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欺人的救赎

作者:空灵渲染 更新时间:2025/6/15 0:48:47 字数:24008

南回的季风开始侵蚀这座城市,一连好几天的降雨压低了气温。

九月末的气温只需加件外套就能应付过去,不过空气里混着柏油路掺和雨水的特有霉味,稍微留意一下就会闻到。

据天气预报显示预测,近半个月的降雨量相对偏多。

即使下着雨,那只死神每天也不定时地来我家敲门。

沾满雨水的透明雨衣总是在我家门前滴湿一大片。

熟悉的「有人在吗,死神来喽」永远放在每天见面的第一句招呼。

这句话似乎成为了让我受到惊吓的象征台词,因为少女的实验能够在我绝对想不到的地方进行。

“我收集的雨水重量有变化吗?”

“和昨天一样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

三天前(换成我的时间即是九天前),少女带了一台毫克级电子秤和一杯装着雨水的一次性纸杯来到我家。她无视我的提问,自顾自地称量雨水的质量。

完事后告诉我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数据让我记下。我当时在一旁看的一头雾水。

“体现在质量上的数字很容易发生变化,从我到死鱼眼先生家的这段距离,我的行动完全处于死鱼眼先生干涉不到的范围,这期间只要有一次我收集的雨水的质量不同,或不小心把雨水弄洒了一点,这份不同就会体现在数据的变化上。只需0.001的偏差值,就能说明世界的重复不是绝对的。所以,死鱼眼先生在我告诉你具体的数据前一定不能碰到我,说话也不行。”

我没有否定少女设想的实验思路,每次都准确无误的记下少女报给我的数据。

可是过去了四天,这项实验任然没有明显现象,小数点后三位数字精确得刺人眼睛。

“今天是第几天,死鱼眼先生?”

“第二天。”

“成功了吗?”

“和昨天一样。”

少女的实验又一次失败,但少女的实验着重点不在成功。

我多少能猜出少女的想法,她对不同寻常的事抱有特殊的固执力。

“死神小姐为什么想到用这种方法进行实验?”

“下雨天我醒的很早,在路上慢吞吞地散步,观察水滴的滴落,其实很有趣。”

“这样吗……死神小姐该不会看到水洼时还会踩上去吧?”

少女斜着的脑袋仿佛在说「这不是常识吗」。

她冷淡的表情下意外的小孩心,不过我也并非理解不了。

感受水的阻力和微弱的浮力行走时有种奇妙的舒适感,犹如走在云上。代价是会弄湿裤腿就对了。

“死鱼眼先生,雨是怎么产生的?”

确认实验失败后,少女拿起纸杯观察杯里的沙粒。

顺带一提,「前天」少女问的是一次性杯子为什么要设计成圆形,再上一次问的则是水是什么形状。因为都不重要,所以我胡乱扯了一些有的没的,不过这次的问题到是很专业。

“不清楚。”

“水蒸发为水蒸气升入高空,遇冷凝结成云,然后云中水滴或冰晶通过碰撞合并逐渐增大,当重量超过气流托力时,就下雨了。”

“自己知道的问题就别问啊。”

“哼哼。”

少女念出的语气词所强调的情绪终究停留在词语的字意上。

这只死神似乎只是单纯的想炫耀自己知道东西的比我多。

少女曾说过她在图书馆里待过100多年,看过很多书,那么多知识当然足以对我显摆。

我不嫉妒,但少女看过很多书这点让我莫名挫败。

两个月来,少女已经把我书架上的书全部看完。

她嫌不够看,于是每一次来到我的住处都带了一本新书。数量已经填满书架,多出的部分书籍已经在矮桌上堆起两座小山。

下雨天外出不方便,少女的实验宣告失败后她就没精打采的窝在我住处看书,一连好几天都是如此。

小雨仿佛担心看书时寂寞的我们,一直在屋外破碎自己的身躯为宁静的时光增添情趣。

“死鱼眼先生的人际关系是一条直线吧。”

事到如今,少女还说这种事,我的自我调侃都显得有些无力了。

“是一个圆,绕来绕去绕回我自己。”

“那一直以来打扰死鱼眼先生的我就是圆心喽。”

不想承认,我确实被少女牵着鼻子走,至今的实验全然由少女一手操作,我只是协助者。

“死鱼眼先生一个朋友都没有吗?”

“没有。”

“大部分现代人不都用手机进行社交吗,难道死鱼眼先生的通讯录里只有AI机器人?”

“也不全是。”

“那为什么说自己没有朋友?”

“必要的应酬社交就像构建自我保护的外壳,不然会经常受伤的。但是与人相处很累,每个人都好像披着两张面孔,我完全不知道对方在用什么生物的脑袋进行思考,简单地说就是表里不如一,因此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自己的行为,不然那天被人捅一刀都猜不到原因。”

“但是进行这种自我保护的死鱼眼先生不是也和自己口中说的表里不如一类似吗?”

“所以做不到真诚待人,就尽量不给他人添麻烦。”

“自我厌恶?”

“自我觉醒。”

“死鱼眼先生上过学吧,没有因环境强行联系在一起的同伴吗。”

“一般都是离开了某个地方,先前在那个地方所联系的人或事物都会淡化分离。”

“死鱼眼先生淡化自己的人际关系有什么目的吗?”

“没有。”

“是吗。”

这只死神大概因为无聊,所以试图在我身上寻找有趣的东西,可惜我是无聊透顶的人。

“我知道死鱼眼先生的时间还剩的很多,但是继续这样下去真的好吗?如果死鱼眼先生有死前想做的事的话,我可以提供帮助,就像你协助我创造即视感那样——最多一件。”

“真够大方的。”

距离被少女宣告死亡已经过去两个月,要说我具体完成了我的遗愿了吗,答案是一件没有。

大部分时间都使用在少女的实验上,而且我也开始期待少女突破记忆的抹除。

但是这只死神似乎进入了倦怠期,对实验提不上心,毕竟实验了这么多次,一次没成功,难免失落。

好吧,换个说法,这只死神不过是没找到突破性的实验思路。

“我浅浅问一下,死神小姐该不会已经死了,但是留有遗愿无法成佛,所以欺骗我让我帮助你实现愿望,可是在这个过程中,死神小姐产生了罪恶感,所以反过来帮助我?。”

“哼哼,这就是人们口中说的给点阳光就灿烂吧,还请死鱼眼先生不用怀疑我的存在。”

“直到现在,我也缺少某种实感。”

“实感吗……我们来试一下情景模拟。”

说话间,少女站起来,从几乎没有碗具的、仅用来堆放泡面纸箱的灶台上拿起一把开快递用的刀。

一脸平静向我走来的少女,手里没几条人命,握刀的姿势绝对握不出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等我问要做什么,少女便一膝盖压在沙发截面,抵进我两腿内侧的胯部。

一只手伸过我耳朵抓在沙发靠背,另一只手拿刀贴上我的喉咙。凉凉的铝质感让我不自觉仰头后靠。

少女的动作十分缓慢,但每一个动作都利落得找不到破绽。

“死鱼眼先生,要是有人拿着刀架在你那随手就能切开,然后能看见红色血肉的薄薄喉咙皮肤面,你最先想到什么?”

少女的语气故意降调,比平常冷了些许。

“死神小姐用的刀背还是刀刃。”

少女叹了口气,然后对我说道:“换个问法,临死之际,脑袋有冒出的第一遗愿是什么?”

我注视少女好似故意装得阴冷的表情,脑中空荡荡的。

“说实话,如果被人拿刀抵着脖子,正常人的反应都是想如何反抗逃命,未了遗愿什么的在这种情景下几乎联想不到一起。”

“我看起来很好制服?”

即使手中拿着刀,少女的恐吓值也没有增加。

“死神小姐为什么要执着帮我寻找遗愿?”

少女把刀子从我脖子上,紧张的气氛消散无踪。

“我很感兴趣于了解别人的最后心愿。人的一生只有到处渴求某物才有活下去的机会,所以我很好奇人们想用怎样的心愿来收尾自己的人生,我认为这其中有某种奇妙的美感值得我欣赏。”

“直接说这是自己的恶趣味,我可能理解得更快。”

“算了,死鱼眼先生还是顺从内心吧”

“死神小姐真就想到什么做什么呢。”

“我认为死鱼眼先生应该学习我行动果断的优点。”

我可没这么折腾,我在内心说道。

安静下来的少女马上隐藏了自己的气息。

空闲时间里,两个人坐在同一张沙发悠闲地看书打发时间,已经很日常了。

没有实验思路时,少女的存在堪比幽灵般的文学少女,一旦想到奇怪的实验,少女便充满行动上的干劲。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我自作多情,少女大概是故意闲下来顾及我逐渐减少的时间。

不过我终究没有找到具体要实现的愿望。

我真的从没想过,消除遗愿竟如此困难。

下午,少女离开我的住处,我跟着少女一起出了门。

一方面是泡面快吃完了,另一方面是单纯想换个地方呼吸空气,也许能受到什么启发也说不定。

昨天和今天是同一天,但今天的天空仿佛比昨天阴沉。

“死鱼眼先生又要买泡面吗?”

我什么都还没开始说呢,少女就已经猜到了。

“嗯,快吃完了。”

“我建议死鱼眼先生这次买点其他口味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对了,死神小姐会做饭吗?”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外卖和泡面吃不习惯,死神小姐可以借我家灶台自己做。”

“我倒是不介意。愧疚感吗?”

“什么愧疚感?”

“让可爱的女孩子和自己贫穷般的吃着简陋的食物的愧疚感。”

“不清楚。”

“是吗。”

少女毫不转弯的话戳得很直接。

虽然不是特别具体,但我在心里确实缠绕着少女说的类似的感受。

我认为这是一种条件反射的心理,好比对美丽之物的不忍心玷污之心。

“死鱼眼先生,如果想省钱,自己学着做饭可以减少开支。”

“属于自己的自由少之又少,谁有精力花时间准备晚餐。”

瞎扯的,我时间超多,只是学不会。

“所以人类在生存时两两成群,相互分担。”

“即使多一个人,对方也有自己的难处,总不能时时刻刻相互照顾。”

“多份责任,可以少半份颓废。”

“不是一比一抵消?”

“因为另一半颓废是对方带来的。”

“别说只有自己能听懂的话啊。”

“我想说的是我不会做饭,不过食谱书看过几本。”

我和少女的对话总是无厘头的延伸到各种地方,对此我已完全适应了与她的交流节奏。

与少女分开后,我径直走向了常去的超市,按照少女的提议挑选了今后的伙食。

三天后,在没有点外卖的情况下,我那放在床头的手机响起了默认电话铃声。

作为社会人该有的防范意识,我好奇地接起电话,等待对方先开口。

电话对面的声音很温和,听着就能想象到是一名知性的女性。

两分十一秒,对方挂断电话,我却有些愣然,但是大脑保持着接收信息的状态。

“怎么了,死鱼眼先生?”

“高中同学打来的电话,邀请我下周五参加同学聚会。”

“要去吗?”

“我可没时间应付多余的事情。”

“或许能完成什么心愿也说不定。”

“同学聚会可不是那样的地方。”

“自卑感?”

“可能吧。”

“或许同学聚会没有死鱼眼先生想象的这么糟,当然,也有可能更糟。要是觉得丢脸可以随便找理由拒绝,要是想观察人类,可以积极参加。”

“死神小姐也觉得我这种人去参加聚会只会丢尽脸面吧。”

“大概。”

“你倒是说点好听的话骗一下我啊。”

“面子观念不过是自己给自己的枷锁,大可不必在意,更何况死鱼眼先生现在是快死之人,应该多悟一点只有此时此刻才能体会到的意识真相。”

“又在说乱七八糟的理论了。”

“死鱼眼先生觉得自己过得不如别人吗。”

“每个阶层有每个阶层的活法,我目前的生活倒是没有什么难处,但总的来说应该是一事无成。”

“怎样才算有所成就?”

“额……好难回答。”

“不断学习新知识、掌握新技能,突破自我局限。发挥了自己的天赋、潜能和创造力。成为了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对他人、家人、朋友、社区产生了积极影响,让他们生活得更好。为社会、环境、某个领域做出了有价值的贡献。留下了某种精神、思想、作品等,在身后依然有益于他人。成为了一个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体验了丰富的快乐、喜悦和满足感。找到了生活的意义感,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价值。在逆境中不放弃,展现出勇气和韧性,克服了重大困难。从失败和挫折中学习并成长。实现了看似不可能的目标——这类不局限于金钱和地位的答案要多少有多少。死鱼眼先生不过是希望别人给你一个他人定义并认可的角度罢了。”

“……我以前倒是不在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意起来。”

“谁知道呢。”

少女看了我一眼,之后没再对话。

我不明白为什么半熟不熟的人的人生会影响到我的心情,换作以前,我绝对不屑一顾。

或许是将死之人可悲的想要拥有一次活着的证明?

我的校园生活就像风平浪静的湖面上飘着一只小船,随着风的吹拂表现出疑似的晃动。我和谁的关系都不坏,反过来说,和谁也没好到哪里去。我与他人无法构建确切的联系。一方面是因为时间的重复让交流的记忆产生偏差。另一方面,我也有自知之明,整天沉浸在自己的舒适圈,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能和别人聊到一块才怪。

一旦失去了以学校为基础的生活地点,学生时代再怎么无话不说的两人都会在时间的滚动中产生隔阂,更何况没有与人建立坚固关系的我。

若要参加聚会,就好像和陌生人装着很熟的样子待在一起吃饭,想想就觉得滑稽。

这天傍晚,无聊之际,我突发奇想般打开久违的朋友圈。

进入社交软件前,我就能猜到人们在虚拟的空间里面会分享什么,但是映入眼帘的文字和配图全然让人感慨。

人们无一不在分享自己的生活日常与吃喝玩乐。

和小说里描写的奢华不同,和网络上看到的奢华也不同,那是一种好似认识的人给你带来的切实生活的真实感。

当然了,比起诈骗信息的分享,那些只顾自己个人情绪的分享有良心多了。

不断向上滑动屏幕,我渐渐感到自己的某些部分开始崩落。

借着第三方的参考,我有些质疑自己认为的那所谓合理的人生。

过去的我在装作若无其事的感受普通的日常吗?

质疑的瞬间我立刻全盘否定。

事已至此,生命即将结束,人际关系已经无所意义,只不过那复杂的聚会让我稍微悲观起自己的惨淡人生。

躺在床上,迟迟进入不了我希望的梦境,好似半睡半醒的状态让我经历着掉入黑洞般的旅行。

下一天重复提前关机手机拒接电话也无济于事,我的烦恼并不能重置,但或许能获得仪式上的胜利。

“死鱼眼先生有什么事吗?”

我刚长按手机电源,键弹出关机和重启的选项,少女就这样向我问道。

拉下关机的图标,我把手机放到一旁。

“没事,只是昨天没睡好。”

“……是吗,如果有烦心事可以和我说哦。”

“没事啦。”

每每与她对视,我都觉得无法对她说谎,不如说,她绝对能识破我隐瞒的心理。

即便如此,我也只能回答「没事」。

只要今天过去,明天再过去,一切都会迎来重置。

躲过今天的电话,说不定能连带着烦恼一起甩掉。侥幸的心理徘徊心头。

然而,到了电话打来的大致时间内,我坐立不安。

今天的雨停的太早,其它的声音仿佛电话的默认铃声,不断扰乱我的心绪,带给我一股十分明确的焦躁。

傍晚,我选择了出门散步。

漫无目的的像幽灵一样闲逛这件事,最开始我用「散步转换心情」代替「无事可做的焦躁」,但我的转换回路在半路出现了严重的错误。

不管怎么想,此刻的焦躁心情绝不能称之为散步用的心情。

傍晚的路灯很孤独,然而傍晚路灯下散步的人更是孤独到没边。

我想我早已适应了孤独,可是不断向后移动的我的影子将我的「只身一人」完全具象化了。

每当影子被拉长,自己的身躯仿佛扭曲了,每当影子从前方缩进脚下,自己的身躯仿佛吸收了整排路灯的孤独。

我一直认为自己得过且过,知足常乐的生活态度胜过了大部分没有能力还到处奢求幸福的人,并且一直让各类坦然的哲学思想扎根自己的内心。

现在想想,说不定那只是自我麻痹的另一剂痛苦。

在只有一次的生命中一无所成的死去会不会太可怜了。

想着这个问题的同时,不知不觉被路灯的指引骗到了便利店。

「24h」的字样发着亮眼的光,提醒人们随时可以消费。

情绪活跃的同时,嘴巴略显寂寞。

听说吃东西能够调节心情,所以我改变了原本就不存在的路线。

走进便利店门口,我下意识摸着深深的裤子口袋。

手机没有带,但至少有一张五块零钱。

就在我抬头之际,透明玻璃门随着一声「谢谢惠顾」的电子铃声响起而打开,走到外面的是一张我熟悉的面孔。

零元购的死神正撕开薯片包装袋向我走来。

对上视线,她的手停在了半空好一会儿。

“死鱼眼先生要吃吗?”

少女把撕了开口的大包薯片递到我跟前。

“喂,这根本就是偷窃啊。”

我伸手拾了几片放进嘴里,完事还不忘吐槽。

今天的散步好像是为了和这只死神共享她的偷窃成果。

“一包薯片又不会带来经济危机。”

理直气壮的回答无法反驳。也罢,这只死神应该身无分文,比我还惨。

不对,她的金钱观不能和人相提并论,对她而言,金钱没有实际意义。

第一次在据点之外的地方与少女碰面,我对眼前的少女产生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好奇。

“死神小姐住在附近吗?”

少女的头发似乎刚洗过,散发着花系的香味,但是服装和白天一样,应该不是回家后的出门觅食。

这么晚还在外面晃悠,真搞不懂她的行动路线。

很难想象没有人看到的少女究竟能住在哪里。

今天总算是趁此情景问了出来,然而她的回答让我眼前一亮。

“随心选择过夜场所,毕竟我又没有可以用金钱交易的住处。还有,随意打听女孩子的住处是不礼貌的。”

“随心选择过夜场所,那样不是很可怜吗,像流浪汉一样居无定所。”

“只要能休息,哪里都一样吧。死鱼眼先生有试过一个人走在凌晨三点的街道吗?虽然地点相同,但黑白两色完全创造了两个世界。总是睡在安稳砖块下的身体有尝试过躺在宇宙的屋檐下吗?偶尔试一下没准能做个美梦。还有,死鱼眼先生弄错了,居无定所的人并不是流浪汉,无处可去的人才是流浪汉。”

这家伙似乎很擅长美化「不合理」。

和她的交流,很多观念都脱离我的常识,不过我却能在她的身上感到某种释然。

活在枷锁之中的人需要且向往荒诞。

“死神小姐要是……”

要是没地方去可以住我家,我差点脱口而出这句犹如犯罪的话。

“嗯?”

“死神小姐,要散会步吗?”

“嗯,我陪你。”

“干嘛擅自把我说的那么可怜?”

“因为死鱼眼先生比平时还要死鱼眼。”

对话期间,少女的小嘴几乎没停过。

除了第一次向我意思意思,后面没再把薯片递给我。

我们说着可有可无的话题,走进了没印象的道路。

只有路灯和十点多钟的夜晚世界,两人的脚步声清晰得能听出鞋子的材质。夜晚比白天的气温低一些。

大概走过了住宅区,偶有车辆经过我们,除此之外没有行人。

“我在第一天惹死鱼眼先生不开心了吗?”

“这倒没有,死神小姐一直都让人困扰。”

“不生气的话,我可能不会收敛。”

“死神小姐总是直来直去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应对。”

“死鱼眼先生不也直来直去的吗。”

经她这么说,好像正如她所说。

我难堪地转开脸。

找不到原因,与少女交流时,我的言语没有顾忌。

“死鱼眼先生找到自己的心愿了吗?”

“我可能直到死亡都找不到一件像样的心愿,是不是我这种人没有活着的价值,所以无法追求有价值的东西。”

“死鱼眼先生不用担心,即使全地球都没有你创造的价值,即使你像一滩烂泥敷另一滩烂泥上,我也期盼着你的死亡。在我的眼里没有这样那样的人,统统是死人哦。”

少女的口吻一如往常,但是冰冷的语气传入耳朵时却在心脏留下了余温。

“感谢死神小姐先扬后抑的安慰人方式。”

“这样的话,听起来像在安慰人吗。”

我没有回应,不,我不知道如何正视自己的可悲。

“死鱼眼先生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最孤独的吗?”

“没有朋友,没有恋人,孤独一人的死去。”

“真正孤独的人并不是没有朋友,没有恋人,孤身一人,而是在临近死亡时认为那是自己能获得的唯一救赎。”

“……”

“死鱼眼先生不用悲观,没有朋友也没有恋人的我可以陪你孤独一段时间。”

说完,少女快步走到我前方,随后突然转身,同时伸出手抵住我正在前进的身体的胸口。

压住胸口的力量似乎让我的心脏变得想反抗而卖力的跳动。

“突然之间干什么?”

“我想到一个实验,要是我杀死死鱼眼先生,时间还会照常重复吗?死鱼眼先生的生命会跟着时间一起重复吗?”

对于少女这一次的提案,我终于觉得科学了。

“不清楚,至少我没有在第一天或第二天死过。”

胸口贴紧的手掌被少女移开,我的身体失去依靠,仿佛扑了个空。

“虽然不清楚时间重复的效应是针对世界还是个人,但要是死鱼眼先生提前死了,我会亏损的。”

明明是自己提出的实验,却又自顾自地解释实验不可进行,我再次意识到少女突发奇想下的行动力是多么迅速。

少女快步走了几步,我们的距离变成了一前一后的状态。

每次踏步,她的裙摆都显得飘然然的。

她今天的着装和平时一样朴素无华,但是今天在路灯下呈现的身姿却给人不同以往的感觉。

路过一个自动售货机,我掏出口袋里仅有的五元纸币买了一罐热奶茶。

温热的奶茶配着凉飕飕的气温,十分可口。

少女倚靠发着光的自动售货机,对我说道:“那个,死鱼眼先生有什么烦恼,可以和我说,我可以直接杀掉你解决问题。”

“这问题解决得有够彻底的。”

我明白那只是少女的黑色幽默,大概。

“如果有人看不起死神小姐,死神小姐会怎么想?”

“大概会很开心。”

“……你认真的?”

“被人看不起不就说明有人在意你吗。”

“喂,这个卑微的想法很可怜诶。”

“死鱼眼先生呢,怎么想?”

“肯定会在意啊。”

“那种东西不应该交给有未来的大脑去思考的痛苦吗,和死鱼眼先生没有关系啦。”

“这和有没有未来没关系吧。只要生而为人,就避免不了当下其他人的看法给自己带来的伤害,我又不是那种完全超脱世俗的人。”

“但是死鱼眼先生被别人当成自说自话的疯子时却完全不在意?”

“诶?这是因为……”

话到口边,我感觉到异样的违和,找不到解释的余地。

“果然是我做了什么吗?”

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但却在推测自己对我做的事,这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身后自动贩卖机发出的光覆盖我们彼此的脸庞,然而,正是看不清少女的脸,我轻松地说出了难言之隐。

连我自己都感觉的到,那是一种无力的语气。

“说不定、其实我的人生很悲催。”

我大方地喝了一口温热的奶茶,望着前方黑漆漆的空气,企图将肢体动作附着在这句话,以便让外人听起来像是毫不在意的随心诉言。

然而,话一旦出口,悲观的情绪犹如泪腺崩坏一般放弃了制止。

“高中同学在下周举办聚会,活成这般模样的我根本没脸受邀。我至始至终用着坦然的想法让浑浑噩噩的自己自以为幸福,然而一直以来的生存方式在他人的对比下显得可悲至极,但我却自欺欺人的想要隐瞒自己的不幸,实际上只是懦弱无能之人的丢脸逃避。没有固定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没有值得尊敬的社会地位,勉强苟且偷生,得过且过。每天都看不出有什么活下去的目标,但是依然呼吸着索然无味的空气,每天都看不出有想死的行动,但是却对今天和明天都坦然认命。死神小姐向我宣告死亡时,我觉得,或许一直以来无所作为的自己可以在挣扎中装作有所作为的死去也不错。”

——好想死。

尽管少女什么都没做,但仅仅作为我身边的被倾诉对象,就已经在什么都没有的介质下深深伤害我了。

反应过来时,我已像醉汉一样坐倒在自动贩卖机前。

“这样的痛苦太普遍、太廉价了。”

我极度理智的明白,少女的话既现实又残酷。

我这个人已经可怜到了连对我那腐烂气味嗤之以鼻的人都不存在。

听到少女对我的冷言冷语,我却产生了「这才是合理的」的想法。

或许一直希望能有个人来批判我的人生,以至于让我产生正确的绝望。

好比做了坏事的人因承受不住罪恶感而渴求宽恕。

如果没有第三者的声音,我一定还会继续欺骗自己。

可真当听到她的话语,我的精神却面临着崩溃。

我不明白,为什么心脏部分是承载悲伤的地方。

手中的罐子仿佛成为了我意义不明的反抗,只要抓紧它,我的心便不会被彻底击碎。

“死鱼眼先生知道鲁迅笔下写的阿Q吧?”

“你是想说我是现代社会下自我麻木的那批人吗。”

“自我欺骗是人们特有保护机制,如果能因此忘却痛苦,何尝不是一剂解药。世界的形态仅仅建立与你的意识。”

“你完全曲解了原作者想表达的内涵吧。”

“啊……我想说的其实是……”

少女托着裙摆蹲下身子,随后坐在地上。

一切都太过突然,我的整个视野发生了由下到上的位移变化。

脖子被轻轻搂着,脑袋枕在了柔软的东西上,身体放弃般松垮着,使不上力。

周围的风声宛如失去了传播的介质,只有滑落手间的铝制易拉罐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撞出了整个世界的模样。

上半身躺入少女的怀里,熟悉的花香扑进鼻腔,额头感受到的鼻息让我意识松散,视野模糊。

“——已经无望的人,就别再往自己身上添加多余的东西了。”

“你的腐烂对整个世界都构不成一点威胁,就这样一如既往的平庸下去也没有任何的关系。”

“……”

少女的声音如同暖流一般交汇我心底的冷流,内心防线就这样被第三者的声音逐渐瓦解。

可是痛苦的人明明是我,搂住我身躯的少女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

在少女用手指拨弄我的头发时,我再也无法忍耐。

所有的情绪融进咸咸的泪水,暗藏的痛苦有些拦不住了。

“不要对我说这么温柔的话啊,不然……”

不然——我再也爬不到腐烂的对立面了。

“如果死鱼眼先生希望,就当作是那样吧。”

纵使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到除了这名少女的人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了吧。

能如此包容腐烂不堪的我,大概只有不会安慰人的死神了吧。

我挣扎着身体搂住她纤细的腰,就这样依靠着她的身躯。

她轻轻摩挲我的脑袋,温柔的力度宛如对待新生的婴儿,令人忘却痛苦。

“真的可以这样下去吗……”

“没关系,人一旦接受了无药可救的自己,就已经算死去了一次,灵魂放弃肉体,腐烂在所难免。”

“……”

一直以来我都温柔地对待破损的自己,天真地以为能让不幸的自己受到自我疗愈,但是紧抱少女的身躯的这一刻,我明白了某件事。

陷入不幸的人需要的不是自己对自己温柔,而是需要一个给予自己温柔的人存在。

真正绝望的人需要的既不是将他们拉出泥潭的力量,也不是绽放光芒的希望,那些真正可悲的绝望之人需要的是使他们理解自己的绝望,同时还能包容他们的人存在。

这样的人如果存在,那么我双手抱紧的少女便是让我继续堕落的罪人。

只是环抱自己之外的温暖,眼泪便会毫无保留的涌出。

但是她的怀抱却告诉着我,脆弱的一面可以任其展露。

“我的世界只有你了。”

“我的世界只剩你了。”

我的话是在何种情感渲染下说出来的,而少女的话又是以怎样的角度回应我的呢?

此刻,我们都没有机会理解对方话语中的真正含义。

那天晚上,我在住处的二楼仰望天空,审视自己。

快要经过零点时,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到仅仅一通电话唤醒的痛苦。

根本不是什么和他人对比下的人生落差感,也不是什么将死之人想要拥有活着的证明,更不是对生命即将结束的自我伤感。

真的是很难为情的原因,直至死亡,我也不可能告诉某人。

——我想让某个人看得起我。

*

「第三天」,邀请我参加同学聚会的电话顺利打进我的手机。

这一次,我向少女说明了情况。

“我以为死鱼眼先生会抱头痛哭呢。”

“谢谢你,死神小姐。”

听到我突然的道谢,少女疑惑了片刻,但随即就了解一切的说着和「昨天」相同的话。

“就当作是那样吧。”

这句简单的话拥有看透一切的包容性,可实际上,本人完全不知道「昨天」发生过什么。

包括我的告白。

我很想知道少女把我的话理解成了什么意思,是一无所依的绝望倾诉,还是自顾自的自私告白?

然而,无论如何,我的告白都已经消失在了时间重置后的空白世界。

对于少女的那句话,我无法自作多情的解读出恋爱情感,因为我清晰地明白,能观测她的存在的只有我。

同学聚会在六天后的外省酒店开办,我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不过我几乎没有准备的内容。

试着想象自己走进宴会的酒店,里面的人可能不认识但又有点印象,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场合。

老实讲,大学期间我参加过一次类似的聚会,之后便没再出入过这种多人的聚会场合。

封闭空间内的杂闹与街上的嘈杂不同,前者带着无法散开的浑浊,令人感到不适。

我本可以拒绝参加那麻烦的聚会,但我想看一看比我活的还要长久的人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今后漫长的人生。

以及那座城市,摩天轮上看到的夜景很美,仅此而已。

“死鱼眼先生的脸色很难看呢。”

正在研究16阶魔方的少女专注于自己手中的动作,平静地说道。

“啊,有吗。”

“不用因为被别人看不起而感到痛苦,因为你同样看不起别人,也不要因为自己看不起别人而感到愧疚,因为别人同样看不起你。更具体的讲,其他人的存在不过是被环境扭曲的价值观对你那已然被禁锢的价值观的非现实攻击。”

“这伤敌1000自损900的理论还真是强劲。”

“聚会仅仅是一个个人类个体混在同一个地方吃饭。对于需要拓展人际的人来说是机会,对于半熟不熟的人际关系,它会勾起人们深层情感的丑陋展露,特别是美食衬托的饭桌上。人们自顾自地展现自己的成就,实力,生活质量等,都属于正常现象。因为优秀的社会人士按捺不住在压抑了这么久的生存职场中终于找到了一个能释放压力的地方。或许很多人在自豪地讲述自己面对困难如何解决问题,但是听的一方有自己的解释,所以受社会环境污染的聚餐氛围才如此不堪,才会让死鱼眼先生如此苦恼。一个快要死的人还在意这么多,那就太可悲了。不妨大胆一点,就像把这块16阶魔方彻底拆下来,再按照相同颜色拼回去。”

要不是我及时制止,少女可能真的会动手掰断手里的魔方。

少女的人际关系比我单一,看到的东西却很广阔,不,或许正因为不在牢笼之中,视野才如此宽阔。

少女借着图纸公式完成16阶魔方,或许是解决了复杂的玩具很开心,她向我提议道:“死鱼眼先生要不要变得有钱?”

“这是想要就能要的吗?”

“死鱼眼先生的时间重复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讲,叫做预知未来。世界按照一定的规律,在合乎常理的情况下运行,假如我们利用时间的重复预知未来,破坏世界正常运行的齿轮,说不定能毁灭世界。”

少女好似突发恶疾一般说出毁天灭地的实验,但是不需要担心,少女说的「说不准」一向说不准。

“具体做什么?”

“买彩票。”

“……?”

三个词的简单组合仿佛囊括整个宇宙的真相,大脑接收了宇宙级信息,陷入宕机。

回过神来,我最先冒出的想法是:“行的通吗?”

“理论上完全可行。”

少女平淡的语气散发着绝对的把握。

对买彩票一窍不通的我全权交给知识渊博的死神。

经过一个星期天,我站在应有尽有的商场,拥有能买下应有尽有的应有尽有,然而,一切都显得虚假飘渺。

看着账户上的零钱变成很多零钱,我心想这就是人们平时说的,奋斗一生的成果体现吧。

自己的奋斗人生犹如宇宙,温度极低,没有空气,一味的运行而运行。

现在跳过步骤获得果实,内心除了无实感的空洞,不劳而获的伤害比我想象中的大。

如果只是简单的生存,我之前攒下的钱也足够暂时不工作撑到明年三月份,要是接受了不劳而获的财富,不就等于过去吃的苦白吃了吗?

好吧,实际上我并不是这么高尚的人,此刻我并没有烦恼道德问题或思考君子之道,我单纯地纠结要买什么东西。

穿过我身旁的人都带有明确的目的购着物,因为自己赚到的数字转换成自己想要的物质而露出笑容,可我却没有这道程序的情绪转换。

少女和我在商场转了两圈,然而我手里只多了一杯原味奶茶,而且已经喝完扔进了垃圾桶。

要是我的烦恼也像丢垃圾时思考可回收和不可回收一样简单就好了。

“死鱼眼先生还有什么想买的吗?”

“好像没有特别需要的了。”

“这次的实验是为了让世界对偷懒走捷径的死鱼眼先生做出惩罚,请好好破坏规则。”

少女说的事不关己。

我的烦恼可是宇宙级,没那么简单突破。

“我从来没见过突然拥有财富的人能于无动于衷。”

这只死神不知道我的立场吗?

“我可是时间所剩无几的将死之人,别要求这么多。”

“快活一秒是一秒的想法呢?”

“快乐又不是爬在金钱上。”

“这种话也就只有没奢侈花过钱的人才能说出来……算了,死鱼眼先生大概是人们口中所说的,穷习惯了不知道怎么享受富有。”

我的情况大概正如少女所说的那样。

至今为止的人生都抱着得过且过的想法,即使现在具备了不需要得过且过也能活下去经济条件,但是这份想法依然没有消失。

如果金钱体现幸福,那么这庞大的幸福根本不值一提,因为我未曾想过的幸福早已陪在旁边了。

我的人生淡然无味,索然空虚,自欺欺人式的自以为自己活的不错。被宣告了180天的死亡倒计时,本以为能激发想要实现些什么来弥补自己的无趣人生,以此凸显自己的存在,然而我依旧和被宣告死亡之前别无两样,剩余的时间反而全花在了与我无关的死神身上。最大的问题是我觉得与少女做那些非同寻常的事其实也蛮不错。

万物的出现与存在都有它的客观道理和意义,但是爱没有,可是我的有。

如果少女不和我一样孤身一人,我可能没办法喜欢上她,如果少女不属于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的对象,我可能无法喜欢上她。

我害怕被抛弃,但如果以相互利益为前提的联系难以抛弃,我心甘情愿接受对我而言自我感动的陪伴。

我深知自己在爱情中没有任何竞争力,因此害怕喜欢上任何人,也害怕被任何人喜欢,而现实中我的担忧是多余的。

少女出现至今,我所认知的现实开始不现实,大概从我知道只有我能触碰少女的那一刻起,盘踞心头的恶魔早已打好了算盘,只是一直装作不注意罢了。

丑陋无比的占有之爱不配接受,所以我的告白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世界公平又恶毒。

“死神小姐,其实我很丑陋。”

大概是为了谢罪自己对少女的丑陋情感,我唐突地对走在旁侧的她说道。

少女从来不会对无厘头的话题抱有任何疑惑。

“我知道,因为我也很自私。”

我无法推测她的「知道」有几分认真,但是她那平常看透一切的眼睛,今天却闪着温情和柔和,这让我放松了被看穿的心虚。

少女说的「自私」我根本理解不了。

如果单是为了自己的愿望而杀死我,那应该称之为「自利」吧。

擦得透亮的瓷砖反射着我与少女的身影,地面的身影总是保持着一小段肉眼可见的距离。

仿佛反比例函数与坐标轴的关系,相交的那一刻,便是数学界的崩塌以及我的死亡。

走过一家女装店,我多停留了几眼。

一旁的少女也循着我的目光把视线移向了服装店内。

实际上,今天是我第三次路过这家服装店,碍于「第一天」和「第二天」买下的东西无法保留,我一直没进去。

店里的裙子款式多样,我基本叫不出具体名字。

借由看到的某件裙子,试图想象少女穿上它的模样,但是失败了。

穿着朴素的死神和店内的漂亮氛围格格不入。

我不禁感叹道:是女孩子的话就给我好好打扮啊。

“死神小姐,进去看看吧。”

“女装?”

“我觉得死神小姐应该好好打扮一下。”

“养眼?”

“你的问句总是简短又曲解啊。”

“我很期待死鱼眼先生的品味。”

刚进店,一位留着马尾长发,身材有型,外貌出众的女性便向我搭话。

从她左胸口的职牌看,这位漂亮的女性是这家店的店长。

“少年,是来给恋人挑礼物吗?”

一开口我就知道这名成熟的女性拥有丰富的工作经验。

我擅自想象着少女对「恋人」这个字眼的反应,但是少女已经走进里边,四处打量可爱的裙子。

看来少女对这方面的事情没有更多情感了。

漂亮的店长小姐没问我有关女朋友的更进一步的问题。

店长小姐见我不清楚「女朋友」的衣着喜好,于是让我简单地描述她的外貌和性格,以及目前的穿着。

听完我大致的描述,店长小姐迅速给我推荐了一套纯白的无袖连衣裙。

奈何这是第一次送人东西,我根本没有任何参考,对于店长小姐的推荐理由我则是犹豫再三。

在我瞄到柜台上有关心理学的书,我立刻放下心来。

听漂亮女性的建议准没错。

付过账,我和少女走出店,漂亮的店长小姐笑着对我竖起大拇指。

我回以艰难的微笑,随后看向手中那件轻飘飘的连衣裙。

进店之前少女应该知道我要买东西给她,但是开口说赠送之类的词语比挑选礼物还要困难,好在少女主动开口了。

“那件裙子就是死鱼眼先生的喜好吗。”

“听别人建议选的。”

“天气转寒,送这么薄的连衣裙?如果想拉好感度,应该更细心一点。”

“才不是拉好感度,只是觉得死神小姐不打扮一下简直浪费自己身为女孩子的身份。”

漂亮的店长小姐说,送礼拆礼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对方遗忘礼物的存在至少一个季节,等对方穿上时便会回忆起送礼物的人。

前提是没被丢掉。

店长小姐几乎什么都没问,但是对我和「女朋友」的关系和距离倒是全猜到了。

少女接过我手中的硬纸壳购物袋,里面的裙子也随之切换主人。

她的表情太少,我猜不出她的想法。

“死神小姐的眼镜是怎么回事?”

它和少女的气质太贴合了,慢好几拍我才发觉少女鼻梁上架着的眼镜。

“怎么样?”

少女对我望着脑袋,故意把放在鼻梁上的眼镜展示给我看,同时还露出些许得意的神情。

这只死神总是在我领会不到的地方表现得意。

“感觉变聪明了。”

“现在是更加聪明了。”

黑色大边框眼镜的颜色和少女的发色极其相似,眼镜附带的文学气息在少女身上加持得也特别明显。

看来眼镜能改变一个人的面部气质并非假话。

“死神小姐,你应该不受于经济限制,为什么却打扮得土里土气的?”

实际上并非“土里土气”,只是相对少女的外貌来说有所欠缺。

“穿得太好看会被色狼盯上的,虽然我超强就是了。”

少女最后那一本正经说出来的台词莫名戳我笑点。

经少女一再催促,我往商场上层攻略,试图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里找到能与之共鸣的物件。

最后下来是时,我只买了过冬用的大功率电烤炉。少女评价说,太实际了。

单从其他人的视角,整栋商场可能只有我没有陪同。

如果从我的视角看,整个世界只有我能看到,拿着硬纸壳购物袋,时不时向里面偷看两眼的可爱死神。

店长小姐说的没错,少女很喜欢那件连衣裙。所谓的只有女人懂女人吧。

乘坐电动扶梯回到一楼时,我将心比心地问少女:“如果死神小姐拥有这么多钱,会用它做什么?”

“死鱼眼先生应该知道吧,货币对我而言还没有纸巾有用。”

“假设以人类的立场思考呢?”

“我想买下世界上所有的一次性纸杯,在下雨前摆满该区域,希望能装下所有的雨。”

这是人类的思考立场?

“死神小姐的想法一直大胆又无聊呢。”

我接着说道:“即使不用纸杯,大海也会装下掉落的雨吧。”

“但是大海装下的雨只会使其不断坠落,不是很无聊吗?”

“那死神小姐打算怎么处理纸杯里的雨水?”

“只要把一杯一杯的雨装进更大的罐子封上口,就可以减少蒸发了。”

“这是死神小姐毁灭地球的计划的一部分吗。”

“欸……说不准真的可以。”

这简陋的计划怎么看都不可能毁灭地球。

直到走出商场,进入太阳落山的街道,我都与少女聊着可有可无、不用认真回答的话题。

“死神小姐,你之前说被你杀死的人不会留下遗体,会直接消失,也就是说记忆也会从别人的认知里消失吗?”

“消失的是物理存在,他人的记忆里你依旧存在。”

“也就是说我死后相当于失踪。”

“可以这么理解。”

“我不太想在别人的记忆里客串。”

“要反悔吗。”

“倒也不是。”

“死鱼眼先生放心好了,不会有多少人能记住你。”

“还真是毫不留情。”

“死鱼眼先生可以在第二天重复去参加聚会,时间会解决死鱼眼先生担心的问题。”

“……好主意,死神小姐果然很聪明。”

我果断说出夸赞她的话,然而预计的「哼哼」没有出现,她反而有些失落。

“这样真的好吗,不在任何一个人的记忆中存在,最后死亡时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空虚。虽说人们终究会遗忘死去的人,但是活着的时候与他人构建联系的满足感还是有必要的。”

“没关系,我有和死神小姐好好构建相互利用的联系。”

“我不是人类啦。”

“死神小姐的存在的确不能称为人类,但人类不过是一个物种的代称。能像人类一样思考,像人类一样说话,拥有和人类相同的外貌和情感,难道不足以称为人吗?”

我搬出那天在废弃大楼上少女对我说的话。

明明没有特别记过她的话,但我总是悄悄把她的话偷到心里。

“对了,死鱼眼先生,帮我买一部手机吧,顺便把套餐卡也帮我办了。”

“可以是可以,为什么这么突然?”

“场外援助。”

“听不懂。”

聚会开始的时间定在下午。当天,少女和我在早上就出发前往高铁站了。

看了一个小时的铁路沿途风景,最终到达目的地。

下了高铁,要不是少女拿着手机像全息投影的人形导航带领我,说不定我会找错路。

一线城市的道路太过复杂,绕来绕去的。

今天天气晴朗,气温适人,令人心情愉快。

我们先是搭车到达举办人在手机发来的地址,但由于来的过早,会场基本是正在布置场地的工作人员,于是我决定随便逛逛。

首要地点当然是市图书馆,如果连获取知识的环境都建设不好,其它地方也大差不差了。

一线城市的图书馆藏书无论规模还是储存量,和我以前见到的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我只是抱着兴奋的情绪走在书架之间,时不时抽出一本书,翻开嗅嗅。

要是我就地而坐,下午的聚会就不用去了。

翻书期间,身后总是传来模拟相机快门的「咔嚓」声。

我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去管其他事,因此把少女晒在一旁。

或许是我一直没理她,她终于在「咔嚓」声响了100多下后,用自己的声音来烦我。

“死鱼眼先生知道世界上藏书量最大的图书馆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

作为拓展知识,我耐心等待少女告诉我答案。

“是美国国会图书馆哦,位于美国华盛顿特区。它以馆藏量居世界首位而闻名,拥有超过1.7亿件藏品,涵盖书籍、手稿、地图、录音、照片、乐谱等多种形式,并以470多种语言收录资源……”

“嗯,是吗。”

这只死神很骄傲地说出我不知道的事。

她单纯为了炫耀才提问,不过无法让人嫉妒的炫耀我都表以敬佩。

我的回应可能不符合少女的期待,她再次拿起相机,用快门声释放不满,声音似乎加重了许多。

然后又对我说道:“我还知道世界第二大图书馆哦。”

我不理会少女,继续翻着书。

见我沉迷其中,少女终于放弃打扰我,跑到其它书架摆弄着手机。

顺带一提,少女似乎觉得裸机太单调,在我买给她手机后的隔天,她不知从哪「偷」来一款手机壳装饰上了,并且壳角还挂着一只略显笨重的小熊。

少女今天每次横拿手机拍照时,那只大脑袋小熊就在她手边晃来晃去,很是显眼。

还有,今天的少女穿上了我几天前买给她的那条纯白无袖连衣裙,一改先前的阴暗气质,可爱得让人不敢直视。

因此我下意识躲着她,避免对上视线。

感谢今天风和日丽的天气状况,可是这样一来,那条潜藏的理论就用不上了。

十多分钟后,我用手机通知少女在门口集合离开。

少女先发制人的走在我前面。裙底下伸出的可爱脚踝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配合着裙摆的飘动,少女感满满。

少女在我身旁,视野是她之外的现实,少女进入眼帘,她之外的现实便不在现实。

她的存在犹如闪过片刻的即视感,带给我的是一段忘却自我的时光。

即使是毫无意义的漫步,心里也总是泛起不知源头的幸福。

发达城市里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勾起我的好奇心。

专为小众需求设计的商场,比如二次元主题商场就比较吸引我,很多国外轻小说作品能轻松地买到正版。

多国的餐饮文化融合的恰到好处,丰富多彩。地铁路线覆盖全城且运营到凌晨。还有地下音乐Livehouse,独立艺术展览等这类小众文化据点等,我仅在网上见过。

我不是圈内人,只是第一次见到没见过的东西有些喜感。

“死鱼眼先生最开始应该是在这边上学,并且生活在这里的吧,为什么一脸农村人进城的模样?”

“即使是一线城市也是划分区域的,而且我几乎足不出户,还有,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下,一年两年就会冒出很多奇怪的东西,惊奇是正常的吧。”

“其实我想问的是死鱼眼先生为什么搬离了这里。”

“二氧化碳浓度高了就呼吸困难了,这是常识吧。”

“也是。”

“死神小姐,为什么人们都喜欢往发达城市涌。”

“因为人们渴望进化出可以呼吸二氧化碳的肺。”

“别说只有自己能听懂的比喻啊,话说我应该应该没说过我是本地人,又是猜的吗?”

“是推测。”

“我在你眼里被推测到何种程度了?”

“我只能根据已有的信息和死鱼眼先生的行动逻辑来进行推测,并非全知全能,不要高估我。”

天色暗下来后,我和少女返回酒店。

二楼的一个中型宴会厅,大概50来米,厅内灯光明亮柔和,不刺眼。

地上铺着深色地毯,走路没什么声音。

中间整齐地摆着七八张大圆桌,铺着干净的米色桌布,每张桌子周围放着十来把椅子。桌上已经放好了饮料、茶杯和简单的凉菜。

正前方有个小舞台,不算高,旁边还靠边放着一个立式麦克风。

落座角落的区域位置后我立刻后悔了。

旁边的人时隔四五年再次相见,相互表现着感动和惊讶,教师也参与其中,场面十分煽情。

奈何灯光太亮,躲到角落的我完全没有隐藏到身影。

我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不适应这种场合。

有几个人似乎想向我搭话,但是看到我低头看手机,又打消了想要搭话的念头。

这样也好,不然我只会回应「你谁啊」来展现交流间的无尽尴尬。

随着进场人员越来越多,自己周边的空气仿佛被周围的人吸走,呼吸变得乏力。

正当我欲要起身离座,手机发来了QQ信息。

「死鱼眼先生还好吗,要走的话我在正门口等你?」

转头从人群之间看到入口处呆站着低头看手机的少女,焦躁不安的内心顿时安定不少。

少女抬起头后,我们的视线在今天第一次连成直线。

那双暗红色的宝石,无论在哪种灯光下都美丽沁人。

我把目光转到手机,拉出26键键盘,自然地拨动手指拼出内心所想的文字。

「几乎没来过这种场合,有点不自在,但是问题不大。」

自己说要来的,还没开始就逃跑简直太逊了。

「死鱼眼先生盯着手机屏幕就行了。」

突然间我反应过来,少女说的「场外援助」。

原来指的是和我发信息吗,有被帮助到。

「死鱼眼先生看到暗恋的女生了吗?」

我隐约记得和她说我有暗恋对象那天不是「第三天」来着,这家伙又是猜的吗?

「没有。」

周围的人有说有笑,但是没有一个人让我产生印象冲击。

人员基本入座后,举办者站在最前面的高台上说着像开学典礼一样的必要仪式话。

期间,会场内的光线逐渐变暗,亮光集中在台上,众人的目光也集中台上。

我虽然看不太清台上的男性的面孔,但是他的致辞和动作无一不透露着稳重的帅气。

从那名男性的介绍中,我大致概括了以下内容:他是主办方,这家酒店是他进入行业新开的,以及一些书面上的感谢。还有,我和他应该同班过。

在他停下致辞的空隙,一名穿着淡雅长裙的美丽女子面带微笑,优雅地走上高台,接着和那名帅气的男性并肩站着,面对我们所有人。

没想到只是看到了人物轮廓,过去的印象就开始随便加戏了。

我连忙打字发信息给少女。

「找到了,最前面的高台上。」

「很遗憾,我看不到呢。」

大门入口离正对面的高台足足50米,加上灯光调暗,看不到也正常。

「他们好像要在半年后结婚。」

虽然他们关于这点没有准确的说明,但是感觉上大差不差了。

「死鱼眼先生怎么想?」

「单纯祝福,他的未婚夫很优秀,我猜她本人也一样。」

「原来死鱼眼先生过去喜欢那样的女性嘛。」

「以前是以前。」

「是吗。」

致辞结束,灯光重新亮起来。

服务员推着小车进场上主菜。

尽是些我叫不出名字的非家常菜,但是味道不错。

进餐到一半,人们开始以开玩笑的口吻打探对方的人生,然后像交换情报一样诉说自己,我也被迫加入其中。

进入社会这些年,我多少也懂得简单的应酬。

实际上,在某些特定的场合,听别人讲述他们自己的经历有意思。可以简单地了解一个从未熟知的人,至少我这么想。

有的人确实以自豪为前提在聊天,但听的一方怎么想就各有解释了。

我这桌的几个人都是些朴实的,在印象中都是班上不起眼的人,因此我们的聊天内容极其普通。

换句话说,我们的人类地位基本保持同一伏度,虽然圈子不同,但纵向落差不大。

受氛围影响,旁边人串桌来打招呼,对此我们都表现得其乐融融。

相比于学校小团体,社会团体分类更加细致。某两个部分的人也许这辈子都说不上话。

没有价值的正反馈,人与人很难联系在一块,就比如我过去恋慕的女性和现在的我。

当然,没事完全没必要乱扯人际,照顾好自己的舒适圈才是在立足社会,愉快生存下去的最佳选择。

大至耗了10多分钟,我编了一个理由抽身。

这个时间点刚刚好。

再次寻找少女的身影,没发现人。

走向西侧出口的同时我给少女发了信息。

少女立刻回复了「收到」。

进入连接正大门的通道,我突然被陌生人搭话。

“哟,哥们,怎么走得这么快?”

向我搭话的男人,他朴素的着装和我差不多,身高比我高半个头没什么精神的面孔给人不正经的轻浮感。倚靠在墙上吐出的烟和他的印象一样散漫。

我不禁躲到对面墙上。

见我盯着他的香烟,他还故意问我:“要来一根吗?”

“我不抽烟。”

我接着问道:“我认识你吗?”

“应该不认识,不过我也不认识你就是了。”

男人浅浅笑道,随后吐出一口烟。

恰巧路过的清理员提醒这里不能抽烟。

他有些遗憾的弄灭烟头把抽到一半的烟丢进了清理员推来的小车里的垃圾桶。

“哥们,你应该不擅长这种场合吧,为什么还要来?”

好比一个人在晴天下不自觉地感慨天气不错,男人向我说道。

“观察人类,撰写研究报告。”

“哈哈哈。”

他爽朗的笑声让我感觉不到尴尬,莫名勾起他人的笑意。

“你呢,也不像出入这种场合的人。”

“我是来看我曾经喜欢过的女生。”

他的香烟明明被没收了,可还是装作手指间夹有烟,手从嘴边缓缓移开,呼出一口气。

“这样吗。”

这种事原来是简单就能对外人说的吗?

不,或许是外人,他才能轻松地说出口。

既然我对他没印象,我猜他应该是隔壁班的人,但是恋慕我们班的女生。

“再见。”

我丢下一句礼貌性的话便走开了。

身后传来男人轻快的声音:“不应该多问几句给我拒绝的机会下台阶吗?”

我在内心暗笑,仿佛刚才在谈论小孩子之间的滑稽话题。

手机信息发的是我在外面等她,和路人聊了几句后情形就反过来了。

“不擅长这种场合,不用勉强也没关系。”

“聚会没有想象中这么差,但是也没什么意思。”

但是和死神小姐一起出门有意义。我当然没说出口。

“死鱼眼先生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领死神小姐走一次吧。”

“要去哪?”

“上次不是错过了摩天轮吗,我想再坐一次,听……听说这座城市的夜景很美。”

在会场忐忑不安之际,我调查了这座城市的游乐园位置。

和我们回来酒店的路线相对,从酒店步行过去,大概三十多分钟的样子。可以打车,但我不想让时间流逝得那么快。

少女默默无声地跟在我身后,一路穿过街道和灯光。

平常都是少女走在我身前,互换位置后,难免有些不协调。

我故意放小步子和少女并肩而行。

有时为了避让迎面走来的行人,我的肩臂总会不小心碰到少女的肩膀。

向她道歉时,她却不以为意。

我和少女刚好赶上只需等待六分钟左右就能进入下轮检票的摩天轮。

一眼望去,排队的人大多是情侣。

无聊的等候时间被浪漫的氛围染成心形。

据说摩天轮这个娱乐设施里有70%的成分是情侣。

偶尔也会有死神和人类。

在其他人的眼中,我可能是夹在热恋情侣中孤零零的一个人。

假如我手上拿着一台摄像机,也许可以很好的伪装成摄影师,来摩天轮摄影取景拍照参加比赛之类的。

但是我的手边只有另一只和我快要碰上的手。

受周围情侣的氛围所影响,我的心跳疯狂地强调它的存在。

反观少女,她则微低脑袋,不清楚目光瞄向哪里。

我真希望少女能像平常一样扯点跳跃式话题来打破弥漫空气的难堪氛围。

进入摩天轮转舱,我和少女相对而坐。

她并拢双腿,双手好似无处安放般搭放腿间。

迎面照向我的光让我不能清晰地看清少女的脸。

实际上,转舱内设有开关灯的按钮,但我们没有提起这件事。

“不拍照吗?”

“不用了,我已经知道这项实验的成功率了。”

“这样吗。那个,请问我目前为止有为死神小姐提供有趣的价值,达到你愿意杀死我的程度吗?”

“没有。后面还有其它实验需要死鱼眼先生配合,还不能杀死你。”

“看来我还可以在活一段时间。”

“还请珍惜。”

摩天轮的升力平稳又平缓。

玻璃外的景色慢慢下沉,仿佛坐在逃生舱里看着逐渐陨落崩坏的城市。

少女依然望着窗外的城市景色,不过平时冰冷的表情好似融化了一样,变得柔和而静美。

随着高度上升,灯光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她的侧脸线条,顺滑的曲线构建的精致面孔可爱至极,衣襟口露出的锁骨无一不彰显着她作为女性的魅力。

此时此刻是我今天第一次正面打量少女的穿着,然而少女并没有理会我的视线,一直看着窗外。

我转开视线,呆滞地看向外面的夜景。

灯火通明的街道上边,每一栋建筑都亮着灯。

从摩天轮上望去,五彩斑斓的光点宛如坠落地表的银河,美丽绚烂。

闪耀的光辉仿佛鼓舞我此刻就告白。

“死鱼眼先生,你觉得现在的我们像情侣吗?”

少女的声音和没有起伏,但是却吓得我一愣。

“情侣才不会杀死对方。”

“说的也是。”

说话间,我们四目相对,彼此的双眸中仿佛流露着想要看穿一切的视线。

就在这时,摩天轮的高度上升到一定程度,光线的方向改变了。

少女的面孔缓缓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她露出了让我此生难忘的温柔笑容。

时间好像因为那抹笑容而停留欣赏。

万物的时间延长似的给足我情感的整理。

此刻的告白会像孩童时期最远古的记忆一样消失不见,但我无法控制住自己即将迸发的情感。

然而,少女先我一步,念出了冻结时间的咒语。

“——禁止向我告白哦。”

“……”

……

“…嗯,我知道。”

我深情地注视此刻对我微笑的少女。

一直都明白的,少女只是为了杀死我而存在。

能看到少女的只有我,她无法和目标对象外的人构建联系。

她的表情,她的动作,她的俏皮,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她的美丽,她的陪伴,她的毒嘴巴,她赠予我的救赎。

这一切,只因为其他人观测不到少女的存在,我就误以为自己在她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情感得不到回应,但我无法正确感受痛苦,因为我明白这份情感的丑陋。

但是连表达的机会都被禁止,心里仿佛被一层霜封上了表面,感受不到外界的温度。

这时,我突然想起和少女做的那个游戏赌约……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给我打过预防针吗。

内心的无力感崩裂而出。

摩天轮转到最高点,我终于无法忍耐。

“太狡猾了,偏偏选这个时候。”

“我很自私的。”

回到酒店安排的房间,少女和我分别洗浴今天一天的疲劳。

住宿酒店价格因为关系优惠了37%,并且不用提前预约就能享受高档服务。

明明是单人间套房,摆在中间的床却能容下三个人,睡衣也准备了一大一小两套。

不得不称赞这家酒店服务周到,似乎早有预料各种突发情况,比如客人会带着一只只有他能看到的死神。

少女有穿上睡衣,但是绒棉的睡衣就像挂在骨架上,可能稍不注意,少女身上的布料会像雨水一样滑落。

黑色的发丝长及少女腰部,顺柔轻软。

她的肌肤白皙,仿佛从未接收过紫外线的照射。

并拢的膝盖因为刚沐浴完而变得红彤彤的,犹如在替面无表情的少女害羞。

坐在床上的少女散发着类似花香的淡淡气味,令人安心的气味却让我静不下心。

我故意坐在远离少女的软凳上,反而看清了她的全貌,理智不由得揪了一下。

我自然而然地转身背对少女。

现在我正和心怡的女生共处一屋之下——屋内的色温温馨得勾人心弦。究竟是哪个设计师这么设计的?

即使是我单方面对少女抱有好感,并且对方也知道,而且她还对我做出了拒绝之上更残忍的禁止告白,我也找不到懊恼和埋怨的理由。

因为我明白,心意只负责表达。

可我已经明确地被禁止告白,现在又以这样的状态共处一室,怎么想都万分难堪。

如果少女像之前那样说一些可有可无的话捉弄我,然后我用自己精湛的吐槽一笔带过就最好不过了——现在的气氛绝不可能发展成那样。

我们之间经常会产生沉默的滞空时间,但今天的情况和之前完全不同。

“那个……”

“死鱼眼先生。”

我们异口同声的找准了时间,又没找准时机。

“啊,怎么了?”

听到衣物布料和床单摩擦的声音,我小心地转头回看少女。

少女坐在地上,背靠床边,双手横拿着手机。

只听游戏背景音乐,我就知道游戏名——超级玛丽。

这只死神有够喜欢老游戏的。

“这里没有书呢。”

“确实。”

“死鱼眼先生找点事情做,别让自己睡着了,今天我们要以清醒的状态迎接时间的重置,我想知道会发生什么。”

少女依然见缝插针,找到机会就进行实验。

她似乎不怎么在意刚才的事情,看来泛着粉红色的脸颊是沐浴完后的温差导致的。

或许是看到少女泛红的脸蛋,我才如此动摇。

毕竟难得见到一直冷着脸的少女,脸上出现了其他温度,实在可爱。

“死鱼眼先生有在重复当天跨过夜吗?”

“好像没有。”

我从来没捕捉过事物重置的那一刻,但是又默认时间的重置发生在零点。

假使我在「第三天」通宵到下一天的「第一天」,那么我在「第一天」的凌晨是清醒的,但是到了「第二天」呢?

「第二天」的零点是我「第一天」通宵的状态,那岂不是会打断我的睡眠?

虽没实际尝试过,但肯定很麻烦。

突然,我明白少女提议我「第二天」参加聚会的原因了。

「第一天」和「第二天」都可以达成我不出现在聚会的条件,但是从「第一天」开始,我和少女就是待在原来的城市,无论「第二天」做出何种行动,超过「第二天」零点进入下一天时,我们会以「第一天」的状态重置回去。

所以,今天零点我们将直接省下车费和时间,回到自己的城市。

这只死神已经算到这一步了吗?

我摸出手机和少女保持一样的姿势,坐到床的另一侧。

电子书习惯不了,只能刷点头条信息之类的。

后面好几个星期可能会不定期下雨,预测会有罕见的暴雨。

推测的信息留个心眼即可,深究也搞不清理所然。

“死鱼眼先生的疲劳感会随时间重置吗?”

“好像从没注意过。”

我之前用疲劳推迟过少女的实验,但我对当时自己的身体状况模糊不清。

“死鱼眼先生平板支撑能坚持多久?”

“喂。”

“开玩笑的。”

这只死神的玩笑话是以别人的恐惧为前提吧。

“死鱼眼先生,我应该和你玩过一个抛硬币的小游戏吧,你还记得游戏结束后的内容吗。”

“嗯。”

“谢谢,陪我玩无聊的游戏。”

“什么时候发觉的?”

我没有提起任何难为情地字眼,问道。

“进入摩天轮的瞬间就猜到了。”

“这算告白未遂的失恋吗?”

“不用太伤心,即使我们成为恋人,关系也不会有多余的变化。”

“我知道,但是人的情感很复杂。”

明明刚才被拒绝了告白,现在却若无其事地进行着与少女的对话,失恋的伤害比我预想得要低。

或许正如少女所说,恋人这成关系对我们而言没有意义。

“对不起。”

“我不是在责怪死神小姐,而且死神小姐不需要道歉。”

“还请容许我的道歉。”

“……”

还有一个半小时到达零点,我的眼皮却沉重无比。

为了透气,我特地慢吞吞下楼买了两罐咖啡。

回到酒店后,我放着宽敞的酥软沙发不坐,坐在地面倚靠床边。这样坐起来更舒服。

我小口啜着咖啡,抵抗睡意。

仰着脑袋,映入眼帘的自然是这个房间的天花板和吊灯。

明明发着光,看着却不感到刺眼,真是高级。

这里比我的出租屋高级,配有浴缸,浴室,大床和衣柜,还有阳台的落地窗。

窗外的景色一览无余,仿佛住在天上。

舒适的环境让我怀疑自己的存在。

这里没有我的书架,没有我熟悉的味道,没有向日葵挂画,全都是不熟悉的事物。

我就像闯入异世界的人类因此感到未知的落空。据说这是对陌生环境特有的排斥感。

设计者明明把整个空间都设计成了符合心理学上的「舒适」,但我依然像野蛮人一样挑三拣四。

或许是这个空间没有能当成回忆的东西吧。

“——呜哇。”

能当成回忆的东西确实没有,但作为回忆本身的人就在我身旁。

少女从最开始的坐姿换成趴姿,现在正进行着第50多次读档。

我已经听了50多次的死亡音效了,少女正在打的这关似乎非常难。

她已经玩了快一个小时。

相比平常,她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

“现在几点了,死鱼眼先生。”

她明明可以自己用手机看。

“23点57分。”

少女爬下床和我靠在同一侧床边。

她操作着自己手机的同时叫我打开手机时钟。

我的手机和她的手机并排放在彼此间的空位里。

手机画面显示着准确到毫秒的时间。

还有143秒,今天便会消失,然后变成昨天的开始。

看着数字跃动的变化,我的心脏也砰砰跳动,好似在经历死亡之后等待新生世界的开始。

“死鱼眼先生,保险起见,我认为我们触碰彼此比较好。”

“为什么?”

“如果时间的重复针对个人,抓住彼此或许能相互影响。”

少女从宽松的毛绒衣袖里伸出纤细的手腕。

我莫名犹豫了一下,但依然轻轻地抓住了那冰冷又纤弱,仿佛稍加用力就会像水晶一样破碎的手腕。

“好像被扣住的罪犯呐。”

她的声音透过手腕和手掌的通道进入我的身体,回响在内部。

那带着些许不满的声音和我的心跳交织在一起。

这名少女简直是罪犯,随便拐走我的心,又随便释放我的心。

“明明我刚失恋,死神小姐还让我做着莫名奇妙的肢体接触。别看我现在正常得不得了……”

“死鱼眼先生对男女的接触太过于尊从刻板印象了。”

“问题不在我身上,是死神小姐太超越常识了。”

所有的数字慢慢朝着零接近,而我想要传递的情感,连「朝着接近」也做不到。

过了今天,能够表达的情感将埋没在无人知晓的时间里。

即使我不顾少女的阻挡,死不要脸的向她告白,传递本身也会毫不留情的消失。

我什么都获得不了,唯一获得的即是「禁止告白」的忠告。

“明天,死鱼眼先生也要协助我做实验哦”。

“嗯,我知道……”

时间踏入零点,我的意识中断。

灰蒙蒙的天空透不进一束阳光。

我在空无一人的大楼里躲雨。

寒冷,发抖,但我无法感知。

我走在河堤一旁侧耳倾听水流声。

清澈,透明,但我看不到鱼。

我捡起一块石头往河里丢,水花溅起的瞬间,水流带走了它的形状。

我赌气地搬起巨大的石块抛向河里,非要让停留一瞬的环状水花挡住水流的冲撞,结果只弄得一身湿。

服装店里没有人,我偷偷拿起一套衣服往试衣间里走去。

探头确认试衣间外是否有人,我换上了新衣。

我站在比我还高的等身镜前,大摇大摆地展示穿在身上的衣服。

镜中的那个人跟我转了一圈,看到衣服的适合度,我满意地向外迈着步伐。

树立于地面的高耸大厦宛如巨大的墓碑。

站在视野最好的大厦楼顶俯瞰整座城市,除了高空的风声,还听到了寂静。

抓着空气,一跃而下——

我猛然惊醒,然而视网膜只接收了一片黑暗。

侧身压在枕头上的耳朵听到延续进现实的慌乱心跳声。

我调整呼吸,摸黑抓到枕边的手机。

——凌晨两点十七分。

看来我是被坠楼的噩梦所惊醒的。

感到一阵口干,我随及下床打开冰箱,开了瓶汽水。

灌过几大口冷饮料,冷热交加的体温循环令我一阵脱力。

我没有立刻睡回笼觉。

看着只有手机灯光照亮的狭小黑暗,我缩在沙发,此刻我那热嗡嗡的耳朵才像睡醒似的听到屋外的雨声。

想起来,我睁开眼的前一刻,正和少女在别处等待凌晨。

如少女所料,时间的重置带着我的身体一起重置了。至于为什么会在今天的凌晨醒来,我猜大概是记忆增加的缘故导致梦境发生了变化。

本以为冷流进入体内能够冷却慌乱跳动的心脏,可是坐下之后,我的心脏跳得飞快。

或许是自杀跳楼的梦境反馈的太过真实。

心里莫名的情绪空寂,无比难过。

宛如世界上的人类全部消失,只剩我一人在乐观地希望,有人能杀死我……心脏的内部仿佛被凿空,仅仅留下被空气撑胀的鲜血色薄膜,随时会漏气。

早已忘却的孤独感,此刻犹如刀刃扎进腹部,唤起了一直存在的伤痛。

把额头埋进膝盖,耐心聆听自己的心跳。

窗外的小雨一直扰乱我的思绪,我静不下心去思考自己颤抖的原因。

“为什么要在空无一物的黑暗中醒来?”

即使出声发问,也听不到任何回答。

告白失败远比我想象中要失落。

我把旁边的布偶熊抱进怀里。

也许是实际的物质填充了怀中搂不到任何事物的空虚,我的不安被挤走了一点点。

想把脸埋进软绵绵之中,换来的即是软绵绵的向外弹力。

雨声好大,要没过我的存在了。

此时此刻,我单纯希望能有一个人陪着我,不然……

凌晨的雨声我一个人听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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