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穿透粗布,灰黑色的魂气之线随之被拉过,在那磨破的袖口边缘,留下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蛛网般繁复玄奥的暗色纹路。那纹路一闪即逝,隐没在布料中,却散发着一种微弱的、令人心神不宁的邪恶波动。
林风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门口,手中那个装着凡俗针线的柳条簸箩,仿佛有万钧之重,勒得他指骨生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冻结。
灭世血魂鼎煮鸡汤的冲击尚未完全消化,眼前这用万魂幡补衣服的景象,更是将他残存的理智彻底碾得粉碎!
他张着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烧红的烙铁,灼痛干涩,发不出半点声音。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梳妆台、旧外衫、妻子温婉的侧影,都与那散发着滔天怨气的万魂幡、那引魂为线的乌针诡异地重叠在一起,构成一幅足以让任何修士道心崩溃的荒诞噩梦图景!
似乎是感应到了门口的动静,又或许是林风那过于强烈、几乎化为实质的惊骇目光终于惊动了她。
阿柔的动作顿住了。
她捏着乌针的手指停在半空,缠绕其上的灰黑魂气之线如同受惊的小蛇,微微扭动了一下。然后,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了头。
晨曦透过窗纸,朦胧地照亮了她的侧脸。
依旧是那副温婉秀丽的眉眼,皮肤白皙细腻,唇色是健康的淡粉。
只是此刻,那双望向林风的、总是清澈见底、盛满柔情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他失魂落魄、面无人色的倒影。
阿柔的目光,顺着林风僵硬的身体,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他手中那个装着普通针线的柳条簸箩上。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面摊开的万魂幡,依旧在无声地起伏,吞吐着森森鬼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阿柔的视线,从柳条簸箩上那些再普通不过的棉线、顶针、小剪刀上缓缓扫过,最终,又落回了自己指间那根流转着不祥乌芒的长针,以及那缕缠绕其上、如有生命般微微扭动的灰黑魂气之线上。
她的眼神,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波动。
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涟漪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那波动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那温婉柔和的面具仿佛从未有过裂痕。她抬起眼,望向门口僵立如石的林风,唇边甚至弯起了一抹极淡、却足以让林风心脏骤停的弧度。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梳妆台上——定格在那件旧外衫袖口处,刚刚被她的乌针和魂气之线缝补过的地方。
那里,在昏暗的光线下,极其细微的、蛛网般繁复玄奥的暗色纹路,正随着万魂幡的呼吸,极其微弱地一闪、一烁。
阿柔的唇角,那抹淡而古怪的笑意加深了些许。
她伸出空着的左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新补好的袖口边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与欣赏。
然后,她终于抬起了头,清澈如水的眸子迎上林风惊骇欲绝的目光。
红唇轻启,声音依旧是那把能熨帖人心的温软调子,仿佛在问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家务事,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难以捉摸的探究与玩味:
“夫君,这补丁上的……花纹?”她微微歪了歪头,眼神无辜得像初生的小鹿,“挺别致的?”
“……”
“祖、祖传的针线活!”
五个字,像五块烧红的烙铁,硬生生从林风干涩灼痛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濒死般的嘶哑和走投无路的荒诞。
话音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恨不得咬掉舌头。昊天镜是祖传刮胡镜,万魂幡补丁是祖传针线活?这弥天大谎,连三岁小儿都骗不过去!
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铅块,沉沉压在两人之间。
梳妆台上,那面万魂幡无声起伏的节奏似乎都滞涩了一瞬,弥漫开的阴森鬼气仿佛也凝滞了。阿柔指尖拂过袖口补丁的动作停了下来,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着林风那张因极度紧张而扭曲、写满“我在胡扯”的脸。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却又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要将林风连同他那拙劣的谎言一起吞噬进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把林风彻底压垮的瞬间——
“爹爹!娘亲!”
那个清脆得如同琉璃碎裂般的童音,带着欢天喜地的兴奋,再一次毫无预兆地、蛮横地撞破了这凝固的恐怖!
小小的身影炮弹般从林风腿边挤了进来,正是抱着两个布偶的阿圆。
她似乎完全没感受到卧房内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只顾着献宝,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奋力踮起脚尖,高高举起手中那两个用碎布头歪歪扭扭缝制的小布偶,献宝似的直往林风和僵在梳妆台前的阿柔眼皮底下塞。
“看!阿圆的新朋友!像不像爹爹和娘亲?”阿圆的声音又甜又脆,充满了纯然的骄傲。
林风和阿柔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下意识地、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尚未褪尽的惊悸,同时落在了阿圆高高举起的布偶上。
时间,在这一刻真正地、彻底地停止了。
那两个布偶极其粗糙,针脚歪斜,塞着不知是棉花还是碎布的填充物,鼓鼓囊囊。
但真正让林风和九幽如坠冰窟的,是布偶身上那点“睛”之笔——
左边那个稍高一点的“爹爹”布偶,脑袋上歪歪斜斜地顶着一小块……明黄色的布料。
那布料边缘带着明显的灼烧痕迹,但中央一个极其繁复、散发着微弱纯阳气息的古老符文——代表着仙盟至高权柄的“昊阳印”,却被稚嫩的手指用暗红色的线笨拙却异常执着地、一笔一划地绣了出来!针脚粗糙混乱,却奇迹般地捕捉住了那符文神韵的万一!
右边那个“娘亲”布偶,则披着一块小小的、边缘同样焦糊的……暗紫色碎布。布上,一个由无数扭曲尖叫的微小骷髅头构成的、散发着森森魔气的诡异徽记——正是九幽魔宫最核心的“噬魂魔徽”,同样被阿圆用暗红色的线,以一种充满童稚却诡异精准的方式,绣在了布偶小小的胸前!
两个布偶,一个顶着残破的昊阳印,一个绣着狰狞的噬魂徽,被阿圆的小手高高举着,在卧房昏暗的光线下,在万魂幡无声的起伏旁,在灭世血魂鼎残留的鸡汤香气里,构成了一个荒诞绝伦、却又令人魂飞魄散的画面。
阿圆仰着小脸,看看左边顶着“太阳”的布偶爹爹,又看看右边绣着“骷髅头”的布偶娘亲,最后将那双清澈见底、不染尘埃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望向眼前石化般的父母,小脸上绽开一个比晨曦还要灿烂耀眼的、得意洋洋的笑容:
“爹爹娘亲在玩捉迷藏!阿圆都找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