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受到昨天摄影集的影响,今天的少女一大早来到我的住处就对我说道:“去拍照吧。”
我咽下正在咀嚼的面包。
“干什么这么突然?”
“之前应该有做过外部保存录音的实验,虽然失败了,但细想一下说不准有机可乘。”
少女的「说不准」每一次都在反面说的特别准。
拦是拦不住的,我只希望少女能在行动前提前解释清楚。
“手机在清理垃圾时,有时会突然停顿很久,或者在移动庞大的数据时直接死机。我想,时间重复抹消的记忆或许跟清理垃圾文件类似,但世界不同于机械,可能会因为带有回忆的数据在抹消时出现错误,无法删除,就和最初设想的即视感一样。所以,我们要在今天之内拍满整个相机储存的、带有回忆的照片。”
能将这两者联系起来思考的,大概只有这只异想天开的死神,对此我已经习惯了。
“死鱼眼先生,手机借我一下。”
我解开手机锁,亮屏递给少女。
她手指灵活的在屏幕上划来划去。
不过一会儿,少女把手机摄像头对准我,好像在观察什么。
手机还给我时,屏幕刚好是我平时用不到的相机画面。
“死鱼眼先生要帮我拍照。调好参数,乱按也行。”
我把手机摄像头对准少女,16:9的画面框出少女的上半身。
整体画面光线柔和,人物的轮廓仿佛发着光。那双无神的眸子给人不同以往的气质。
比起我的眼睛,摄像头捕捉到的世界别有一番风味。
手机画面里的少女突然蹲下,消失在取景框。
我看向外部世界的少女,只见她正在脚下的袋子里掏着什么。
缓缓地,少女从中拿出一台看起来很高级的照相机,并且故意把照相机捧在脸边,有点得意的向我炫耀:“这样就是双重回忆了。”
我们就此准备出门,说是准备,不过是带上一块长方体金属块。
仅仅走到楼下这段距离,我就听到了不下30次快门声,同时少女还催促我拍她拍照的样子。
总觉得今天我的手指会断掉几根。
少女走在我前面6米,左晃一下右瞧一下,期间,快门声几乎没停过。
我问为什么不关声音,少女的解释倒是有理有据——快门声才有摄影感。
“死鱼眼先生快跟上。”
一旦我离得有些远了,少女就会用稍大的声音提醒我快跟上,生怕我走丢似的。
按照这只死神的机动性,走丢的只会是她。
她身姿轻盈,动作灵巧,举着相机的样子有模有样,很难不让人怀疑她的副业是摄影。
每定格少女一个动作就如同用自己的大拇指画了一张风景图,这让我沉浸在自我陶醉的作画中。
路上无意义的建筑,天空飘渺的云块,偶尔经过的路人,杂草间的昆虫,还有拿着手机的「死鱼眼先生」,都被少女手中的相机捕捉其中。
接近城市,行人开始变多。少女像幽灵一样穿梭其间,这样的画面真的很灵异,但我迅速适应了。
据我观察,少女手中的照相机和她本人一起被透明化了。
一想到在人群中只有我能观测少女的存在,心中就产生一种仿佛带宠物散步时只有自己能看到它可爱的一面的奇妙感觉。
本以为今天是无目的的闲逛和拍照,没想到这只死神领着我走过几个路口,最后在游戏城停下了脚步。
“今天的目的是记录老旧的、带有回忆的记忆。游戏的发展历史可追溯到20世纪60年代,很有记录价值。”
“好好好。”
这家伙只是单纯想玩吧,我忍不住这样想。
电玩城一楼相当宽敞,各类游戏设备配设完善,穿着各色服装的人来来往往,欢笑的表情看起来很符合电玩城的快乐氛围。
耳边一直响着杂杂的电子声,不特地在意的话,仅仅充当背景音乐。
我在游戏币兑换机前换好游戏币,随后少女牵着我走向最里边没人的座位。
少女似乎从一开始就瞄准了街机类游戏。
拳皇这类上个年代流行的游戏放到现在依然有趣,一部分是游戏本身,另一部分是游戏环境。
比起在手机上就能玩的游戏,近距离和别人在同一个地方玩同一个游戏所带来的快乐,要超越游戏本身。
没料到女生也喜欢格斗游戏,而且还是那看起来不说话就像文学少女一样的文静女孩子。
“我和你打?”
“嗯。”
听到少女的肯定回答,我回想起不好的事情。
我们选好模式和角色,对局就这样开始。
少女认真专注于屏幕的样子,弄得我莫名紧张起来。
手中的按键和摇杆仿佛与我连成一体,热血沸腾。
先前在棋盘上被少女虐杀的恐惧被我抛之脑后,我想,谋略和技巧不是同一种概念,大概。
加载不到七秒,游戏开始。
我抓着那仅有一瞬的时机先发制人,但少女却防下了我的攻击,随后我们有计划的甩技能。
少女的操作与我大差不差,属于会玩的程度。
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真是太好了。
当我的视线移向少女,有趣的事出现了。
我控制的角色被少女连招时,她的表情好似胜券在握,要把我生吃。而少女不小心失手被我抓住破绽时却一改刚才的表情,皱起眉心,担心自己的角色的血量。
不仅如此,少女胜利时还会发出「哼哼」的得意声,输局时则会发出捧读般的「呜哇」惨叫。
好几次我都忍不住偷笑,然而这只死神不知道自己玩游戏时,反应很丰富。
每次对局结束,少女都拍照输赢的画面进行实验记录。似乎只有自己的胜局,她才能轻松地按下拍照键。
我倒是无所谓了,不过少女对我不在意输赢的态度抱有不满。
几局之后,少女换了下一款游戏。
少女的目的是为了记录老旧的事物,但我看她乐在其中。当然我也不讨厌老游戏就是了。
快门声在杂闹的环境里清晰悦耳,我手机的镜头一直跟随少女。
我们逛了整栋楼,拍了相当多的照片。
回到底楼,手中的游戏币依然有剩,我按少女的要求留了一人一枚,把剩下的送给了一群小学生。
“死神小姐,回程的公交车可不能用游戏币。”
“我都没想到呢,这是用来纪念的。”
我们把游戏币凑到一块,照相机和手机从对称的角度拍下照片。因为要用手指捏着,游戏币的大部分图案都被盖住了。
如此对比,少女的手指比我小一圈,看起来也比我的更加精致水润。
踏出待了两个小时的游戏城,娱乐的气氛从体瞬间内消散。
我们的身体又重新回到了大街上特有的随波逐流的感觉。
此时,一声好似饿鬼的咆哮声从少女的身体发出。
下一个目的地被少女爽快的决定了。
高档甜点店开在游戏城附近,多层楼分区分别对应不同的饮食类型,少女偏偏挑了最上两层的半露天区域。
或许是工作日,抢手又浪漫的位子还有空着的。
明明没有特殊的规定,但聚集顶端两层的人几乎是两两一对的情侣,氛围着实微妙。
我坐到空座,征求少女的意见点完美食后,她却丢下我,带着相机穿梭人群,站到视野良好的边缘举位置拍摄对面街道,偶尔还悄悄回头拍呆坐在位置上的我,不过我可全部看见少女的「悄悄」了。
周围情侣的笑声令人不爽。忽然间,我意识到我是「一个人」。
也就是说,这块恋情度满满的空间里有一名单身男性不知廉耻的占着一个本来有一对幸福的人可以坐着的位子。
我没有慌张逃跑简直强大,这份强大找遍大脑也不知来自哪里。
待服务员端上糕点红茶等美食,少女便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一样回归座位,然后对着桌上摆得规整的糕点进行收尾工作。
少女拍照之际,我也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把少女拍照的模样和桌上的糕点一同放进取景框。
此时,某些华丽的笑声下,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可怜,他们肯定觉得我是一个可怜鬼。
他们没有对错,我也没有对错,只是眼中映射的事物不同罢了。
“抱歉,死鱼眼先生,忘记照顾你的心情了。”
“不用担心,我换掉了一直沿用的价值观,现在坚不可摧。”
“但我还是要道歉。”
“嗯,我接受道歉了。”
少女放下照相机,将一块小蛋糕放进嘴里。
甜味带来的愉快体现在她的肢体,只见她腰部以上都在左右微转。
听说女孩子对甜食都没什么抵抗力。
见状我吃了一口,甜得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吃甜食。
“女生还真喜欢吃甜食,不会很容易长胖吗?”
“死鱼眼先生从来没谈过恋爱吧。”
“确实没有。”
“如果死鱼眼先生以这副德性去和女孩子约会的话,第二天大概率会分手。”
“我真可怜。”
我对自己最有自知之明。不懂打扮,不懂时尚,长相没有突出点,自身也没有才华,更没有与人交流间的幽默感。
就整个人而言,根本不适合恋爱的甜蜜感。
“死鱼眼先生不用担心,我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不会随便离开你的,因为,我是只属于你的死亡。”
光听前半句我可能真的会迷上这只死神。
到头来,少女不过是盯上我的性命。
当然,我从没想过在少女面前提高自己的评价,所以少女的挑逗全被我当做耳旁风。
我们安心进食,感受甜食在舌尖散发的魅力。
“死神小姐,你触碰的东西会变透明,换成活人也一样吗?”
我突然好奇地向少女提问道。
“不清楚,要试试吗?”
我点点头,伸出手臂示意少女抓住我。
她咽下口中的蛋糕迟疑了半秒,然后伸出纤细的手臂、白皙如陶瓷的手指,由下往上,用手指从我的掌心向指头撑开。
她的每根手指嵌进我的指间,紧紧扣在一起。
少女的手虽然看起来细细的没有多少肉,但实际握住时却软乎乎的,是我从未握过的物品。
猜的没错的话,这个握手方式似乎有个统称——恋人式牵手。
“为什么要这样握?”
“我觉得可能和接触面积有关。”
少女与我隔着一张桌子相互掠过桌上的餐具和食物向前伸手,加上我们一脸平淡的确认式对话,即使是亲密无间的恋人式牵手也没有让我感到任何浪漫氛围。
确信了,这只死神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死鱼眼先生向周围大喊试试。”
“不用了,已经有几个人用奇怪的眼神敢看又不敢看的往这边瞟了。”
“是吗,这项实验的现象真是明显。”
少女握着我的手的力度用力了些许,是使劲也逃脱不了的程度。
“死鱼眼先生知道恋人为什么喜欢用十指相扣的牵手方式吗?”
我已经习惯了少女在奇怪的地方提出奇怪的问题,对此一点不惊讶。
“没有空隙,表示亲密。”
“相互拴住对方,以防彼此逃离。”
说话间,少女放小握手的力度,松开手指。
软软的触感从指尖滑落,消失了。
“绝大多数分手的恋人都是因为相互猜疑对方的情感才弄得支离破碎。在他们内心,谁都希望自己深爱的人只被自己所爱,谁都希望深爱自己的人只爱自己一人。因此,只有两个足够自私的人才能走到最后。”
“真是黑暗的发言,我认为支撑两个一开始互不相认的人走到最后的是两个人都一无所有的拥有对方。”
“死鱼眼先生好意思说我黑暗。”
“好吧,看来我们彼此彼此。”
少女抿了一口红茶,接着对我说道:“死鱼眼先生能和我说说,有关不存在我这边的事吗?我很在意另外两个我。”
你就是你啦。我这么说完,接着像饭桌上闲聊那样,把少女做的实验当做话题摆出来。
该说是没有切实感受,还是她预测过自己的行动,对于我所说的不存在于她记忆的事,她毫不惊讶。
少女听的很认真,嘴上的动作也很认真。
向少女诉言的同时,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除了我单方面拥有记忆,到处都找不到经历的痕迹,我不禁怀疑记忆的真实性。
这样算共同经历同一件事吗?
好比湖面上没有参照物的船只不知道自己是否移动。
没人跟我共同记忆同一件事让我分不清自己是否在乱给自己的大脑添加多余的东西。
少女的表情很平静,没有波动,不清楚她是否完全相信我说的话,不如说少女从未表现过怀疑。
“死鱼眼先生有什么想法吗,对于突破记忆重置的实验。”
“没有,我完全想不出把记忆保留到下一天重复的方法,话说死神小姐能找到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实验对抗记忆的重复,脑洞也是够大的。”
“但都没有一次成功。”
“重复时间里的世界和死神小姐在第三天看到的世界完全一样。”
“那只是死鱼眼先生已经习惯了时间的重复,对于我来说完全不是一回事。”
“说的也是,我最开始经历时间重复时也很惊喜来着。”
“死鱼眼先生过去的人生都因为时间的重复,懒懒散散的吧。”
少女应该是猜到我平时偷懒不去工作了。
“没办法的事。”
“其实有更好的用法。”
“什么用法?”
“死鱼眼先生太笨了,偶尔会在某些地方缺根筋。”
“不打算告诉我?”
“会破坏人生的平衡性。”
“好吧。”
少女的态度比较随意,我猜应该是可以像开玩笑一样随便带过的事情。
闲聊的话题在少女清空了桌上的糕点后结束,我把最后冷掉的茶喝完,记录下这顿结束的午餐就离开了。
少女领着我在百货街一路拍照,不知不觉走进景点附近的街道。
各种卖的很贵,并且没有实际作用,只图纪念意义的商品摆满两边店铺。
我拿着木刻的猪形挂件,少女对我拍照。
完毕之后,我放下手中的物件,又随便挑选了下一个东西。
少女有时会把照相机镜头怼着我手中的物件,有时会把我当做物件一起拍进去,虽然不知道有何意义,但这项行动已经重复了几十遍。
直到我挑到一个鱼形挂件,她想要买下,拍照挑选的任务才告一段落。
如果想买就说啊。少女却说用摄像机观察才知道能否产生共鸣。
看来这只死神只是想要心仪的饰品,但是今天买下的东西不是会消失吗?
那块拇指大小的木刻小鱼在河里随处可见,整个鱼身雕刻的毫无特色,即使它的成分是金子也无法给人深刻的印象。但鱼眼部分与整个身躯形成反差,无生气的死鱼眼恰恰凸显了鱼身的活灵活现。
鱼的尾端穿了一个小孔,红色系绳从中穿过。
少女将细绳绕了几圈后便刚好适合的套在了左手手腕。
“这个呆呆的木鱼和死鱼眼先生好像喔。”
“完全不。”
这次死神总是能像饿了就要吃饭一样,理所当然地说出调侃我的话,并且本人没有自觉。
“今天不是第一天吗,为什么要买会消失的东西?”
“虽然很遗憾,但是照顾自己此刻的心情,有什么不好?死鱼眼先生可能没注意到,今天花在游玩上的钱在下一天会原封不动的回到原有状态,所以今天的抱怨才这么少。”
“好吧,你说得对。”
我并不是能回档消费而不抱怨。
我们从山脚的纪念店铺街往山上出发,环山步行。
石阶路很宽,五个人并排行走不成问题。
级数不多,但是抵抗自己的体重做功多少都会疲劳。
少女精力充沛地走在我前面,沿途的花草和远边望到的建筑全被少女收纳进相机。
每当少女回头望我,又会用稍大的声音对我喊道「快跟上」,接着无视我,专注于拍照。
少女的移动路线是S型,我只需快走几步就能跟上。
石阶道路的右侧是山体,左侧则设计成了树干模样的围栏。
围栏外围种着的树刚好挡住阳光的直接照射,吹起风时还能听见风的形状。
看着那只活力十足但是面瘫的死神,我时不时无聊的抬起手机给她拍照。
这项具有目的,但意义不明的实验真亏我能坚持到现在。
大概我也和少女一样是个古怪的人。
当我又一次举起手机,取景框里的少女站的优雅而笔直。
她双手举着装满回忆的照相机,追寻阳光透过树叶洒落的径迹做准备拍照的动作。
我看向少女通过照相机目视的方向,树梢的边缘荡着一只拥有黑蓝相间翅膀的蝴蝶。
不知是它受到了惊吓还是单纯的巧合,快门声响起的瞬间,那只美丽的蝴蝶轻盈地飞离了少女。
我默默按下拍照键,捕捉少女捕捉到的瞬间。
这张照片大概是我拍的最完美的一张——少女的嘴角画着柔和的线条。
到达山顶门口,我在一排干净的石块就地而坐,让堆积的乳酸从疲惫的身体散去。
少女在我附近晃悠晃悠,一脸轻松,同时也没停下她的实验。内心莫名挫败。
“死鱼眼先生明明是体力劳动者,但是耐力却很差。”
“我在劳动上的锻炼更多是精神层面好吧。”
“死鱼眼先生脚上有伤?”
“之前在快递公司搬货时扭到的,现在基本好了,不过稍微有一点点经不起高强度运动。”
实际上,我的伤对我几乎没有太大影响,但是少女主动提起,我只好浑水摸鱼地编一个理由让自己看起来输得体面。
我在奇怪的地方较着劲。
“……这样吗。”
少女用相机对着我的脚按下快门。
“我有跟死神小姐说过我的伤吗?”
“我猜的。”
“简直是做侦探的料。”
“我先过去了,别忘记跟上来。”
少女大概已迫不及待。撂下这句话,她大步向宽阔的平地走去。
山顶空地的人流量不算密集,几个结伴的登山者,挑担子卖水的老人,围满山顶边缘的栅栏,还有架着相机的摄影师,刚好构成景区的游乐氛围。
休息期间,流动的凉风毫无阻挡地刮进我的身躯。
我呆望少女不断切换位置进行拍照。
明明已经站到了最高的山顶,却还要踮起脚尖看向更远的地方。
这一表意不明的细节被我擅自理解成不会用表情表现开心的少女用无意识的动作表达她的欢喜。
休息差不多后,我重新站起身体向少女走去。
密集的建筑逐渐进入眼帘,奇妙的错位给人飞翔天空俯瞰地面的感觉。
排列的建筑像蜘蛛网一样整齐又复杂,我不禁感叹生活在华丽建筑下的人真的能找到不迷路的方向吗。
快门声在我耳边响起不知道多少次后,我问少女:“拍这么多的照片,真的会保留下来吗?”
“不成功也是没办法的事,做有趣的事情才是我的本质目的。”
“这种事哪里有趣了?”
说话间,少女「咔嚓」的对我拍了一张,我也自然地举起手机对她拍了一张。这样的画面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此起彼伏的清脆快门声仿佛音律的节奏,仔细寻听说不定能发现其中的旋律。
“世界上能有几个人陪着另一个人在无所事事的时间里做着平常不会做的事情呢,想想就觉得有趣吧。”
“那样的人肯定闲疯了。”
在旅游景点游玩不过是拍着可有可无的纪念照片,这件事在少女的实验中表现的极其形象。
我们几乎没有闲情去玩什么,简单地拍了照片就原路返回。
下山是沿上山路折返,路径相同,方向不同,风景的呈现在少女的眼中也有所不同。
我真害怕少女拿着的那台相机储存空间太小,拍下的照片溢出来。
回到山底,我们没有从来时的大门出去,转而代之的是花了点时间,绕远路从后门出去。
环山景点的后门连着一条笔直的宽敞道路,道路两旁是供人步行的人行道,中间的主干道偶有车辆通过,是单行道。
人行道旁侧的绿化工作做得很好,茂盛的枫叶树间隔相同,一字排开,美观整齐。
地面的落叶不多,但却勾起了我对这里的秋景的想象。
少女故意站到车道中间,把照相机放的贴近地面,拍摄道路的尽头。
拍完她想要的照片,少女便向远处的一座老旧电话亭走去,我慢慢跟着她。
那座老旧的电话亭由木材制造,整体构造呈简约风格,只有亭上刻的花草纹案突出一段手艺。
外观涂着的红色油漆已失去原有的鲜艳色彩,如同水性颜料画笔在玻璃上涂鸦,模糊不清。
“死鱼眼先生知道吗,有个艺术作品叫‘风之电话亭’。它由园艺家佐佐木格在自家花园中建造,最初是为了缓解自己失去表亲的悲痛。一次地震后,他决定向公众开放,帮助幸存者与逝者‘对话’。”
少女透过电话亭的窗口,用相机对着里面一台断线的转盘电话进行拍照。
与此同时我也追随少女手中的相机,拍她专注的模样。
“很治愈的艺术。”
“不过很可惜,这座电话亭应该是单纯被人遗忘在这里的。”
“我倒是觉得,这座电话亭可能是出于某个人的私愿而保留下来的,你看……”
我指着一块区域,那是少女拍照时疏忽于镜头外、恰好平齐她视线的地方。
一串精确到年月日的数字刻进木头,还有一行大概率是女性的名字。
“死鱼眼先生观察得很仔细嘛。”
说着,少女把相机对准了那串数字:“感觉有浪漫故事。”
“希望是美好的结局。”
“这类无人知晓的事只要相信有就是有的。”
少女的理论令人心情愉快,我删改了刚才的词句。
“我相信有美好的结局。”
修建整齐的道路和历经风霜的老旧电话亭之间蕴含着怎样的故事早已无人知晓,但愿这座电话亭能够永远地遗忘在这。
走出景区,我们休息了一会,接着搭车前往了博物馆。
虽然有规定禁止拍照,但是对死神不起作用,因为没人能看到她。
今天的「记录老旧回忆实验」可能会持续到很晚。
“死鱼眼先生,人们为什么总是对过往的事念念不忘呢?”
大概是具有历史故事的展品刺激了少女的提问细胞。
我看着眼前一排排的展品,想起一句话。
“回忆过去才能拥抱未来。”
“不是逃避吗?”
“比起逃避,我觉得更多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未来的自己。”
“借着过去的成果欺骗自己认为未来的道路和过去一样吗。”
“死神小姐说的并不全错,但我坚信那些总是怀念过去的人是为了汲取过去拥有的力量来支撑未来自己的行动。”
“死鱼眼先生的想法变积极了。”
“只是死神小姐太阴暗了。”
“要是我太阳光的话,死鱼眼先生会感到耀眼而睁不开眼睛的。”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跟着少女逛了一圈就离开了,期间几乎没有以某件展品展开过对话。
我们的文艺气质大相径庭。
博物馆之后是艺术馆。观赏的作品里,大多数作品都直接明了的给人一种心身上的美感,有一些则是富有艺术气息,但是很难意会到要点。
或许看不懂也是欣赏艺术的一部分。
我们的目的是尽可能的拍下具有庞大回忆的照片,欣赏只是顺带的任务,然而这两个地方我都无法使用手机。
据说艺术馆禁止拍照是为了防止闪光灯的光线影响作品,但各种原因之后,拍照也禁止了。
和上一站一样,依旧没有讨论起哪一部作品,这令我放心了不少。
我认为少女是那类博览群书,什么都知道,表面上看着不起眼,但是却聪慧过人。要是少女抛出有关艺术的高雅话题,我绝对搭不上话。
在我印象中,艺术都是脱离普通人眼见的东西。
走出艺术馆,少女看着取景框发愁不知道去哪里时突然瞄到了KTV,于是我们又有了新的目的地。
就少女的行动路线来看,绝对是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我并不讨厌。
与其应付在计划内的突发情况,不如让随机的行动成为回过头看的冒险,这样一来就不存在意料之外了。
“我可不会唱歌。”
我被迫拿着话筒,向正在找歌的死神抗议道。
“死鱼眼先生只是害羞吧,没关系,我不会笑。”
“我当然知道死神小姐不会笑,不如说能唱出让死神小姐发笑的歌,那我肯定很厉害。”
“没事的,我也不会唱歌。”
“不是,我真没开玩笑。”
平时听的音乐只有纯粹的旋律,无法跟着唱。有歌词的也只听过《海阔天空》或《稻香》这类经典老歌。能跟着唱,但绝对不好听。
在我的音乐观念里,音乐是他人帮助自己呐喊的声音,聆听者只需负责照顾自己被拯救的心灵即可。
总而言之,我不可能在KTV和少女一起唱歌。当然,只有我一个人也不会唱。
在我再三拒绝下,我们最终决定挑选自己喜欢的音乐轮流播放。
没错,在KTV听音乐而不是唱音乐,我顿时觉得刚才花的钱变奢侈了。
该说少女的音品和我意外契合,还是我的音品和少女意外契合,无论哪首我听起来都很放松。
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走了一天,屁股陷进柔软的沙发时,疲惫连同心身都陷了进去,所以对外界的认知缺少了敏锐的判断。
听了三首歌,少女把唱歌用的话筒抵在照相机下边,镜头对着精神散漫的我。
没等我问,少女就将她的左侧身带着些许贴靠力度碰在我的右手手臂,说什么靠近点才能同时入镜,然后连珠咆似地问我游后感等无关紧要的问题。
递着话筒一人一句好似采访一样,弄得很正式。
提问环节结束,我和少女翻着彼此的拍照设备,相互观察对方眼中的世界。
少女总共拍摄了17000张照片,大多是意义不明的画面,有的糊成一片,大概是边走边拍的缘故。
翻到别人拍自己的照片总感觉完全不像自己,就是那种「原来我长这样」的感觉。
往后翻,我的表情变开朗了不少,有点怀疑真正的我被调包了。
姑且承认换地方呼吸空气能转换心情好了。
很多照片呈现的画面在本人看来也不一定能想起具体细节,就连少女也怀疑「这张照片是我吗」。
看来少女也不清楚自己在别人面前的模样,我倒是清晰地记得,快门声响起时,那个带有些许飘渺的身影。
“为什么死鱼眼先生拍的全是我的背影和侧身,我的脸不好看吗?”
听说女生对照片的成果十分讲究,搞不好我那烂到炸的技术惹她生气了。
然而,少女只是简单的表示不满,并没有怒意。
“一想到这么多照片无法保存,难免有点心痛,这几张拍得挺不错的吧。”
“照片不过是回忆的另一种储存方式,就算消失了也和人们正常的记不起某件事一样,我要做的只有体会现在,然后祈愿今日份的有趣能传递给下一天的我。”
“死神小姐的目的不是挑战世界吗,怎么说的像无法成功的感想。”
“这不是无法成功的感想,这是祈愿能成功的感想,即使到最后都突破不了记忆的抹除也没关系,现在感到开心就达成了最开始的目的了。”
“死神小姐在开心?”
“没错。”
“我倒是看不出来。”
无论是声音还是语气,少女都一如往常般平静,仿佛对一切不感兴趣。
“表情不代表情绪,虽然死鱼眼先生偶尔会盯着别人看,但是正眼观察表情却几乎没有吧,果然是因为我长得不好看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假如有一个长相略低于我,但她是仿生人,还有你眼前的我,必须要选一个人当做情侣的话,死鱼眼先生怎么选?”
这只死神又在其怪的地方提出费解的问题。
“仿生人。”
“为什么?”
“……我不喜欢好看的女生。”
“就算死鱼眼先生用这种方式夸我,我也不会……死鱼眼先生认真的吗。”
“嗯。”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少女的嘴角线条上弯了几微米。
“只是没有被好看的女性表白过吧。”
“这确实。”
“自卑感?”
“感觉不是。”
“身体缺陷?”
“别乱扯有的没的。”
轮流点了两首歌,我和少女的音乐鉴赏会宣告结束。
此时的天空已落下帷幕,傍晚店铺的灯光代替了白天的明亮。
用短短一天的时间拍满整个相机储存,且带有回忆价值的照片还是太过勉强了。
“如果明天我来死鱼眼先生的住处时,突然发现相机里多出一张照片,那就说明时间的重复可以突破。死鱼眼先生明天也请好好检查自己的手机哦。”
“我知道了。”
结对的大学生和单身下班族挤满小吃街,尽管如此也阻挡不了远飘的小吃香味。
肚子空洞的我买了几串路边烤肉和少女分着吃。
这只死神对食物真是一点不挑,我以为会听到「油炸食品容易创造脂肪」的女生保养言论。
“路边摊没有食品安全保障,好与坏全看自己运气。”
少女冷不防地抛出一句话。
虽说如此,但是她比我先吃完手里的烤串,并且用自己带来的纸巾擦好了嘴。
看着少女一本正经吐槽的样子,我觉得很稀奇。
“死鱼眼先生,今天那枚游戏币还在手上吧?”
“要做什么?”
“抛硬币。双方分别把自己抛好的硬币正反面藏好,等后手投完再相互对照。如果面相同,死鱼眼先生绝对不能违抗我的要求,反之面不同,死鱼眼先生可以让我做一件事,什么都可以。”
不知少女是不是故意的,游戏奖励对我仅是不违背,对她自己则毫无限制。
根本就是在引诱我上钩。
仔细想想,少女设定的规则完全凭运气决定游戏结果,至少我找不到空子钻。
“谁先抛?”
“石头剪刀布,赢家先。”
我觉得先后手没什么两样,没做思考就出了石头,而最终也是我赢了。
我停下脚步站稳,将那块稍有重量的游戏币放在大拇指和食指的接触点,食指抵着大拇指的同时给大拇指施力,就像赛车刹住前轮给后轮加油那样。
两指分开的一瞬间,那块游戏币因指甲盖划过硬币表面的图案发出清爽的声音,随即旋转升空。
到达最高点时原路掉落,我用右手手背接住的同时,左手盖住手背,硬币夹在两手之间。
我保持两手相叠的动作,示意少女到她了。
她用和我一样的起手动作,将游戏币放在拇指上,随着一道明亮的声音,我和少女同时抬头。
那块升上半空的游戏币反射四面八方的光线闪闪发光,看起来不像普通的游戏币。
正反的结果宛如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分支在此刻决定。
当游戏币掉落下来后,我的大脑自动补充着少女接住的画面。然而,少女什么都没做,任由它掉落地面。
游戏币弹到离少女两米的地方躺下,少女走过去用脚踩在游戏币上边盖住。
不愧是她,从不按逻辑出牌。
她大概觉得这样有趣一点,我多少能猜到少女此时的想法。
靠近少女的同时,少女移开了脚,我也亮出了贴在手背上的硬币。
我们相互确认对方游戏币的图案。
我遗憾地说道:“同面呢,看来是我输了,要我做什么?”
“现在还没想到。”
“还可以延迟使用时间吗?”
“可以。”
“好吧,虽然感觉被坑了。”
我实在想不到对我而言有什么不能违背她的,于是果断答应了。
刹那间,我反应过来某件事。
“死神小姐,今天不是第一天吗。你让我单方面遵守这次的赌约,要是我在明后天给今天的游戏结果做删改的话。死神小姐怎么想?”
“没关系,现在的结果不过是各种因素叠加而决定的,好比我刚才用手接住游戏币,谁也说不准此刻的局面是已经相同还是截然不同。我想说的是,死鱼眼先生的干涉也被我当做了因素之一。”
“……死神小姐的思考方式太哲学化了。”
“难道死鱼眼先生愿意被禁锢在常识引导的框框条条里吗?”
“说的也是,虽然我在这条时间线输了,但其他时间线另说。”
我迅速跟上少女的电波回答道。
“过了今天,赌约这件事本身不就消失了吗,死神小姐怎么记起来?”
“我想,我一定能在今后推测出我过去的行动。”
“死神小姐在开玩笑吗,不管怎样,我可不会提醒你。”
“死鱼眼先生记得今天的赌约就行。”
最终,少女也没有对我试图想要删改游戏结果的行为发表不满。
我们并肩走了一段距离,最后在十字路口分道而行。
在看不清少女的身影之后,我隐约从人群中听见一道像是截断回忆画卷般的熟悉快门声。
今天结束了。
本就不存在的一天能用结束来描述吗?
「第二天」的重复一如既往来临,我的手机和少女的照像机空空如也。
几张数据根本无法动摇世界的运行,这种心知肚明的实验答案不过是建立在少女的固执上罢了。
我向少女诉说昨天的事,见她发呆般的细心聆听,我甚至怀疑起自己记忆的真实性。
即使我表达的再清楚,也无法单用一张嘴说出仅存在于概念中的感受。
这种强烈的记忆偏差感,好比阴天里关着灯的房间,落寞又昏暗。
“死神小姐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呢。”
“重复的机制太过绝对了。”
“这样实验真的有用吗?”
“我昨天应该很开心吧。”
“虽然死神小姐给人的感觉和平时没两样,但是死神小姐确实说过自己很开心。”
“那就足够了。”
少女在昨天简单地表达过自己很开心,可是我认为她一定从未认真开心过,否则表现开心的反应绝不可能像第一次了解这种情感一样展现出来。
少女想在今天再次进行实验,不过我以疲劳为由推迟到了「第三天」。
我不希望少女开心的情绪只留在我这边的世界,不然就好比我剥夺了少女的情感一样。
这天,少女和平常一样看书打发时间。
与之前不同,少女问了我很多有关「昨天」的实验细节。
夹杂交流的阅读时间比以往打发的都快。
到了「第三天」,少女像「第一天」那样到处拍照,只不过这一次的地点固定不变。
少女不想在重复的时间里做相同的事情,于是提议去游乐园,打算把游乐园里的娱乐项目全部打卡一遍。
活了600多年的人还那么幼稚,看来人的思想和外表并非毫无联系。
少女从比较温柔的项目开始,比如碰碰车,转杯子,旋转木马,鬼屋等。
期间,少女架着相机一直锁定着我,好似我离开镜头五秒就会触发照相机的自毁功能。
顺带一提,我觉得这类小孩子玩的游戏很没劲,所以全程都是少女自己一个人在玩,而我负责给她拍照。
虽然少女从未展现过笑容,但这天她的脚步十分轻盈,也许稍加用力蹬地就会飘起来。
跟在她后面总能看到那轻飘飘的裙摆富有活力地浮动。
待温柔的项目全部游玩结束,刺激的项目被少女列入游玩列表,并且少女开始拉着我和她一起玩。
最开始我是拒绝的,但是在少女的央求和个人好奇心的双重驱使下,我答应了。
海盗船还好,只是感受超重感和离心力,好比电梯上升的那个瞬间。
可过山车就不一样了,不仅要让身体扛着各种物理力,还要对材料学抱有充分的信任。
当过山车爬到最高点,我立刻后悔起来。
全身上下的细胞可能误以为我会死掉,一直在发出恐惧的信号。
从过山车下来,我的灵魂仿佛没追上我似的,留着不完整的我躺在休息区的草坪上。
那只死神像没事人一样把我扶到休息区,一下跑没影了。
我不想吐,但是脑袋天旋地转,很难受。
周围的声音近乎从未的脑袋剥离,只剩下烦人的「轰轰」声。
过了一会,我听到少女的呼唤。
睁开眼,只见少女坐在我的旁侧,递给我一瓶矿泉水。
我小口小口地抿着,生怕透明的水和胃里的东西发生更加剧烈的其他反应。
“抱歉,要不是我硬拉着死鱼眼先生……”
“也不是特别严重,休息一会就好了。”
前半句是假的,我晕眩得可以看到少女的残影。后半句是真的。
少女说着我离开一下,便往远离我的方向走去,等她再次回来,左手则拿了一桶爆米花,右手拿了一只冰激凌。
这只死神在地球根本就是零元购,并且脸上没有一丝愧疚。
“死神小姐很爱吃甜食呢。”
“因为糖分能很快补充体力。”
“……”
真是硬核的回答,还以为会听到「甜食即是真理」这样的美少女式回答。
“死鱼眼先生之前来过游乐园吗?”
或许是我顺其自然的吐槽,少女认为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多么严重,不过因为我身体素质导致不能继续游玩,总觉得在拖她后腿,所以我尽力的回应少女的问题。
“几乎没有。”
“电影院呢。”
“没去过。”
“在同一个地方呆久了精神会出问题的。”
“我之前还有工作场所可以去,虽然现在不用了。”
“那不是可以去的地方,是不得不去的地方吧。”
“真是一针见血的状语。”
对话期间,我们的视线游离对方之外的事物,仿佛碰巧在公交站等车的两个陌生人对天气的闲聊。
“死神小姐作为旅游者一样的存在一定很自由吧。”
“相比于受工作和金钱的人类,确实要自由不少,但无聊和自由可以同时存在。我除了杀人偷看别人的故事,就只有闲逛寻找下一个目标。”
“的确挺无聊的。”
“因此才找有趣的事情做。”
“过山车可不有趣……”
脑袋一阵剧痛,我连忙用手按住太阳穴,将头埋进双膝以缓解痛苦。
不过是几句简单的对话就抵消了刚才恢复的部分吗?
我不禁感叹自己悲哀的身体素质竟然连一名纤弱的女性都不如。
就在我弯腰埋头想要缓解痛苦时,腰后一道轻微的力压向我。
“死鱼眼先生暂时把我当成靠椅,等一会儿再找个地方休息吧。”
身体目前确实有严重到连站起来行走都做不到,只好倚着少女的身体,让腰部处于伸直但不会倒下去的状态。
不知什么原因,这样的贴靠方式令人感到放松。
“死神小姐可以杀死疲劳或痛苦吗?”
“难受的话就别问这么多。”
“要是死神小姐就这样把我的痛苦杀死就好了。”
“我的能力并不是在那种概念上的‘杀死’,不要奢求这么多。”
先前都顾着拍照,几乎没有机会闲聊,想起来我推辞实验的目的,于是问道:“死神小姐今天有开心吗?”
“嗯,开心的。”
少女回答得毫不遮掩。
“其实死神小姐没有朋友,很无聊,所以拉着我一起来游乐园?”
我认为擅自推测这种事情可能会让少女感到难堪,但我依旧说了出来。
“猜中了。”
“不否认呢。”
“当然,实验的目的也占一部分。”
“所以我们是朋友吗?”
“嗯,过命的朋友。”
“这一点都不朋友。”
“话说死鱼眼先生在杀死自己的对象上也能共情友谊这种东西吗?”
“我是那种只顾眼前的人。”
“所以死鱼眼先生真的认为我们是朋友?”
“我不太懂,毕竟我没有关系很好的朋友,定义比较模糊。”
“死鱼眼先生其实想和我套近乎,好让我放过你?我还是觉得商人和顾客更贴切我们的关系。”
“我给死神小姐提供情绪价值,死神小姐让我轻松地死去,并且我的行动建立在死神小姐绝对杀死我的基础上。”
“没错。”
“好扭曲的交易关系……”
大约六七分钟,我移动到游乐园设有的座位休息,结果闭着眼睛在无意中睡着了。
在梦中,我躺在一片花海仰望天空,任随疲劳和痛苦被花香感化。
——
睁开眼睛,视野内一名少女的下颚线条已染上落日的晚霞色。
“死鱼眼先生醒了。”
身体感知功能比听觉慢一步恢复。
我的胸口被一份细小小的重量搭落着,令人安心到想伸手抓住那份只存在于我记忆的触感。鼻腔里飘进少女身上的香味。
与街上擦身而过的女性散发的诱人香味不同,少女身上的香味宛如穿过一片花田,衣物轻巧地勾住了些许花香,只有贴近时才能闻到。
最慢反应过来的是脑袋,意识到后,后脑勺传来软软的触感。
猜的没错的话,我现在脑袋正放在一名少女的大腿上,并且这一动作有一个专业名称——膝枕。
我装作像早上掀开被子,自然地从床上起来那样,缓缓起身,然后活动着没有任何酸痛的脖子。
“死鱼眼先生不用害羞。”
看来我发热发红的脸颊正帮我吐露着极力想要隐藏的心声。
然而,听到少女平静的语气,我脸颊的温度更上一层,比38度的发烧还要严重。
被人看到……反应过来我才发现,没有人能看到我把脑袋枕在一名少女的大腿上。
其他人的视角可能是,我像表演一样,把脑袋枕在半空。
想象到这个画面,尴尬之类的情绪突然覆盖了羞耻。
“下次换死鱼眼先生抱着睡着的我,害羞就会抵消了。”
“又在说莫名其妙的话,都说了没有害羞,干嘛做这种暧昧的事?”
“死鱼眼先生自己倒下来的。”
“……”
她把照像机捧到身前,对我说道:“时间刚好,去坐摩天轮吧。”
我心不在焉地回应,接着跟上少女的步伐。
多亏少女没有继续延伸话题,不然真的无地自容。
见少女对刚才的事神经大条的不在意,我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到达检票口时,摩天轮正在检修的告示牌摆在了相当显眼的位置。
我原以为少女会很失落,实则不然。
她举着照相机,将脸藏在取景框后面,认真的姿势仿佛要把摩天轮拍成坠落地面的巨大时钟。
“偶尔会有这样的情况呢。”
“时间还早,要不去看电影吧。”
“啊?”
游乐园大门的正对面往左走有一家电影院。
这些娱乐设施为了让人们延续从另一个地方获得的欢乐情绪,总是一连串的捆绑在一起。
时间有限,少女的计划原本是轮到哪场电影就选择哪场,但运气很好,恰恰赶上了一部引进的国外动画电影。评价很高。
在给那部动画电影的宣传海报拍照记录时,少女垫起的脚尖高度应该是今天最高的一次。
观影场内只坐满了1/3的观众,并且大多是单身男性,至少我5.1的视力没有看到他们身旁的另一个人影。
不清楚是电影没意思还是动画比较小众。
我买的票的座位坐在下排,但少女却拉着我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说什么这里才是最佳观影坐标。
顺带一提,少女使用她特有的「通行证」实现了完全免费。
天花板的照明灯一关,电影院内特有的沉浸感立刻包围场内所有人。
唯一的亮光只有眼前巨大的银幕,以及反射着红光的、身旁死神的眼瞳。
少女的侧脸线条在昏暗的空间下与迎面的微光相衬映,可爱的曲条展现了它隐藏的魅力。
总是展现一切的事物无人注意,有所保留的展现才能使人发现暗藏的特别。
“死鱼眼先生,这是约会吗?”
少女的声音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再次被她俘获。
我难为情地校正视线的方向
一男一女在游乐园玩了大半天,最后又在电影院看电影。
作为23年(甚至更多)的处男记录保持者,本该在今天种种情景浮想联翩,可我却像丧失了**一样没抱有任何幻想。
“哪有人在约会时做那些奇怪的事情。”
“说的也是,不愧是我。”
“干嘛说的这么得意。”
“因为我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嗯,我看出来了。”
“死鱼眼先生真是不懂,这种时候就不用回应了,安静混入电影的氛围才是正确的收尾。”
好好好,麻烦的死神。
我们默声无言,就像平时看书一样立刻进入了互不打扰的状态。
少女十分专注,看电影时没拿起过照相机。
我很喜欢少女能、并且会欣赏故事这点。
我说的不是和我趣味相同,而是少女在特定的时间能够安静地沉入故事,认真欣赏,这份独具的孤独气质令我欣赏。
电影结束后已是晚上九点,我们好长一段时间都静悄悄的,似乎在照顾彼此看完一段故事后的意犹未尽。
不过我回想的却是少女那因故事的触及而感动的双眸。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我与少女一同等待通行。
每一次都要等待一定秒数才能重新迈开腿踏进另一条街道,这段时间如同进入游戏加载地图那样令人烦躁。
车流在道路分分散散的行进牵引空气的流动。
“死鱼眼先生,为什么约会的情侣总会选择去电影院?”
看完电影后的问题居然不是观后感吗。
“一般情况都是环境有提供情绪价值,所以才这么选择。”
“并不是约会的情侣会去电影院,而是电影院里刚好有情侣罢了。”
“幸存者偏差吗?”
“差不多的概念。绿灯了,我走这边,明天见。”
“啊,原来不同路吗。”
我们挥手道别。
等我回望自己的道路,交通信号灯已经变成红灯,但是我却希望刚才的红灯时间能再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