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前那短暂的、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心跳的贴近,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那之后,我变得更加……矛盾。
一方面,对百合子身份的恐惧和清醒认知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在心头;另一方面,她那无声的关怀、偶尔流露的柔和,以及那份致命的、带着神秘色彩的吸引力,又像温暖的潮汐,一次次试图融化那层坚冰。我就在这冰与火的夹缝中,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平静的日常。
日子在一种奇异的平衡中滑过。百合子依旧扮演着完美的女仆角色,只是那份“完美”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烟火气?或者说,一种更贴近“人”的温度。她会在我对着窗外阴雨叹气时,不动声色地将一杯热可可放在我手边,杯壁上恰到好处地贴着几粒微融的棉花糖。她会在超市打折时,指着宣传单上特价的牛肉,用那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眼神看着我:“主人,今晚吃寿喜烧如何?”——仿佛一个精打细算的普通主妇,而不是一个袖口里可能藏着致命利器的杀手。
我努力配合着这份表演,或者说,我沉溺其中。恐惧依旧存在,但它被包裹在一种更强烈的、近乎自欺欺人的舒适感里。我开始习惯她的存在,习惯那混合着皂角清香和一丝冷冽的独特气息,习惯她在深夜递来的热牛奶,习惯肩膀酸痛时那精准有力的按压。甚至,我开始期待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微小的接触。
比如现在。
厨房水槽传来哗哗的水声。百合子正背对着我清洗晚餐的碗碟。夕阳的余晖透过狭小的窗户,给她深蓝色的发梢和挺直的背影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她穿着那件淡米色的棉质围裙,系带在纤细的腰后打成一个整齐的蝴蝶结。水流溅起细小的水珠,在她挽起袖口露出的、线条流畅的小臂上跳跃。
我靠在厨房门框上,手里拿着一颗洗好的苹果,假装漫不经心地啃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粘在她的背影上。
从她微低的脖颈,到肩胛骨在围裙布料下隐约的轮廓,再到那被围裙带子勾勒得恰到好处的腰线……一种陌生的、带着悸动的欣赏感悄然滋生。她动作利落,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抬手,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像一场无声的舞蹈。
“主人?”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没有回头,只是手上的动作略微停顿了一下,水流声依旧。
“啊?”我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看得太久了,脸颊微热,赶紧咬了一大口苹果掩饰,“没、没事。那个……明天周末,有什么需要买的吗?” 我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清单已经写在便签上,贴在冰箱上了。”她关掉水龙头,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开始擦拭灶台,动作依旧不疾不徐。
“哦,好。”我含糊地应着,却没有动,目光还是忍不住飘向她。她擦灶台的动作很认真,微微弯着腰,围裙带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就在这时,她似乎要去够放在料理台另一端的清洁剂,身体向旁边倾斜,脚下光滑的瓷砖沾了水渍——
“小心!”我的身体又一次快过大脑,几乎是瞬间跨前一步,伸手想去扶她的腰。
然而,我的指尖甚至还没碰到围裙的布料,她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极其轻巧、流畅地一个侧身,避开了我伸出的手,也避开了脚下那点微不足道的湿滑。她的动作快得如同本能,带着一种猫科动物般的警觉和优雅。
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地停在离她腰侧几厘米的地方。
她这才缓缓转过身,手里还拿着那块抹布,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主人?怎么了?”
我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伸出的手讪讪地收回,摸了摸鼻子,掩饰着巨大的窘迫。
“没……没什么,我以为你要滑倒了。” 声音干涩得厉害。刚才那一瞬间,她避开的动作,快得不像常人,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对任何潜在接触的警惕和防御。这提醒着我,那份致命的危险性从未消失,只是被更精妙地隐藏在了这温馨的日常之下。
“让您担心了。”她微微颔首,深黑的眼眸里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闪避只是我的错觉。“这里地滑,主人还是回客厅休息比较好。” 她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
“……好。”我几乎是落荒而逃,逃回客厅的沙发里,手里的苹果也变得索然无味。
心脏还在狂跳,一半是因为刚才的尴尬,另一半则是因为她避开时那种非人的速度和反应力带来的、重新被唤醒的寒意。甜蜜的糖衣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冰冷坚硬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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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公寓陷入沉睡般的寂静。只有我房间的台灯还亮着微弱的光。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白天厨房里那一幕反复在脑海中回放。
她那流畅到诡异的闪避,和她平时安静整理书架、递来热牛奶的模样,形成强烈的割裂感,撕扯着我的神经。
就在这时,极其细微的声响穿透了墙壁。
不是公寓常见的管道水流声,也不是邻居偶尔的走动。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声音。咔哒。极其短促,轻得像幻觉。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隔壁——那个由储物间改造的、属于百合子的“女仆房”。
我的呼吸瞬间屏住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努力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动。
几秒钟的绝对死寂后,又是极其轻微的“嘶啦”声。像是某种坚韧的布料被小心地撕开?或者……是特制胶带被剥离的声音?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恐惧混合着一种病态的好奇,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我。她在做什么?在保养她的武器?在处理什么“东西”?还是……在准备下一次的“工作”?
我像一个被钉在床上的囚徒,连翻身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僵硬地躺着,任由想象在黑暗中疯狂滋长。那把哑光匕首冰冷的触感,围裙上那片暗红的“果酱”,新闻里马赛克画面下狰狞的污迹……所有被刻意压下的恐怖画面,此刻都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隔壁房间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声音。死寂重新笼罩了一切,仿佛刚才那两声轻响真的只是我的幻听。
不知过了多久,我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意识开始模糊,沉入混沌的边缘。
就在我即将被睡意彻底吞噬的前一刻,玄关处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动静。
不是开门声。更像是……钥匙轻轻插入锁孔,然后被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转动的声音。锁芯内部的机械结构发出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啮合声。咔哒……极其轻微的、被刻意压抑的解锁声。
我的意识猛地被拽回,睡意瞬间烟消云散!有人在外面开锁!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睡衣。百合子?她出去了?现在才回来?还是……是别人?警察?仇家?无数可怕的念头瞬间挤爆了我的大脑。
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黑暗中,听觉被无限放大。我听到那扇薄薄的、毫无安全感的公寓门被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推开一条缝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摩擦声。接着,一个极其轻盈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
门被同样无声地合拢、反锁。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甚至连眼皮都不敢掀开一条缝,只能用耳朵拼命捕捉着空气中的信息。
一阵极其微弱的、带着夜晚凉意的空气流动拂过。接着,是几乎听不到的、赤足踩在冰冷地板上的细微声响,朝着……百合子房间的方向移动。
是她。肯定是她。
脚步声在经过我紧闭的房门前时,似乎极其轻微地停顿了半秒。
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发现了?她感觉到我在装睡?
然而,那停顿只是一瞬。脚步声继续,最终消失在隔壁房间门口。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她的房门被关上了。
直到隔壁彻底陷入死寂,我才敢大口喘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裂开。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她回来了。在深更半夜,像一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回来。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那金属摩擦声和撕扯声又是什么?她身上……是否又沾染了那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铁锈气息?
黑暗中,我蜷缩在被子里,身体因为恐惧和后怕而微微颤抖。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扭曲的、冰冷的光带。这看似温馨的公寓,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牢笼。而那个与我共享这方寸空间的美丽女仆,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无声的脚步,都像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危险从未远离。它只是换上了更诱人的伪装,潜伏在每一个宁静的夜晚,潜伏在我与她之间那层越来越薄、越来越暧昧的窗户纸后面。
而我,就像一只被蛛网黏住的飞虫,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却因为那致命的诱惑和虚幻的温暖,一点点放弃了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