。
难道这家伙准备放弃在我身上寻找「有趣」,直接动手吗?
少女有给我打过预防针,可我任然忍不住猜测。
每每如此猜测,我都躲到她身后,以防被视线贯穿。
“死鱼眼先生,虚度光阴对我来说像家常便饭一样。但你是人类,由环境,细胞,欲望构成的,活在人类社会内部的人类,多多少少也有穷极一生渴求的某物吧,我无法想象无欲无求的人能在集体中存活那么久。”
“我在努力思考了。”
“假如没遇到我,不会被我杀死,死鱼眼先生打算如何度过人生?”
“没想过这么远,未来的事交给未来的我去思考。”
“这就是问题所在。”
“话说我快死了吧,思考未来不就意味着痛苦吗?”
“感受迷茫和痛苦说不准能对人生有所启迪。”
“才不会。”
若要把只存在于过去的未来纳入我的思考范围,不切实际的割裂感会使我产生混乱。
“死鱼眼先生是虚无主义者?”
“大概不是。”
“抑郁症患者。”
“应该不是。”
“特定恐惧症呢?”
“什么鬼?”
“性冷淡?”
“喂,这串像医生询问病人心身健康的问题是几个意思,我是正常人。”
我有预感,再不制止,这家伙肯定要问出更加奇怪的问题。
“死鱼眼先生,我想和你确认一件事。”
少女突然直视我的眼睛,严肃得不禁让我颤了一下。
“在此之前,我先说一下,我想确认的事大部分是推测,小部分是直觉,剩下部分是假想。总而言之,我找不到切实的证明。”
“我第一次看见死鱼眼先生时,就一直在观察和思考,我发现有很多不符合死鱼眼先生这个人的行动逻辑。最开始你发觉我跟踪你那天明明表现得十分惊恐,但是第二天几乎没有恐慌的心理,这个反应的转变速度很奇怪。第一次搭话在七夕,死鱼眼先生条件反射地表现出慌张,可是隔天就能在白天准时发现我,并且当时的表情明显在观测。接触之后,我身上应该满是好奇的地方,可直到现在,死鱼眼先生也没有问过有关我的事情,我认为死鱼眼先生再怎么冷淡也不可能毫不在意一个未知的存在,于是我只能擅自推测。还有,死鱼眼先生对我的态度转变有种微妙的隔阂,总觉得中间少了些什么。让我加深猜测结论的是书架上未开封的书和仅撕开包装袋几乎没翻过的书。未开封的书在死鱼眼先生的感兴趣程度中数量最少,而仅开封,没有过多翻痕的书在死鱼眼先生的感兴趣程度中数量最多,稍微翻过的书就像读过之后又一次打开回味。据我看,那些书籍连第一次翻阅痕迹也没有,即使再爱惜书籍的人也做不到那么细致的保护,因为纸张的质量摆在那里。作为一个啃书度日又没有闲钱的人,买来收藏根本不可能……综上,借着主观的推测和大胆的假设,我得出一个结论——死鱼眼先生的时间在进行重复性的流动。”
“……!?”
少女总结的结论如同偷窥我不为人知的秘密,难以言喻的不知所措化为有实体缠绕声带,短时间内做不出回应的话语。
震惊的时间过去10多秒,我缓缓开口。
“没错,我的时间在重复,每天被复制成三天。”
得到我的具体确认,少女的眼神瞬间变得明亮起来,一直凝固般的表情此刻出现了些许愉快的变化。
“死神小姐相信吗,时间重复什么。”
“相信,不如说宁愿相信,不然这无聊的世界直接毁灭好了。”
“这是你仅观察我的行动就猜出来的吗?”
这种事情真的仅通过观察就能猜出来吗?真不敢相信这只死神过人的洞察力和智力。
“都说了是推测、直觉,和假想的共同作用。”
我本该要向少女解释时间重复的缘由和机制,但是她好像完全了解了现状,没向我问任何问题。
这只死神聪明过头了,令人感到害怕。
那双明亮的宝石好似又观察到了什么一般,浮动着跳跃的光点。
她用十分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极其热血的台词。
“和我一起挑战世界吧。”
——
既视感:从未经历的事情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关于即视感,科学界目前没有统一的准确解释。
每当谈到即视感,人们很容易联想到前世的记忆,平行宇宙等概念。
尽管不能证明,但又疑似合理。然而,经历着时间重复的我却不曾设想,似曾相识的记忆与时间重复的关系。
“说不准即视感的画面是因为重置的时间没有将人们的记忆清除干净而产生的。”
那只死神如此解释时间重复与即视感的关系。
少女还猜想世界很有可能经历着每一天都要重复上万次,但人们只能保留最后一天的记忆。
中规中矩,只是猜测,无法判断真假。
少女的着重点并不是探究世界的运行方式,她的目的更加实在。
将自己重复两天中的记忆顺利保留到第三天,更确切地说就是创造即视感,让片段的记忆变成完整的记忆。
“即视感产生时,大多是一些与重大事件扯不上关系的日常琐事,主动创造真的有必要吗,可能适得其反也说不定。”
关于我的提问,少女的回答却很简洁:“实验的有趣才是目的。”
“这种事情我有提供什么价值?”
“死鱼眼先生作为协助者帮助我。”
少女最初的实验如下,在前两天的重复里做出冲击记忆的事,「第三天」时让我观察她能否唤起消失的记忆。
看似简单的实验,真正实验起来只有少女知道她在干什么。
一开始,少女从书籍入手。我分别从科幻,悬疑,言情中各挑了一本我认为最震撼人心的小说。
可以这么说,每一本书少女都看了三遍,但是下一天重复,阅读过的记忆则完全消失了。
见此方法无明显现象,少女要求我在她阅读看书时,在一旁间断性地弄出奇怪的声音或行为,比如用手机突然播放音乐,把矮桌上的书堆成阶梯,或是突然向她搭话等不明所以的行为。
不过是些简单的要求,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好吧,其实我觉得配合少女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怎样都无所谓了。
少女从来不问重复的两天里发生过什么,但是她能无记忆障碍的和我交流实验内容。
我猜少女应该有计算自己每天的行动,因为少女每天来我住处敲门的固定台词增加了一句——「今天是第几天」。
某天开始,少女又改进了实验内容。
“死鱼眼先生,我看书时很认真,精美的文段记得比较清楚。”
“所以呢?”
“挑些文段用第三者的声音诵读给我听,说不准能回忆起昨天阅读某段文字的画面。”
“小说的文字进入大脑时在自己希望的情景下转化成适合的画面就好,用语言一字一句的诵读会破坏这道转化过程,影响观感。真要听声音,无意识下的默读更好。”
“死鱼眼先生要全力协助我。”
少女没有退让,我只好无奈接受。
接过少女递给我的书,挑了几段环境描写,难堪地发出声音,声音比我想象中奇怪很多,好在少女面无表情,羞耻缓解了不少。
诵读几段后,少女似乎觉得单纯的环境描写不够力度,于是提议读心理描写。
手中的书不属于青春文学,但能称得上言情。
书是我的,我看过,但真要人读出第一人称的心理描写,无异于在向听的一方告白自己的内心。加上我的阅读代入感比较强,这项任务的难度更是难上加难。
“读不了。”
“别那么快放弃,死鱼眼先生。”
“你读给我听试试。”
等一下看到少女涨红的脸,我一定要见缝插针,让她将心比心的停止这项危险的实验。
我在心里默默策划。
少女接过我递给她的书,快速翻了好几页,最后在某一厚度压下手指,然后抬头与我交换视线,似乎在示意我「准备好了吗」。
我滚了滚喉结,莫名紧张。
“你的温柔像血液流过我心脏的每一缝隙,换掉了我全身的孤独。当你离开时,残留我心窝的既不是孤独也不是幸福,剩下的只是我无法面对今后人生的痛苦……”
少女深情地注视我,好似借着书中的独白将自己的情感附着在文字上偷偷表达出来。
若不是她的语气像捧读台词一般冷淡无情感,说不定我胸腔内的心脏会多跳几拍。
“有感觉吗?”
少女低声对我说道。
“什……什么感觉?”
我配合她的声音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心跳加速的起伏感。”
“有一点。”
我不做掩饰,简洁地回答少女。
“希望死鱼眼先生诵读时也能达到这个效果。”
没办法,计划失败,我只好继续实验。
在这之后,我把诵读的对象从少女个人换成了文字本身,完全忽略了死神的存在。
少女似乎不在意我无视她这件事。
我想她就这样干听着不无聊吗?即使问她,她也只是简单地回答不无聊。
偶尔换气时,我偷瞄少女的表情……好吧,我并不是微表情心理学家。
一连好几天,我与少女一同进行着「文学研究」。
看书,读书,交流读后感成为我们的实验,我的住处变成了小间的阅读室。
为了排解空闲时间的无聊,某天开始,少女往我的住处逐渐带东西来。
最初只是绿色盆栽,我有抗议,但少女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绿色植物能净化空气,可以给死鱼眼先生死气沉沉的生活环境带来一点积极改变,不然死神也会因为承受不住这里的怨气死去。”
宽容的我不多计较。
少女将带来的仙人掌放置在只有早上能接受太阳光的阳台,真搞不懂几乎不用浇水的植物有什么养的。
“不准偷吃。”
那认真又正经又冷淡的表情,让我险些怀疑自己真有可能会偷吃仙人掌,令人火大。
不仅如此,少女还自顾自地告诉我很多有关仙人掌的知识,炫耀她的博学。这样的情景我经历了三次。
少女要求我每次重复都要用不同的话术来吐槽同一件物件。不明原因,我也只好照做。
我住处的一面墙多了一幅挂画,长宽和学校教室里贴的国旗差不多。
少女用锤子把三颗钉子敲在墙上,将挂画挂在上边。细线被画自身的重量拉成等腰三角形,看起来重心很稳的样子。
画中的画面呈远景,一排排向日葵背对画框之外的欣赏者,种在断崖的山坡,它们朝着波光粼粼的大海上空仰望脑袋。
明亮的色彩搭配仿佛给墙壁开了扇窗,连接另一个世界。
仅仅一幅挂画,欣赏者的心情似乎也能受其影响,变得向阳。看来少女说的改变心情并非乱扯。
打发空闲的无聊时间,少女总是拉着我玩她带来的桌游。然而,中国象棋,国际象棋,围棋,扑克牌这四类桌游,我一次都没赢过她。
少女就像能和自己对局十天十夜也分不出胜负的绝世高手,我的棋步在她面前毫无意义。
抱着侥幸能赢的心理,换来的只有无法胜利的绝望。
某天下雨,少女带来的折叠伞遗忘似的放在我的住处,并且没有要拿回去的意思。
我猜下次雨天,我的住处还要再多一把伞。
“喂,你又带什么奇怪的东西来了?”
一如既往,少女又带来了意义不明的东西。
少女双手环抱一只巨大的布偶熊,布偶熊近乎挡住了她的上半身。
布偶熊的塑料半圆眼睛和线缝的鼻子看起来傻傻的,就和此刻抱着它的家伙一样。不知是少女的品味奇奇怪怪,还是我不懂所谓的少女心。
少女将那只布偶熊的手和脚摆弄合适的姿势放在沙发一角。仿佛切掉了沙发的一部分,瞬间拥挤不少。
“这间屋子不到30平,不要拿这么占空间的东西来啊。”
“没关系,即使把我和死鱼眼先生打成肉浆也装不下一立方的箱子。”
“好了,我知道了,拜托下次不要用这么猎奇的比喻。”
然而,那只看起来傻乎乎的布偶熊也是少女的实验的一部分。
当天「第二天」,少女看书时,突然又很自然地把布偶熊放到腿上,拉开它背后的拉链,从团团棉花中摸出一支笔。
直到少女按下某个按键,我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夹杂电磁声的人声和平时听到的不同,但是播放的内容,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是录音笔吧,这可是犯罪啊喂。”
“录音里面有第一天的内容吗?”
少女自顾自提问,同时播放着刚才我阅读文学作品的内容。
“我想,如果不告诉死鱼眼先生这支笔的存在,说不准储存的录音可以保留到第三天。”
“希望死神小姐在实验前提前解释一下”
“这是实验的必要性。”
“如果死神小姐的日常言论被我储存的好好的,而且时不时像变态一样拿出来重复播放的话,你怎么想?”
我稍微偷换概念,把事件的核心添油加醋地表现出来,希望少女能反省反省。
“我知道了。”
虽然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应该是在反省了。少女接着浅浅补了一句。
“如果死鱼眼先生想听我的声音,千万别用那种方式。”
“我只是打比方,不会真这么做,话说我的行动前提根本就不存在。”
这天开始,少女的实验不再局限于「文学研究」,总是异想天开的让人眼前一亮。
往坏的方向讲,简直疯掉了,不过我的接受能力比我想象的强。
坐在沙发上安静看书的我,脑袋里没输入任何有效信息。
冰箱里的玻璃瓶啤酒瓶和易拉罐罐子,因每一次的开关冰箱门而相互碰撞,清脆的声音回响整间屋子。
少女说,人们开冰箱时偶尔会产生「是不是少了几瓶饮料」的错觉,借此错觉说不准可以创造既视感。
老实说,我听不懂少女的理论。
值得庆幸的是,冰箱里只有简单的罐装冷饮,不用担心鸡蛋或蔬菜之类的东西。
即使冰箱门坏了也没关系,明天会恢复原样,以及死后没法继续使用,趁现在让它发挥今后的价值反而有意义。大概。
可难以忍受的声音绝对不可能听过上百遍后找出其中的音律用来欣赏。
在我忍耐了五分钟后,少女总算结束了麻烦的实验,然而刚消停不久她又开始行动了。
“死鱼眼先生有上街裸奔过吗?”
“啊?”
“影视剧或电视剧里不是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桥段吗,主角变成透明人,一开始小心地使用能力,但时间一长,主角开始做出出格的事,自己的透明能力就突然消失了,又或者……”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但无论如何我绝不可能上街裸奔。”
“明明是快要死的人却还在意这在意那的。”
“一码归一码好吧。”
“大概是刺激记忆的行动不够强烈,所以我才记不起第一天或第二天的事情。”
老实讲,如果刺激情绪让其产生波动能保留记忆,我认为实验不成功的原因有一半在少女身上。
少女就像语言系统极其丰富,但是却忘记编入情绪变化程序的仿生人。
至今为止,我见过她的表情款式只有寥寥几款,有过一瞬,我怀疑少女没有感情。
“今天是第一天吧,死鱼眼先生。”
“没错。”
少女突然停起腰杆面向我,坐得直直的样子很有精神。
“B+”
我一脸疑惑地盯着少女,试图翻译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暗语。
“什么意思?”
“内衣尺寸。”
“就算你告诉我,我也不清楚那是什么概念……不对,你在乱说什么?”
慢了一拍我才反应过来,可视线已不由自主地移动到少女的胸部线条上,随后又绅士的移开了视线。
不是会让人心绪波动很高的形状。
“听说男性知道女性内衣的大小后,会借着已知推测未知,而女性则会因为自己的胸部大小在男性眼中拥有不同的观测值变得羞耻不已。”
“本人告知和被推测是不一样的。”
少女的表情和她口中所说的「羞耻不已」毫不沾边。
我大概也是变态到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境界,才会一本正经地对少女的自爆行为发表看法。
“这个话题结束了。”
再不制止这只死神,她绝对会顺着话题说出更加爆炸的言论。
过了一会儿,少女拿着一把水果刀进入我的视野。
“喂,又要干什么?”
“强烈的记忆刺激不仅仅包括积极层面,负面的刺激往往比正面的更牢固。”
“问题不在这里吧。”
那双血红的眼睛令人感到透骨的寒意和恐惧。
眼前的少女根本疯了,能想出这种荒唐的实验也只有她了。
在我不断拒绝下,少女终于妥协。
若之后的实验都以这些为标准,我有必要提升自己的适应能力。
然而,少女的实验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行。
看书时我有个习惯,每每感到口渴,我会从冰箱里开一罐冷饮。
可能是潜意识里为了不打扰自己的阅读状态,小抿几口后我就会忘记饮料的存在。等看完书后又会再次拿起,边回味落幕的故事边品尝糖分的甘甜。
这天我再次拿起不冰了的饮料,手中却感觉不到重量的晃动,仿佛松开手指,装满空气的易拉罐会直接飘在空中。
嫌疑人立刻锁定在一个人的范围。
明明之前很多次少女都没拿错过,偏偏这次一反常态。询问少女,她也只是说没注意到。
等我反应过来,我怀着好奇心观察少女的面部表情。
由于少女太过平静,导致我坦然地认为这种事情和欧洲人亲吻脸颊和手背的文化一样正常,因此我没当回事。
难道小说中描写主人公间接接吻后的心理变化运用了夸张手法?
这天下午,少女比以往都要早的离开了实验场所,不到一会的时间,屋外便飘起渺渺小雨。
隔天「第二天」,因为我事先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特地避免了疑似会产生心跳加速的事件。
这天是普普通通的一天,不存在的一天。
「第三天」时,我们像往常一样看书打发时间,少女却在我休息时冷不防地问道:“死鱼眼先生,第一天有发生什么吗?”
“没有发生什么,一如既往的重复。”
“真的吗?”
说话同时,少女像猫一样双手脯在沙发,将整个上半身探向我。
少女越贴越近,我不禁放下一只手撑在身后拉开一点距离。我就像被老虎爬上的猎物,无法挣脱。
太近了,少女的鼻尖近乎贴到我的下巴,呼出的热气令我头皮发痒。
那若隐若现的波浪线条浮动在她的衣襟口,此时我想起某件事,视线则不由自主地滑到她粉嫩的双唇上。
大概是第一次和女性以这个暧昧的距离接触,我佯装的镇定开始出现破绽,正要解释什么时,少女率先开口了。
“骗我我也不计较。”
语末,少女拉开与我贴近的距离,中间的空气开始填充进来。
我因为紧张,连少女的衣服摩擦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还没开始解读少女话中的含义,她紧接着说出了信息爆炸的言论。
“间接接吻是我故意不小心装作无自觉的。”
“啊?”
“故事中的主人公不是在间接接吻后心里情绪变化都十分澎湃吗?我想,这种强烈的情绪说不准能保留到下一天”
我记得类似捉弄人的实验少女之前也做过一次,当时我强烈抗议来着,这家伙说忘就忘……忘了,那天「第二天」,对于她而言,我对她抗议的记忆消失了。
“还有一点,死鱼眼先生或许可以控制他人的记忆保留也说不定。如果死鱼眼先生看到我害羞的反应,说不准会报复我,让我保留害羞的记忆,毕竟我捉弄过死鱼眼先生很多次。”
我无力吐槽,看来少女以为我和她一样拥有特殊力量了。
我向少女说明了有关我的时间重复的由来。
少女听完后,表情出现一丝震惊。
她自然地走到门口扭动门把手。一回头我就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出发吧。”
蝉鸣声在接近尾声的夏天里逐渐消失,耳朵听到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晰。
少女和最初跟踪我一样,一言不发地走在我身后,每当我转头看她,她则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看着旁边的建筑。
这只死神的奇怪行径挺多的说。
到达市第二大图书馆,一推开门,空调冷气便露出门外。
透明玻璃门犹如天堂与地狱的分界线,隔断温度与气候。
今天气温不高,不过是步行叠加太阳光照才会这么热。
图书馆内的地板擦得铮亮,反光书架的幻象让人误以为地下还有一层。
因为没有特别的方法,我们随机选择一个书架寻找传言中的笔记本。
“死鱼眼先生看到笔记本前面的英文印刷体应该是实现愿望的规则,后面各个国家的文字应该是人们写下的愿望。并且还可以直接得出结论,这本笔记本在世界各地的图书馆内移动。”
“这超现实的笔记本真的存在吗?”
“死鱼眼先生都能遇到死神了喔。”
“……说的也是。”
透过书架书层之间的间隙,能看到少女的脑袋,左晃右摇的样子似乎很忙碌。
我迅速扫描完和我相同高度的三排书,没发现目标。
如果是这种非现实的东西,别说谣言,科学界可能早行动起来了吧?
然而自小时候第一次听到谣言起,不到一个月谣言就没了风声。
笔记本和图书馆的书有明显区别,虽不能在众多高矮不一的图书中一眼发现,但稍微留意绝对能找到。
实际上,找不找得到完全无所谓,我只是被迫参与少女的个人行动。
我以半蹲的姿势查找下层的图书,视线上移时却不小心从间层缝隙中看到两条纤细的腿。
那不到五厘米宽度的可视范围仿佛迷你裙下的绝对领域,观测到的线条足以让人想象泛滥。
此时,少女的双腿忽然并拢蹲了下来。
没来得及反应,我的眼睛便穿过暗悠悠的间层与暗红色双瞳对上视线。
“找到了吗?”
“啊...我这边没有。”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少女,随后若无其事地断开与少女相连的视线,装作寻找。
少女应该没有发现我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的腿。
澄清地说,少女待在我住处时,我的视线绝对礼貌。
搜寻完装着悬疑类小说的书架,少女拉着我进攻其它书架。
暂且不论无,如果笔记本真的「移动」到了这栋图书馆,那么图书管理员也早就发现并及时处理了吧?
我认为不可能找得到,但少女似乎乐在其中。
并非不能理解寻找某物的乐趣,不然我现在的时间流逝应该和正常人一样。
我们既不翻看也不借阅,像可疑人物在书架之间移动。当我被图书管理员搭话要找什么时,我与少女的行动增加了时不时翻看书籍这项动作。
30分钟后,少女和我便坐在二楼阅读室休息。
浸泡于空调冷气下的木制桌椅凉爽的令人心旷神怡,宽敞的空间让待在其中的阅读者放松心情。
周围几乎没人,毕竟今天不是什么节假日。
好吧,即使节假日我也没在图书馆见过多少青年,大多是架着老花镜的年迈老人。
大多数人不愿意把时间浪费进无价值的虚构,比起情绪上的自我思考,人们更倾向于实际物质带来的刺激。
少女借了本摄影集,坐在我对面毫无专注地随意翻看。而我也无心看书,因此拿了本国外寓言故事的漫画书随便浏览。
“如果死神小姐找到会发光的笔记本,要写什么愿望呢?”
“我并没有什么愿望需要靠笔记本去实现,我只是单纯对人们写下的愿望感到好奇。”
“那本书几乎没有中文。”
“我能看懂全世界的文字。”
“你是天才?”
“一种能力,我能看到我杀死的人至今为止的记忆,用VR游戏来解释可能更好理解。不仅能看到还能听到声音,也仅仅这样,不知不觉就学会了各国语言。”
“原来死神小姐是超能力者吗……”
“我只是带来死亡的存在。”
这只死神似乎十分坚守自己的立场。
进入过这座图书馆无数次,落座的角落位置也坐过无数次,但是像今天这样有人坐在我的正对面还是第一次。
平视少女安静看书的模样,心脏跳的莫名平和。
“死鱼眼先生,为什么一样的景物进入照相机比进入眼睛更美呢?”
“照相机有取景范围,框进的事物少了才能专注有限的美。”
“死鱼眼先生偶尔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其实我最开始想到的是照相机滤镜的缘故,但手中的寓言故事影响了我的感性。
“死鱼眼先生为什么喜欢一个人的孤独兴趣呢?”
少女翻者摄影集,视线始终落在摄影图上。
“平淡的人生需要戏剧性的故事来填补需要起伏的部分。”
“第一次听到有人把逃避现实说得富有诗意。”
“听不懂是夸我还是损我。”
大概是我们的说话声有些大,远一边的一个人向我投来令人费解的目光。
“怎么了,死鱼眼先生。”
“没事。”
“死神小姐,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那种捉弄人的事情了。”
“有吗,我可不记得。”
“喂。”
“我知道了。”
少女的承诺心不在焉。
实际上我也不指望她的反省。
这家伙的行动力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制止的。
“我很开心哦。”
少女突然念出几个词表达自己的心情。
我试着对照少女的表情却联想不到「开心」的含义。
“突然之间干什么。”
“我希望死鱼眼先生今后也不要在意记忆缺失的我,请随意和我交流,即使说出我记忆之外的事情也没关系,因为我一定能听懂。如果想欺骗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会识破。”
我并非完全不在意没有记忆的她,只是忘记了哪天是「哪天」了。
雨水划过磨砂玻璃窗,天色稍暗下来,不知不觉间,我又在图书馆坐了半天,不过这一次不是我一个人无聊。
前两天我早知道今天会在某个时刻下雨,但依然没去带伞出门的习惯,好在这是一场温柔的降雨,犹如雨水的散步。
窗外的雨停几乎不掉了,但过不了多久又会像参观一样绕回来。
我们抓紧时间离开了图书馆。
外面的空气如同沾了水的夏季衬衫,又闷又热,夹在地表和天空的我有些喘不过气,工作了六个小时的胃袋现在也有些喘不过气。
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吃饭。
征得少女无所谓的意见,我与少女穿梭在一颗一颗滴落的雨水中,小心地避绕水洼,寻找饭店。
话说我什么时候管起这家伙的伙食了。
有一点说来惭愧,少女来到我住处打扰我的期间,我提供的中餐基本是泡面或随心点的外卖。纵使招待不周,少女也没有表现任何不满。
我曾在过去买过锅具和食材,按照网上的步骤以及食谱书的步骤,研究了一下午。
大概是锅具和食材配合的不不好,最后的成品和泡发的泡面旗鼓相当,于是我把研究的方向转到了泡面的100种吃法上。
两分钟的步行时间,我们走进一家生意看起来刚刚好的饭店。
落坐靠墙的两人桌,我扫过桌上的二维码点餐。这种不需要与人对话的科技真是便利。
我把手机递给少女让她自己选,但她却让我帮她点一份和我一样的即可。无奈,我换了份餐。
抽出桌上的餐巾纸擦好嘴,我和少女准备返回。
窗外的天空还没有要下雨的迹象,趁现在回去刚刚好。
就在我与少女并肩走出饭店门,迎面走来的一名上班族男性径直穿过我身旁——穿过了少女的身体。
我惊愕地回头看那名男性的背影,又转头看向比我矮半个头的少女,一时间想不起下一步的反应。
直到听见有人在我身后喊了我几声别挡路,我才勉强迈开脚步。
走过门外,我猛然回头,只见她眼神复杂,但是表情却镇静的可怕。
我整理着思绪,想找一句合适的话牵引话题方向,最后吐出了开玩笑般的话。
“死神小姐是我的妄想吗?”
“如果是的话,我是死鱼眼先生的理想型吗?”
我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但我也不甘示弱。
“看来死神小姐不是我的妄想。”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直观的明白,也是少女第一次向我证明她的存在。
“别人看不到死神小姐吗?”
“嗯。”
“这种事怎么不早说?”
“最开始就说过了,我是只属于你的死亡。”
“……那种装帅的说法谁听得懂啊。”
原来今天在图书馆收到的奇怪视线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又惹到谁了,没想到只是被当成了自说自话的疯子。
回想自己在人群中一个人自说自话的模样,心中却挤不出丢脸或感到社死的难堪,难道死亡带来的冲击已经破坏了我的价值观吗?
内心有一份颤抖的情感在我无法完全察觉到的情况下偷偷藏着,仿佛只要深入窥探,寄宿我灵魂的丑陋恶鬼便会将我整个吞没。
我和少女不约而同地走进一座公园,我想她应该有话要说。
湿润的泥水、花草气味被雨后的静谧无限放大,蜿蜒的鹅卵石道路偶尔接住树叶上滑落的水珠,水珠破碎的声音与我们的脚步声回响在不见人影的幽静之中。
世界在降雨之后重新恢复喧闹的这段时间里,我很喜欢。
我和少女坐在有些湿润的秋千上,无声地沉默。
雨后的风格外凉爽。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少女。
“死鱼眼先生在人多的地方不用勉强和我说话。”
“自说自话倒是没什么。”
“会被周遭的人冷眼相对也不在意吗?”
我想起少女说过的话:“快要死的人还在意这在意那的,怎么死?”
“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的人脑袋都不正常。”
明明是她自己说过的话却吐槽的这么狠,真好奇少女知道这句话是她自己说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反应。
不夸张地说,近一年里,少女是作为同一个人和我说过最多话的人。
能有人和我交流读后感或讨论杂七杂八的话题,我觉得很有趣。
尽管少女的个性不讨人喜欢,但是无聊的工作人生中,能有几个人可以和我聊得上有关书籍或无聊的哲学话题呢?
周边沉迷于工作职场赚钱的社会人,根本没有闲聊此等放松话题的机会。
“那个,其他人都触碰不到死神小姐吗?”
“要确认吗?”
“确认什么?”
“确认我是不是死鱼眼先生的妄想。”
刚才不是已经确认过了吗。虽然我很想这么回答,但仔细想一下,我与少女相遇至今,一次都没有和她物理接触过。而且我确实产生过少女是我的妄想的想法,据说患有这类病症的人不在少数。
“死鱼眼先生推一下我吧。”
我绕到少女背后,心想触碰少女的瞬间,从她身体穿过去会是什么感觉。
触碰到的一刹那,我产生的妄想彻底消失。
轻轻推动少女的背部,真实的阻力传入指尖。
女再次摇回我的前方,我又用适当的力度推动她。
每一次向前摆动,少女的发丝划过无数条抛物曲线散在半空。
我张开手指,避免夹到她柔软的头发。
划过指尖的细线宛如涓涓流水,细柔又清凉。
我轻推少女让她荡着安全的幅度,平静地注视少女的背影
“荡了这么多次秋千,借别人的力还是第一次。”
这句话像掺了雨水一样让人感到沉重
少女说过她无法死亡,换句话说,少女活了很久很久,我无法想象少女的话中藏下了多少孤独。
“死鱼眼先生,城市里为什么要建公园呢?”
少女总会抛出可有可无、不需要认真思考答案的问题。
一直以来,我认为那不过是少女的个性比较奇怪,但是此刻我有了新看法,她只是想和人聊天吧。
“大概是给闲来无事的人提供闲逛的地方。”
“真像先生能给出的答案,话说死鱼眼先生坐秋千时从来没有被人推过吧,换我确认了。”
“确认什么?”
“你的存在。”
我是真实存在的啦,我本想这么说,但还是老实地坐到了秋千上。
感到腰部有股推力,视野的高度发生了改变。
少女说的没错,这是我第一次在别人的双手下荡着秋千,有股莫名的愉快和难为情。
此时,我感到清凉的温度在脸颊流淌了一小段距离。不一会儿,雨水便改变了宁静公园的氛围。
雨量不大,只不过周围的植物绿叶反应的声音十分密集。
少女停下推着我的动作,我便站离秋千,用眼神示意她离开,但少女却注视着降雨的傍晚天空。
她抬到半腰的双手,宛如要接下降落的所有雨水。
“死鱼眼先生有在雨中散步的习惯吗?”
少女的这句话经过雨水的间隙传进我的耳朵时润湿了原有的意义,听起来像在邀请我陪她一起淋雨。
我们跟着彼此的步伐漫步雨中。
落雨越来越密集,我的耳朵仿佛带有降噪功能,仅听见身旁的脚步声。
混了雨水的气温并不冰冷,不如说反而特别凉快。
身上的衣物还没达到跳进水坑里的湿度,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找到一块干着的地方。单薄的衣物变得沉重。
忘记看天气预报的人没有带伞,只能躲在一些店铺下焦急着。
路上打伞的行人不多,擦肩而过的好奇眼神却不少。
因为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此刻感受到的视线似乎没我想象中那么锐利。
我很好奇少女此时此刻淋雨的想法,于是在雨中偷看她。
少女的刘海因雨水的渗透,略显沉重地贴在她的额前,大半颗眼睛也因此藏进了发丝后面,但是少女的双瞳依旧散发着盖过城市霓虹灯光的深红。
我一直觉得那双眼睛和我很像。
单指毫无干劲,「死鱼眼」也适用于少女,不过她的眼睛比我好看多了。
她脸颊的发丝沾水紧贴她的脸部,原本不透明的纯白衬衫此刻紧贴她的肌肤,呈现若隐若现的肉色。
下颚到锁骨的距离划过的雨滴令她看起来格外凄美。
“就算是死神也是会害羞的,死鱼眼先生害怕与人对视,但有时总会盯着人看。”
来不及躲闪,少女的视线自然地抬到与我对焦的位置。
由她本人指出,心中免不了产生几分羞涩,幸好雨水分走了我脸颊的微弱温色。
“死神小姐会感冒吗?”
“似乎会。”
“意外的贴近人类呢。”
“答应我这种奇怪要求的死鱼眼先生果然很奇怪。”
“闲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的吧。”
我第二次说出了对她而言只听到一次的话。
与少女对话的期间,我的听觉仿佛重新启动,周围的声音开始融入耳朵。
雨珠滴答破碎,撞击不同的物体,发出不同的声音,汇聚成雨声的形状。
跃然地表的声音带动我们的双脚迈向了公交站的庭檐下。
此时,少女抛出了很适宜此刻场景的话题。
“死鱼眼先生喜欢雨吗?”
“喜欢。”
我简洁地回答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有特别的理由吗?”
“它能让我消失。”
世界只有下雨天才舍得安静下来,而我的世界在下雨天时却是最热闹的。
欣赏雨水的降落,享受其带来的声音,每当这时我都觉得自己可以消失在雨中,躲掉世界上多余的声音。
“雨水会将这个世界最单纯的声音展现出来,同时也会给予没有存在感的人一个容身之处。”
话出口后我瞬间感到一阵羞耻,这种浪漫的话似乎会拉出我的羞耻心。
“那个……”
抬到半空的手仿佛想要拽回刚才的话,可少女却望向了旁侧。她发丝间的后耳朵根进入我的视野。
此时,少女的全身亮起来,公交车进站了,是我等的那辆。
“我和死鱼眼先生不同车不同路。”
“我先走了。”
“明天见。”
“嗯,明天见。”
我拉着车内设置的拉环,不自觉地看向车外的少女。
窗外的水流降低了能见度。
看不见少女的人无法和她说话,她就像没有朋友的我,我也像不被观测的她,都是寂寞的人,被遗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