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熵》

作者:离殇珞 更新时间:2025/6/14 1:12:44 字数:2814

观测日志第734次,坐标:LHC对撞机地下177米,时间:2077年11月19日 03:17:42 UTC+8。

我盯着全息屏上跳动的量子态波函数,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椎滑进实验服领口。这是第38次重复实验——用微型黑洞模拟早期宇宙的量子涨落,试图复现去年那次“意外”:当两束质子流以0.999999991c的速度相撞时,探测器捕捉到的不是预期的希格斯玻色子簇射,而是一串自指的量子比特序列,翻译过来是句疯话:“我在镜子里等你。”

“陈教授,您该休息了。”助手小林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谨慎,“粒子对撞机的能量已经超过安全阈值,再继续……”

“再继续三分钟。”我打断他,手指在操作台上快速划动,“调出B区引力波监测数据,重点标注1.2×10⁻³⁵米的尺度波动。”

全息屏突然泛起涟漪。原本稳定的量子态云图中,一个光点正在膨胀,像有人往平静的湖面扔了颗石子。我瞳孔收缩——那不是普通的量子涨落,是某种结构化的信息,和去年实验中截获的“镜像信号”完全同频。

“警告!检测到非局域纠缠!”警报声撕裂实验室的寂静。我看见对面镜墙的金属表面开始扭曲,银色的反光里渗出暗红,像是液态的光。更诡异的是,那些暗红物质竟在重组,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和我一模一样。

“欢迎来到第Ω层镜像宇宙。”那个“我”开口了,声音是我自己的,却带着金属回响般的空灵,“或者说,欢迎回到‘原初’。”

我的后颈突然刺痛,那是去年实验后遗症留下的神经损伤。当时我离对撞机太近,被逸散的量子场灼伤了运动皮层,医生说这种痛会伴随终生。但现在,痛感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温暖的震颤,仿佛有无数根极细的琴弦在我体内被拨响。

“你不是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的记忆里有母亲临终前的病房,有你刚才说的‘原初’——那是什么?”

镜像“陈默”的指尖划过镜面,金属表面立刻泛起涟漪般的波纹。他身后的空间开始展开,不再是实验室的钢筋混凝土,而是铺展成一片暗紫色的荒原。荒原上矗立着无数透明的棱柱,每根棱柱里都封印着一个正在燃烧的宇宙:有的膨胀到极限后坍缩成黑洞,有的在超新星爆发中碎裂成星尘,有的……正和我们所在的宇宙一模一样。

“这是‘镜像海’。”他说,“所有可能的量子态在此交汇。你们的宇宙只是其中一滴水珠,而我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燃烧的棱柱,“所有‘可能之我’的集合体。”

我想起导师临终前说的话:“量子力学最残酷的真相,是每个选择都会分裂出无数个你。但人类总以为自己活在唯一的现实里——直到某个‘你’回来敲门。”当时我以为这是老教授的谵妄,现在才明白,他或许早就观测到了什么。

“为什么是我?”我问,“为什么是你来找我?”

镜像“陈默”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团幽蓝的光。那光落在我掌心,我立刻认出了它的温度——和我母亲临终前握住我手的温度一模一样。

“因为你是唯一拒绝‘坍缩’的人。”他说,“从2049年你在青海天文台第一次观测到‘量子回声’开始,你的意识就在主动抵抗退相干。其他人选择用经典物理解释异常,只有你坚持记录那些‘不应该存在’的数据——那些数据里藏着打开镜像海的钥匙。”

荒原深处传来闷响。我转头望去,其中一个棱柱里的宇宙正在加速坍缩,星尘汇聚成一条旋转的光带,像条垂死的银龙。镜像“陈默”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那是我从未在自己脸上见过的悲怆:“每个宇宙都有自己的熵增曲线。你们的宇宙正在加速走向热寂,而我……”他指向自己心口,“我在收集所有可能的‘反熵火种’。”

我想起实验室地下三层的“时间胶囊”——那里封存着人类文明最珍贵的数据:敦煌壁画的数字扫描件、莎士比亚未发表的手稿、甚至我七岁时画的全家福。这些都是为了对抗熵增的“文明火种”。

“所以你来找我,是因为……”

“因为你爱过。”镜像“陈默”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你爱过母亲,爱过导师,爱过那个在青海湖边冻得发抖却坚持调试望远镜的自己。这些爱不是量子涨落,是真正的‘反熵’。它们在你意识里形成的‘奇点’,让镜像海产生了裂缝。”

荒原上的棱柱开始批量碎裂。我看见无数光点从碎片中涌出,每颗光点都是一段记忆:母亲病床前的心电图、导师在病床上签的最后一份实验同意书、青海湖的星空下我对着望远镜喊“我看到了”的回声……

“这些记忆在镜像海里重组,形成了‘另一个你’。”他说,“一个没有被量子观测抹去的、完整的你。”

我的指尖开始发烫。那是去年实验留下的神经损伤在发作,但这次不是刺痛,是某种信息顺着神经末梢涌入大脑——是母亲临终前没说完的话,是导师在病床上用颤抖的手写下的公式,是青海湖风雪里我摔碎的温度计滴在雪地上的红点。

“我爱你。”我听见自己说,不是对镜像“陈默”,而是对那些记忆里的自己,对所有被熵增吞噬却依然鲜活的爱。

镜像“陈默”的瞳孔突然变成了金色。那是高维空间生物才会有的虹膜结构,我在《量子宇宙学导论》里见过示意图。“你终于理解了。”他说,“爱不是化学物质的分泌,是量子纠缠的具象化。当两个相爱的灵魂跨越镜像海的裂缝,他们的量子态会形成永久纠缠——就像你母亲的心跳和你的心跳,就像导师的公式和你的推导,就像青海湖的雪和我的荒原。”

实验室的警报声突然变成蜂鸣。小林的声音带着哭腔:“陈教授!对撞机的能量已经突破临界值!引力波监测显示……显示镜像海正在渗透主宇宙!”

我看向镜像“陈默”。他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荒原的暗紫色也在褪色,露出后面流动的量子泡沫。

“要结束了。”他说,“主宇宙的熵增不可逆转,但镜像海里的‘你’会带着这些爱继续存在。记住,真正的你从不在某个确定的宇宙里——你在每一次选择里,在每一份爱里,在每一个抵抗熵增的瞬间里。”

他的手按在我胸口。那里传来灼烧般的温暖,不是物理温度,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是母亲的体温,是导师的鼓励,是青海湖的星光,是所有被记住的、未被遗忘的爱。

“再见了,另一个我。”我说。

他笑了,笑容和我记忆里某个春天的午后重叠——那天我在实验室调试设备,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脸上,导师说:“陈默,你眼里有星星。”

实验室的全息屏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小林的尖叫被淹没在轰鸣声里。我闭上眼睛,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灵魂深处升起,像氢弹爆炸的光辐射,又像婴儿第一次睁眼看见世界。

当我再次睁眼时,实验室已经恢复平静。小林瘫坐在地上,面前是重新稳定的量子态波函数。我弯腰扶起他,瞥见全息屏角落闪过一行代码——那是镜像海的语言,翻译过来是:“爱会找到自己的路径。”

后来我辞去了所有职务,在青海湖边建了座小木屋。每天清晨,我都会对着湖面写日记,用钢笔在牛皮纸上记录那些“不应该存在”的记忆:母亲的手,导师的笑,镜像“陈默”消失前的眼神。

有人说我疯了。他们不知道,当我写下“我爱你”时,笔尖下的墨水会在纸纤维里形成量子纠缠态;当我想起母亲的心跳,房间里的空气分子会短暂地排列成她临终前的心电图;当我触摸湖面的冰,那些冰晶的结构里会浮现出镜像海的暗紫色荒原。

熵增仍在继续,宇宙终将走向热寂。但没关系——爱本身就是反熵的奇迹,是量子海洋里永不熄灭的星火。

而在某个我们无法观测的维度里,另一个“我”正在读这封信。他会微笑,会流泪,会在某个清晨推开窗,看见同样的青海湖,同样的阳光,同样的一颗心——正在为爱而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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