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
书房里只剩下阿圆满足的啜饮声和勺子偶尔碰触碗壁的轻响。
鸡汤的香气,女儿身上甜甜的奶香,阿柔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这些属于“家”的、平凡而温暖的气息,暂时驱散了那灭世凶器带来的阴霾。
林风机械地重复着喂汤的动作,眼神放空,心思却如惊涛骇浪。
九幽魔尊……灭世血魂鼎……隐匿身份……嫁给自己这个“凡人散修”……还一起收养了阿圆……
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她精心策划、图谋甚大的惊天阴谋?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自己恢复记忆之事,是否已被察觉?
无数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神。
他看向阿柔的目光深处,那刻意维持的温情之下,已然混杂了无法掩饰的审视、警惕和一丝冰冷的寒意。
阿柔似有所感,抬起头,恰好对上林风复杂的目光。
她微微一怔,随即回以一个更加温婉柔顺的笑容,带着一丝询问:“夫君?怎么了?可是汤不合口味?还是……还在想方才的噩梦?”
她的眼神依旧清澈,笑容依旧毫无破绽。
林风心头猛地一凛,迅速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含糊道:“没……没有。汤很好。只是……只是看着阿圆喝得香,心里高兴。”他顿了顿,补充道,“夫人辛苦了。”
“不辛苦,看着你们吃得好,我就开心。”阿柔柔柔地说,目光转向喝得正欢的女儿,满眼慈爱。
一碗汤终于见了底。
阿圆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大眼睛骨碌碌一转,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动着小身子从林风怀里溜下来。
“爹爹娘亲!阿圆有新朋友啦!给你们看!”她奶声奶气地宣布,像只快乐的小鸟,蹦蹦跳跳地冲向门口,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看着女儿跑开的小小背影,林风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了一瞬,悄悄吐出一口浊气。
他端起自己那碗早已凉透的鸡汤,目光复杂地看着碗中倒映出的自己模糊而苍白的脸。
阿柔的目光也追随着女儿,带着宠溺。
片刻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林风道:“对了夫君,前几日你换下的那件旧外衫,袖口又磨破了好大一块。我看你挺喜欢那件衣服的,丢了可惜。你待会儿忙完,若是有空,把针线簸箩给我拿进里屋来吧?趁着阿圆自己玩,我赶紧给你补补。”
她的语气再自然不过,如同这世间千万个操持家务的普通妻子。
林风端着碗的手,却再次几不可察地一僵。袖口磨破?补衣服?
他脑中瞬间闪过一个极其荒谬、却又让他寒毛倒竖的念头。
方才在昊天镜中惊鸿一瞥的,除了那口煮鸡汤的“锅”,似乎……似乎阿柔面前还摊着一块布料?那布料上,隐约有极其繁复诡异的暗色纹路在血光中一闪而过?
难道……?!
一股比方才更甚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强自镇定,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好,我……我这就去拿。”
放下几乎没动过的鸡汤碗,林风脚步略显虚浮地走向外间堆放杂物的角落。
那里放着一个用柳条编成的簸箩,里面装着些针头线脑、碎布头之类的家什。他弯腰拿起簸箩,入手微沉。
阿圆不知从哪里又跑了回来,怀里宝贝似的抱着两个用碎布头缝制的简陋小布偶。
她似乎对爹爹拿针线簸箩很感兴趣,亦步亦趋地跟在林风腿边,仰着小脸,大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林风没心思细看女儿的新玩具,只觉心头压着沉甸甸的巨石。
他拿着簸箩,步履沉重地走向他和阿柔的卧房。房门虚掩着,里面很安静。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卧房内光线比书房稍亮一些,窗纸透着朦胧的天光。
阿柔背对着门口,坐在临窗的旧梳妆台前。
梳妆台上没有胭脂水粉,只摊开着一件林风熟悉的、洗得发白的旧青布外衫,正是他袖口磨破的那件。
而阿柔手中,正捏着针线。
只是……那针线,和他想象中,或者说和簸箩里那些凡俗针线,截然不同!
她捏着的,是一根长约七寸、通体乌黑、非金非木的奇异长针!针身极其纤细,却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幽邃的、仿佛能吸噬光线的乌芒,针尖一点寒星,锐利得让人心悸。
那绝非凡铁!
更让林风头皮发麻的是她引线所用的“线”!
那并非丝线棉线,而是……一缕缕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灰黑色气流!那些气流如同活物般在她指尖缭绕、游动,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与怨戾!丝丝缕缕,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侧摊开的一件……一面……东西上牵引出来。
林风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死死钉在了梳妆台角落摊开的那件物事上!
那是一面……幡。
材质非布非帛,更像某种生灵被活剥鞣制后留下的皮膜,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不自然的灰败暗沉之色。
幡面上,用某种凝固的暗褐色“颜料”,绘制着无数扭曲、痛苦、哀嚎的人形与兽形图案,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看一眼便觉神魂刺痛,耳边仿佛响起亿万生灵绝望的悲鸣!
整面幡无风自动,极其缓慢地起伏着,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每一次起伏,都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阴森鬼气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怨念!
万魂幡!
林风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口洪钟大吕在神魂深处疯狂震响!
仙盟追缉令上排名前三的禁忌魔器!传说中需以至少十万生魂祭炼,方能初具雏形的至邪之物!它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滔天血海和无边炼狱!
而此刻,这件令无数正道修士闻之色变的万魂幡,正像一块寻常的破布头一样,被随意摊开在他妻子的梳妆台上!
而他那位“温柔娴静”的妻子,正用那根邪气森森的乌针,引动着幡中抽取出的、由精纯怨魂戾气凝成的“线”,一针一线,无比专注地……缝补着他那件袖口磨破的旧外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