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真是可悲的生物,被赋予了宇宙中最珍贵的生命,却又随手将其抛弃。
然而,这个世界如此温柔,让我们来给予他们幸福的死亡。
只有渴望死亡的人才能看到我,而我也只能看到渴望死亡的人。
我的存在意义相当于修剪草丛的园丁,清除被亵渎生命,让环境变得美丽。
追溯最早的记忆,我在一条河边醒来。
第一次看到水面映射自己的面孔时,我感到十分惊奇。
我捏了一下自己的脸,由于没有控制好力度,痛觉让我差点憎恨起自己的手,好在疼痛分散了我的恨意,才得以与自己的身体和谐相处。
大概是为了方便接触人类,我拥有着与人类相同的模样。脑海里有明确的使命和对自己的认知。
漫无目的的沿河漫步,不知不觉出现一条延伸的道路。
我踏出草地,踩在坚硬的石子路,顺着空空的心情走向未知的地点。
整个世界都一片死寂,但当我看见城镇一样的建筑时,左侧宽阔的草地上传来了声音。
我好奇转头,人影在映入眼帘的一瞬间倒了下去。
待我过去,那个人已化为白烟,飘上天空,消失不见了。
此时,一大段从未经历过的记忆涌入我的脑海。
我闭上眼睛,像偷看别人的梦境一样悄悄地观察。
即使第一次获取他人的记忆时很惊讶,我也尽量不发出声音,生怕被人发现我在偷看别人的记忆,然后让我也分享给他,这我可做不到。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是同类,但是相互压迫。
刚才消失的人影大概被称为奴隶。
真是可悲,身体逃了出来,灵魂却没有脱离死亡的束缚。
或许被我杀死的人意识不到自己那正在渴望死亡的潜在想法。
我能看到死者生前所有的记忆,详细和略取决于想看或不看。
因为第一次夺取他人的生命,我花了半天时间搜寻了不少有趣的事。
我决定正式接手这份工作。
第一次杀人,完全出于无意识。
——
满怀崇高又神圣的理念,昂首挺胸装出好人的模样,希望遇到人类时能被被他们当成同类。
不过即使不用装模作样,我也和人类是相同的生物,至少在肉体上是相似的。
我的任务是让人们实现自己暗地里潜藏的心愿。
有时我不给他们机会就杀死他们,有时则会攀谈几句再决定动手。
观看死者记忆的同时,不仅局限于画面,还能听到声音,因此我很快掌握了人们的语言和文字。
和我攀谈的人没有发现我是不同于人类的生物,看来我伪装成人类的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
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被我杀死的大多数人都充满绝望,痛苦,不幸。但我并没有因为他们生前的可悲而心慈手软,不如说杀掉渴望死亡的人正是我仁慈品性的表现。
如果我放弃杀人,看见我的人及会在180天后死亡,并且是极其痛苦的死去。
我就是这般矛盾的存在。
当求死之人不再向灵魂深处渴求着死,我的存在就会自然而然地从他们的视野消失,与此同时我也无法观测到他们,除非想死的念头又一次回来。
对他们而言,抛弃求死念头即是万事大吉的求生手段。
不过我不会主动告诉他人避免死亡的方式,因为我需要别人有趣的记忆来激发工作热情,所以我温柔地把生死决定权交给即将死在我手上的人。
这么解释的话,一定有人能明白我的伟大之处吧,虽然我在人类的价值观里属于罪恶不赦的人就是了。
我的立场就是如此。
说到立场,我的立场是什么?赐予人们幸福的朋友还是夺走人们生命的敌人?
复杂的问题思考不到五秒就被我抛之脑后。无论怎样,我的工作不会改变,无论正确错误,都不会产生偏差。
我的存在即是死亡本身,除非我死去。
为了持续获取各类有趣的记忆,我的活动地点绝不局限于一个地域或一个国家。
我借了双感觉上很结实的鞋子,让它带着我的双脚游走于不同的地球板块,一个目的是为了寻找目标,另一个目的是为了见到不同的景物。
路上的行人只有我和我的装备,十分清闲。偶尔能听到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总会让我感到稀奇,但是看不到人的影子。
据我杀过的人的记忆画面,这个世界不单只有渴望死亡的人,还有幸福生活的人,不,也不能称之为幸福,只能说不渴望死去。
我的眼里只有求死的人和不求死的人,更确切地说,我的认知上有两种人,但真正能看到的只有渴求死亡的人。
我的暗杀对象似乎不局限于人类,动物也可以被我杀死。
那是一次路过森林的旅行,我发现一匹受伤的马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周围好像是马车的零件散落一地。应该是路过的行人被强盗打劫。这个时代常常发生这种事呢。
虽然读不懂马匹的想法,但我看到的活物只有被我杀死一个结局。
想救它让它载我一程也无能为力。
我把手放在它的头上,送给了它无痛苦的晚安。
实际上不需要接触,我也能让其消失。
不知为何,我想抚摸奄奄一息的生命。
那天我以一匹千里马的视角进行了一次不需要移动的旅行。看到的画面比我杀的这片地区的人更加丰富。我一边回味马匹的记忆,一边迈着脚步。
我对自己的旅行充满期待。
耐心地与自然相伴,走过山和树林以及城镇,遇到一个又一个人。
与人类交流的过程中,我越发觉得有趣,所以不像最初那样果断杀死我见到的人。
有一次我和一位老人聊了很多东西,收获的乐趣足够填补我空缺的趣事,因此我开导过那位老人别再想着寻死。可是直到最后,她依然能看到我。
至此,我明白一件事,让灵魂失去形状的人放弃死亡绝不容易。
路过某座城市,眼里到处是人,到处都是从内心深处渴求解脱的人。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我很是激动,但是他们一个个都毫无生气,这令我扫兴许多。
据了解,这座城市的统治并非快乐统治。当然,与我无关,我只是走过去,让周围的人变成白烟,徐徐升天。
罪恶至极的人总是渴求者生,善良温柔的人总是被逼到死。
竟是些痛苦的记忆,不过我从来没经历过痛苦就是了。
我的旅行依然进行。
我走过全是雪的极冰国度,也走过干燥炎热的森林,空无一物的沙漠,高耸挺拔的山峰。
期间,我「死」了好多好多次。
我虽然不算人类,但身体却没有过人之处,唯一的过人之处便是无法死亡。
每次死去,我的身体会复活在能落脚的地方,身体状况也会恢复到最初最完美的状态,因此我不携带食物也可以独自旅行,可是半死不死的状态十分煎熬,所以我随身携带一把小刀,加快复活时间。
人类似乎都很害怕死亡,但我毫无实感,虽然疼痛无法抹除,但可以适应。
即使是交通不发达的年代,我也仅用了差不多300年的时间逛完了所有能到达的地方,这期间我解救了七万多的人。
某天,我因为犯困,心不在焉杀地死了一个向我搭话的人。那个人消失了后,地上却留下一本书。我百般无聊地捡起,一边回忆死者的记忆,一边翻阅手里的书。
光是死者的记忆,我就看了20多本书。
大概是第一次接触书籍,我一下子提起了兴趣。
我拿着书前往当地城市的图书馆,安静坐下。
早在过去我就有路过图书馆这类设施,不过这天是我正式进去。
印象中,图书馆这个设施比以前现代化多了。
图书馆内鸦雀无声的寂静非常符合我对图书馆的印象。
但是相比于外面,耳朵真的听不到一点声音。
也罢,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24小时。
全世界的语言和文字在我旅行杀人途中已全部学会,即使书籍中出现特殊词汇,我也能利用图书馆的资源解决问题。
令我没想到的,我对人类所虚构的世界十分着迷。结果就是,我在第一个进入的图书馆里待了整整100来年。
随着时间流逝,这座图书馆似乎建成了世界最大的图书馆之一,难怪这里的书怎么看都看不完。
我搁置了自己的工作100多年,但是没关系,不会有人来责备我,而且我也认真工作了300年,给自己放个长假总是可以的吧。
图书馆这个神圣的地方,在我呆了这么久的时间里,没有一个人因我而死。
从看的书进行推测,时代开始趋向于平稳发展,人们逐渐拥有更广阔的发展和机遇,所以内心产生了一种引导式的安稳。
或许并非如此,世界上到处都是想死的人,就像每一秒都有多少多少人死去,又有多少多少人出生,只是图书馆这个设施里刚好没人罢了。
待在图书馆的这段时间,有个值得一提的话题。
我在全是图书书籍的书架间找到一本奇怪的笔记本。
就功能而言,似乎是可以帮助他人实现愿望的笔记本,然而它的规则离谱到极点。
它实现愿望的方式是以超越正常认知、绝对扭曲的方式来操作现实。
这荒诞的规则,好比破釜沉舟的赌博一样有意思。
一开始我并没有过多在意,直到我往后翻,看到某个愿望,我感到有史以来第一次震惊。
「我希望死去的时候可以抛弃所有痛苦。」
思维异常活跃的我立刻联想到,难道我是因为这个愿望而诞生的?
猜测终究无法证明,最后我什么都没写就把坑人的笔记本放回了原位。
在这之后,我想找也找不到那本奇怪的笔记本了。
选择了天气较好的晴天,我毅然决然离开了待过100多年的图书馆。
——
读了太多文字,我开始好奇人类的复杂情感。
可当我回头观望,地球上的人好似消失不见。
我不断移动,不断寻找。
果然,渴望死亡的人,无论何时都存在。
我遇到一位女性,就外貌而言,她比我大一两岁,论年龄的话,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说实话,我至今杀过这么多人,多少也锻炼了看人的眼力,可我完全看不出那名女性渴望死亡的原因。
她长得很漂亮,但应该没我可爱,大概。
远远看着就能感受到她绽放的微笑给人庄重的稳重,从服饰来推测,是有钱人家的女儿。
那天,她坐在休闲的露天下午茶圆桌前品茶,我趁机接近向她打招呼。
她一脸诧异,不过很快就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我已经自来熟地和别人搭话过上万次,只需随便编个理由让对方放松警惕即可。
这一次的设定在我坐下的一瞬间就构建好了,像编故事一样,只要前后不冲突。
这个时代的少女似乎很流行离家出走,所以这次的设定为,和父母闹矛盾离家出走的罡气女孩。
那位有钱人家的小姐住在一栋可以用城堡来形容的大房子,不过她身边的人员少得可怜,并且行动受限,无法去往其他城镇。
我借此机会和她说起我环球旅行的所见所闻,吸引她对我产生兴趣。
不出所料,其他国家的文化,风俗,环境她都表现得很惊奇。
她问我为什么有这么多知识时,我建议她多看书,即使呆在受限的环境。不过她和文字的适应性太弱了。
我和她的关系不仅仅只是我每天单方面的告诉她很多事,她也知道很多我所不知道的事,特别是在花这方面的知识。
不仅如此,她经常带着我在一片花海尽情地赏花,每次给我讲述有关花的知识时,她脸色的表情总是充满幸福,可无意间的笑容之下却藏着微微的失落。
她的生活,她的外貌,她的教养,无一例外都完美无缺,但是为什么能看到我呢?
直到某天,那名女孩向我倾诉她的愁苦。
她爱慕的男子因疾病离世,再也无法相见。
不能面对面交谈,不能相互拥抱,不能欣赏同一片花田……
早在图书馆专研文学时,我就读过差不多的故事。
艺术来源于生活,听着实际经历痛苦的人诉说自己的故事,总感觉自己的内心空洞洞的,我不明白这种感觉。
我很吃惊,仅仅是爱慕的恋人死去就足以让人产生渴望死亡的强烈情感吗?
没谈过恋爱的我并不懂,但我知道我必须要帮助我的朋友走出死亡的未来。
对于这种不经世事的小姑娘来说,仅用语言删除她渴望死亡的心理并非难事。
就这样,我交的第一个朋友只维持了两个半月的友好关系。
我希望今后再也不要看到她。
与书相伴,我又一次踏上旅行。
——
旅途的路上,我遇到过好人,也遇到过坏人。
真是搞不懂世界为什么不直接把人类分类为活人和死人,应对各种复杂的人性,真的麻烦透顶。
时代朝前进步了多少,我能通过建筑的变化进行判断。
生活越来越好,人们对所谓「未来」的渴望比过去什么都看不到的时代愈加强烈,我越来越难遇到渴望死亡的人。
人类是有追求的,他们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迈着步伐,对于绝望的停留思考,早已被目标遮挡。
社会秩序趋于和平,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活得美满,但是从内心深处发出死亡信号的人越来越少。
直到看不到人类的许久之后我才明白,想要自杀和渴望死亡并不是同一个概念。不然全球每年有这么多人自杀,我怎么可能遇不到?
大抵必须是从灵魂深处渴求这生命消逝的人,才能看到我的存在。
除去待在图书馆的那段时间,我在外面有六七年的空白期没有遇到过人类。
世界安静得犹如毁灭。
我清楚地知道,站在城市道路中央,一定有无数人正穿过我的身体。
我杀死的人的数量,无论我去不去在意,都绝不会忘记,而且人数到达十万人,我的工作便会结束,目前还差不到1000人。
为了这个目标,我走遍正在打仗的国家也找不到能够完成工作的人数。
我不放弃地行动着,不断缩短任务目标数。
许久之后,能够发现我的人类仿佛不存在了。
监狱空无一人,医院空无一人,街上空无一人,城市空无一人,乡村空无一人,晴天空无一人,阴天空无一人,雨天空无一人,冬天空无一人,夏天空无一人,秋天空无一人,春天空无一人,到处都空无一人。
500年的时间里,我只杀了九万多人,这个数量和历史、和地球存在时,死去的人类的数量相比,根本微不足道,难不成其实我遇到求死之人的概率小之又小?
找不到目标,无事可干的我除了看书和无目的漫步,基本无事。
好无聊好安静,过去的时间我是怎么经历的……我不想去回忆。
唯一的娱乐只有欣赏文字描绘的世界,慢慢地,我被文字里描绘的「幸福」所吸引。
从前研究历史,科学,自然,宗教,哲学的我,如今开始研究起「爱情」。
因为已经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书了。
文字间描绘的「幸福」可以理解,但不可感受。
所谓的「爱」似乎分有复杂的种类,情爱,亲情爱,友情爱,物爱,仰慕之爱,敬崇之爱等。
我完全理解书籍里文字的表述,但是没有任何实感。我有花时间进行过漫长的自我沉思,可是久久没有与人类接触,我无法和他人讨论我的研究内容,所以只能不断翻着回忆。
人类的一生好短,如果非要从头到尾一次性看完,那么在注定失去一切的结局下,中间无论做什么都毫无意义,即使人们明白这点也都努力活着。
支撑他们长久活下去的东西绝大部分是单纯的不想死,换个说法即是有所期待的呼吸。
能够在毫无意义的短暂人生中找到生存目标的人少之又少,但是又有很多人被所谓的婚姻连系,被迫找到了适合活下去的理由。
仔细看还能发现,自我欺骗的理由下,每个人都满足过。
好吧,不想承认,我只是有点嫉妒罢了。
随着一本一本书的阅读,和对他人记忆的翻阅,我在不经意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情感。
那份奇妙的情感大概是500年来第一次出现,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想着只要死一次就能恢复原样吧。
可我用小刀不断「杀死」自己几百次,那份情感依然没有死去。
无奈,我强忍着不去在意,但是它一直缠着我,根本甩不掉。
——我渴望真正的死亡。
我一边自杀,一边思考这份想法的源头。
我明白自己的存在时间并非永恒,但不知道自己会在将来何时才会消失。
希望某一次死亡之后我能真正的死去,我不断杀死自己。
然而,我经历着无数次的复活。
比起痛苦,想要死去的心情更加刺痛心脏。
维持自杀好几个月,我才像挖开了自己的大脑一般解析透彻那渴求消失的情感来源。
有的人因为被压迫的人生得不到解放,极力渴求解脱。
有的人因为脑子不正常,想探寻死后的世界,极力渴求非自我因素的死亡。
有的人因为心爱之人的离去产生强烈的殉情情感。
有的人因为事业的失败萌生一切都完蛋的求死之心。
有的人因为杀害他人的生命,内心的罪恶感引出求死的末路。
有的人因为一点小事,在没人开导后发展成强烈的求死愿望。
但是至今杀过的99997人,没有一个人因为单纯的孤独而产生极其强烈的死亡念头。
没有一个和我相同。
人类是群居动物,即使厌烦,也无法脱离群体,即使不愿,也将被迫联系。
像我一样孤独到想死的家伙不存在呢。
说不定我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为什么过去独自旅行中从未产生过现在的心情?
杀死自己上万次后,我得出可笑的结论。
能被我杀死的人无一例外渴望着死,他们寻死的缘由各不相同,但性质基本无差。
大多数被杀死的人对这个世界毫无意义,毫无留念,他们的存在如同腐烂发臭的尸体,既占空间又污染空气。
然而,被我杀死的人的记忆画面绝不全是完完整整的痛苦,其中有令人羡慕的,我无法拥有的东西。
一无所有的我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渴求绝不可能拥有的温暖,又因为太过明白自己的存在从而发自内心地想要解脱。
到头来都是因为研究人类的情感,自找的。
想到这里,我又一次跳下了距离高楼大厦最高层的100米地面。
到底自杀了多少次呢?
没数过,不知道。
只能用年的时间单位来计算。
身体碰撞的声音只有一瞬,那声音在碰到地面的瞬间犹如世界的终音,但真正的终结无法迎接我。
身体复原,我躺在坚硬的地面,凉快又清静。
天空的云黑压压的,再过不久会下雨吧。
我打开双手,呈大字伸展四肢,回味着自己的死亡。
毫无痛苦和恐惧,内心平静得可怕。
水平地面的高度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寂静到毁灭了。
说来好笑,我跳了无数次楼,这还是第一次歇息看天空。
安静无声的世界,仿佛我一个人拥有,可我拥有的一切仅仅是无数次的死亡。
好孤独,谁来救下我?
想着死亡有次数限制,我已尝试了好多年。
临近崩坏的内心连死去都做不到,我究竟为什么而存在?不对,我有存在的意义吗?
假如我为了清理不珍惜生命的人存在,那么谁又为了我而存在呢?
不想动了,就这样和大地融为一体吧。
云层堆积,雨点不断降落,随意冲刷我的身体,怎样也洗不掉我的存在。
我闭上眼睛,想沉睡到世界尽头。
从未产生厌世心情的我,想毁灭世界。
借用人类的武器替可悲的人类按下引爆核弹的按钮,或是抱着炸弹前往重要的政治地点引爆,让类就会相互猜疑,引发战争……算了。
毁灭自己都做不到的家伙又能毁灭谁呢?
我喜欢的作家还有新书要我去支持呢。
很好,地球逃过一劫。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睁开眼,天空明媚得让人情绪高涨,皮肤感到温暖,但那颗跳动的心脏冰冷的快要突破绝对零度。
据科学界的猜测,温度到达绝对零度之下,原子会停止运动,时间将会静止。真是这样的话,我想体验一番。
我尝试过让自己变成植物人,但是受伤的部分依然会恢复,只不过死亡是最迅速的。
猛然,我因为自己的愚笨笑了出来,那是一种接近癫狂的笑。
过去有人说不会微笑的我如同怪物一样可怕,可让我费了好大力练习,结果却适得其反,被对方害怕了。
现在我所露出那疑似笑容的东西被人看到,一定会吓死人吧。
平复癫狂的内心,我立刻行动起来。
为什么不寻找和我一样的存在呢?
我那渴望死亡的程度早已突破极点,接近虚无,和我一样的存在,一定轻松解决我。
当我准备走出安静的楼道时,我犹豫了。
先前的决定仿佛滑稽的玩笑。
杀满十万人,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但极力求死的内心里渴望着一丝幸福,希望下一次杀人时,能在他人身上充满意义地收尾。
这份矛盾令人绝望。
问题回到原点,我又缩回空无一人的大楼,躲进昏暗的墙角埋头休息。
再黑暗的夜晚也吞噬不了我的孤独。
——
一年四季的更替,我看了无数遍。
冬去春来,热来冷去,记忆中的413180次的日落和日出,我记得清清楚楚。
某天,我在垃圾桶旁边看到几张小小的纸屑,那一刻我仿佛解出世界谜题,冲进商场拿了一本可撕页的空白本和一支顺手的钢笔。
我的存在本身无法被不渴望死亡的人观测,但是我写下的文字会怎样?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我将写好文字的纸张塞进某层楼的人家的门缝。不过一会儿,便签被拿走,然后又从门缝传了出来。
虽然是冰冷的文字,但也确确实实是「与人与人的交流」。
崩溃的内心似乎拼回一点形状。
便签上的文字歪歪扭扭,勉强能看懂。
我猜是一二年级的小孩子写的。不管是谁,只要能给点回应,即便是无声的回应,也能排解我的孤寂。
因为对方是小孩子,这一次的设定即为给小孩子排解烦恼的「幽灵」,完成600次任务就会成佛。
成分有点复杂,但无关紧要,交流的目的达成即可。
渐渐地,我和不渴望死亡的人熟络起来。
对方是个小男孩,单亲家庭,他母亲总是工作到很晚,放学回家后他都是一个人娱乐或学习。
因为性格孤僻,内向,一直交不到朋友,「幽灵」的出现让他十分开心。
他内心胆怯,但十分善良,交流的过程时不时会关心我。当然,我只能透露开玩笑一样的回答。
在我的长久鼓励下,小男孩交到了第一个朋友,似乎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他在文字里写到,一次放学路过小卖部,看到同班同学困扰于没带够零花钱,于是伸手援助,因此和那位同班的小朋友联络起来了。
小孩子的联系真是纯真。
小男孩交到了朋友也没有减少放学后与我的交流。
我像等待日全食的摄影师,一直期盼每一张纸的文字传递。
小男孩升上初中,高中,读到大学,文字的交流间隔越来越长。
某天,他在便签留下了「谢谢」两字,就再也没有回应我的文字。
或许是搬家到别的地方去了,或许已经忙于事业。
他有他的人生。
实际上,他有好几次想和我见面,但我都设定了各种推脱的理由。
即使他耍聪明,在我拿走纸张的瞬间打开门,门外也空无一物。
最后,我在便签写下「谢谢」,对折,放进门缝,永远地离开了那扇门前。
溃烂的内心温暖又落寞。
我希望永远都不要见到「抛弃我的人」。
我决定不再以文字的形式与他人构建联系,不然……
「没有受伤的痛苦」和「生不如死」将画上等号。
我又变成500多年的一个人状态。
不过是回到最初的状态罢了。
早知道变得像人类会如此痛苦,当初就不应该因好奇而呆在图书馆里学习人类的知识。
我又一次开始了不断自杀的日常。
——
某天,我跳楼的瞬间,视野里的某个路口突然出现了人影。
相隔甚远我也觉得我们对上了视线。
没有任何特别的情感,已经无所谓了。
我像呼吸一样控制自己的力量让她死亡……
身体依然在下降,但这一次砸在水泥地面时,没有痛觉。
再次睁开眼,我躺在地上,旁边多了一个人。
长长的白发直落我的脸上,盯着我的那张面孔表情惊讶。
“你是和我相……同的存在吗?”
我拨开脸上的发丝,立即提问。
好久没有说话的嘴,似乎忘记了发声的方式。
见她没有回应,我改用全球通用语言又问了一遍。
“应该是。”
刚才第一次见面,我们相互涌起了「杀意」,「杀死」了对方。
现在依然平常地对话,我聪明的脑袋立刻了解现状:即使是和我相同的存在也杀不死我。
“你做的那些事有意义吗?”
“什么事?”
“我能看到死者过去的记忆。”
我能猜到她在说什么。
“你不也自杀过?”
“没你多。”
“五十步笑百步。”
“如果真的想死,杀满十万人就能实现你的愿望了。”
“我知道。”
“还有,时间到了自然会消失。”
“这我也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呢?”
“不清楚,应该会有预感。”
“……是吗。”
紧接着,我对和我一样的存在问道:“我们的存在意义是什么呢?”
这家伙的外表面容比我年轻,但从我观察她的记忆看,她似乎是我的前辈,莫名不爽。
“让世界变得美丽。”
“一开始我和你想法一样,但我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
“尽管如此,工作还是要做的。”
“……能休假陪我一会吗?”
她低头注视我,搭落耳朵的发丝顺着她的脖颈垂在半空。
喉咙之下的两块锁骨充满诱惑。
两颗硕果遮住我视野天空的一半。
不想承认,她比我美丽。
“嗯,我也感到无聊了。”
在这之后,我和她相处了一段时间。
我们谈论的话题数不胜数,但基本无关紧要。
当她谈起起自己被人喜欢过时,露出的表情却是我至今为止见过的最得意表情。不夸张地说,激起我想给她一拳的欲望。
我搜寻她的记忆,似乎在很早之前,她和一名女生交往过,然而她们的关系只维持短短五天,对方就因为幸福而消失在她的世界。
被甩了还这么开心,我是第一次见。
我问她感想时,她回答得模糊不清。
不仅如此,她还告诉了一件我所不知道的事。
如果他人呼唤我们的名字,对方就会死去。
“但我们本来就没有名字啊。”
“名字是在赋予和认同的基础上拥有的。你与人类交流时怎么让别人称呼你的?”
“被问到的话,我一般让对方叫我小西。但是对方没有死。”
“那是你没有认同这个自己随意取的名字。”
“这样吗,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希茜。”
“希茜……”
喊完她的名字,我灵魂便放弃了身体。
再次睁开眼时身体已躺在地上。
“没骗你吧。”
“为什么有这种机制?”
“我们是带来死亡的存在,而名字会赋予具体的存在形式,因为存在,所以死亡。我猜的。”
“人们一旦发现世界上有毫无痛苦的死亡方式,那么地球就只剩下快乐大笑的人活着了吧。”
“有的人就算痛苦也会假装活着。”
“在说自己吗,整天嬉皮笑脸,但是无一不在求死。”
“毒嘴巴的女孩子可没人喜欢哦。”
“哼。”
“对了 让我来帮你取个名字吧。”
“为什么,小西不好念?”
“名字必须是自己认同的,不然每一次称呼你,我都会怀疑你的意识和存在是否真实了。”
“好复杂,随便你了。”
她自作主张地帮我起了一个名字,具有些许象征意义。
在这之后,我们每次喊完对方的名字,都像脱线的人偶突然倒地,场面很是滑稽。
结果就是,为了方便交流,我们相互用食物给对方取了一个绰号。
“冬瓜,你喜欢看书吗?”
“偶尔看。”
“我之前在图书馆发现了一本奇怪的笔记本,似乎可以扭曲地实现愿望,我猜我们诞生的源头来自别人随意许下的愿望。”
“你验证过?”
“当时没兴趣,放回去之后就找不到了。”
“无所谓了,今晚上的伙食才重要。”
“今晚有部动画电影首播,晚餐放后面再说。”
“又是恋爱电影。”
“没办法,我们又看不见真人演员。还有,并不是恋爱电影才去看,是今天开播的电影刚好是青春恋爱电影。”
“向往恋爱的话,可以和我谈啊。”
“我们性别相同。”
“但我的恋人却是女孩子。”
“我不否认,但我希望喜欢我的是异性。”
“话说南瓜,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不知道,你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总而言之感到快乐就对了吧。”
“按这个肤浅的定义,我们不也是恋人吗?”
“喜欢我就直说啦。”
“呆瓜。”
“喂,绰号怎么又多了!”
有关什么「生命」起源的话题在我们日常交流中被一笔带过。
其实我也觉得无所谓啦,因为我们什么都做不到。
相处不到两年,她比我早先消失了。
好长一段时间,我忘记了与她的相遇,甚至连遗忘本身也忘记了,但是后面又想起来那段时光,原因不明。
她消失以后,我稍微提起干劲,边无聊边散步边等待渴望死亡的人出现在我的世界。
——
一个人的单独旅行持续了好久好久。
每一次出行都不需要方向和目的地。
某天阴天,在隔了好长时间没自杀之后,我爬到一片废弃大楼楼顶。
眺望远边的城市,我随及决定前往。
一路上真的什么人都没有,所有的建筑仿佛树立的墓碑。
我最先的目的地在图书馆,然而,我抽了本书去到二楼,却发现了至今都没有发生过的事。
图书馆里竟然有人,渴望死亡的人。
他就是我实现心愿的最后目标吗?
正当我运转力量要杀死他时,他抬起了头。
看到他眼睛的瞬间,我逃走了。
我太聪明了,什么都明白。
那双眼睛就像死过无数次的我一样,对一切都不抱有期望。
我没缘由地明白一件事:他和我一样孤独到渴望死亡。
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想要得到某物的情感。
我决定暂且观察。
说是观察,不过是在他身后200米的位置散步。
不知是我投放的视线太明确,还是他比较敏锐,我那拙劣的跟踪立刻被发现了。
他像受惊若恐的兔子,处处提防着我。
时不时突然回头看向身后,露出一脸放松的表情,过不了多久,他又焦急起来。
好几次我与他的视线近乎连成直线,然而我明白的。
在他的世界中,200米的距离一定填满了人。
在我的世界里,空洞的建筑之中,只有他和我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保持着直线距离,因此我没用跟踪来形容这段距离。
他的活动地点很单调,除了工作就是赶路上下班。
他工作时的表情很平淡,无神的眼神似乎思考着工作之外的事。
不工作的时候,我从来没见过他在外面自言自语过。
想着也许是工作没时间,我等待他休息那天再做更进一步的观察。
可是他明明挂着一副对手头的工作完全不感兴趣的表情,并且从事着少他一天也不会产生工作内容偏差的工作,却从来不请假。
终于,在他某次下班,我下定决心放弃躲猫猫。
这一次用不着编造骗乱七八糟的设定,用自己本身的存在靠近他吧。
反正也是最后了,无可顾虑的。
虽然第一次的搭话持续不到两句,但我明白,那「任谁都好,请把我杀掉」的眼神绝对无法否认我的存在。
即使他完全不在意,也没能欺骗我的双眼。
我相信他一定会向我答话,然而,这是我对他唯一一次的推测错误。
我必须主动,否则他会逃走。
仅仅是进入他的住处,所有的推测便化为明确的结论。
他没有朋友,没有恋人,拥有着和我一样的理由渴望着死去。
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不与任何人产生情感联系的人吗?
他活得比大多数人超脱,但又渴求死去,并且没有自觉。
嘛,人类就是这样做着没必要的无意识掩饰。
我本来打算随随便便与最后的目标相处一段时间就行,可是不知不觉间,我贪起心来,想待在他身边。
丑陋的内心对他的一切感到了喜悦,因为我无法跟靠近他的女孩竞争,看不到其他人的我甚至连吃醋都做不到。
能够占有一无所有的他。
——这是我爱意的所有来源。
我明白自己的丑陋,但是没有任何办法。
绝望的人需要和他一同绝望的人相伴,其他人都是多余的。
用人类能理解的例子来打比方,在教室里做差生时,如果有伴,那便不会抑郁,并非相互比惨,只是觉得那样才合理。
我不知道怎样像漫画中的女孩子一样表现得可爱,不过正合我意。
这么说有点自恋,要是他不小心喜欢上可爱的我就糟糕了。
于是我让他不对死的对立面抱有幻想,自私地把他束缚在空洞的星球。
我认为他对我是有好感的,当然并不是他表现明显,而是深陷孤独的人,只要给予一点温暖,他就会把那个人当做世界的中心,因为我就是那样的人。
只要简单的说话就好,只要陪在身边就满足了,再多奢求,我会忍不住对他撒娇。
我绝对不能让他察觉到我的情感。
一方面,我不希望他消失,另一方面,我会害羞到哭的。
我的表情比我想象的还要脱离我的控制,用不着特地摆出冷漠也没关系。
尽管如此,我也希望他能注意到一点点我的心意。
我试图做出暗示,但他比我想象的自卑。
然而,正是这份自卑让我有机可乘。
随着长时间的陪伴,我越来越难以压制自己的情感。
在我不知道的世界,我总是揣摩自己会做什么,即使我没有任何切实的记忆,我的内心也时常感到温暖,一定是我的情感太强烈了吧。
原来我这么会爱人。
我想,要是他对我告白,无论我再怎么装出冷漠,无论我再怎么无视,那颗渴求他人温暖的孤独内心一定会向他全部打开。
所以……我应该禁止了他的告白,虽然我没有记忆。
杀死目标对象的理由,即是我禁锢他的自私,也是他逃脱死亡的方法。
唯独这点,我要隐瞒到底。
感谢他对任何事都不太上心的性格,我隐瞒得毫不费力。
我真是彻头彻尾的自私鬼。
我不渴求如此丑陋的自己被她所爱。
可是……
他却把我的自私当成我对他的救赎,他不曾知晓我是怀着多么悲痛的心情才说出那把自己最喜欢的人往深渊里推的「温柔」话语。
他受伤住院的那段时间,我再也无法冷漠地对待他,每一天我都做好了面对听不到回应的病房,可是每一次敲门都能听到他的回应。
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又让我产生怀疑。
难道我做的一切都没能让他获得幸福吗?难道在我所不知道的世界里对他说过很过分的话吗?
不可能,我太清楚自己的内心了。
他的脸上早已洋溢着幸福,却能与我相互陪伴。
果然,只差我的告白吗。
——
直到即将消失的预感来临,我才决心向你告白,因为我很贪心啦,贪心到最后一刻。
可我真的没有想过,你渴望死亡的原因在我身上。
我无法原谅束缚着你的我。
我无法原谅自私的自己。
所以要说永远不见了。
希望你不要再遇到我。
以及,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