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废墟,唯有夜风呜咽,卷起带着焦糊与血腥的尘埃。
林风抱着阿圆,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仙元几近枯竭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冲刷着他每一寸筋骨,识海深处传来阵阵针扎似的刺痛,嘴角残留的金色血迹早已干涂,凝固成刺目的纹路。
他垂眸,视线贪婪地锁在女儿苍白却终于平稳下来的小脸,那微弱却坚韧的呼吸,是这片地狱焦土上唯一的光。
数步之外,九幽单膝跪地,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可怖,边缘缭绕着顽固不散的诡异黑气,那是“天衍引”本源被强行剥离时最后的、带着诅咒的反噬,正如同跗骨之蛆,疯狂侵蚀着她的魔躯。每一次魔气的流转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暗紫色的魔血不断从嘴角溢出。她的脸色比最上等的骨瓷还要苍白,气息萎靡混乱,仿佛随时会碎裂。
然而,那双冰冷的魔瞳,却固执地、一瞬不瞬地钉在林风怀中的阿圆身上。看到女儿胸脯微微的起伏,她眼中那如同深渊般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劫后余生的松弛。但随即,这丝松弛便被更深沉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取代。
“咳……”九幽猛地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暗紫色魔血,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她左手死死撑住焦灼的地面。那盘踞在右臂伤口处的诡异黑气骤然活跃,丝丝缕缕,竟开始顺着经脉向上蔓延!
“呃!”九幽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魔气本能地想要反击压制,却引得伤口处黑气反噬更烈!她猛地抬头,魔瞳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左手并指如刀,凝聚起最后一丝精纯魔元,就要朝着右臂肩头狠狠斩落!
“住手!”
一声低喝,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砸在九幽耳边!
九幽的动作猛地一滞。她霍然转头,魔瞳冰冷刺骨,狠狠刺向林风!
林风依旧抱着阿圆,缓缓抬起空着的左手,指尖艰难地凝聚起一点微弱却纯粹到极致的金光,带着温和与净化之力。
“不想彻底废了这只手,就忍着!”林风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虚脱的疲惫,却又斩钉截铁。他终于抬起眼,那双金色的眸子因为仙元枯竭而显得有些黯淡,却依旧锐利如刀。
他指尖那点微弱金光猛地一颤,精准无比地射向九幽右臂伤口处那最为活跃、正向上蔓延的几缕黑气核心!
嗤——!
金光与诅咒黑气猛烈碰撞!那几缕最为活跃的黑气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瞬间消融、湮灭!
“呃啊!”九幽身体剧震,伤口处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那金光蕴含的净化之力灼烧着她伤口边缘的魔元,痛苦酷烈!她死死咬住下唇,魔瞳死死瞪着林风!
但紧接着,奇异的感觉传来。那金光在驱散了最活跃的黑气核心后,化作一层极其稀薄、却坚韧无比的金色光膜,覆盖在了她狰狞的伤口之上!蔓延之势被硬生生遏制!那层薄薄的金色光膜,竟隐隐散发出一种守护之意,隔绝了外界狂暴能量残留的侵蚀,甚至略微抚平了一丝蚀魂的剧痛?
“你……”九幽的声音嘶哑,魔瞳中翻涌着极致的复杂。
“闭嘴!省点力气!”林风粗暴地打断她,指尖的金光彻底熄灭,脸色更加苍白一分。他重新低下头,将全部心神都放在怀中的阿圆身上。
就在这时!
“呜……爹爹……娘亲……”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刚出生小猫般的呜咽,从林风怀中响起。
两人身体同时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林风猛地低头!
九幽霍然抬眼!
只见阿圆那长长的睫毛,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掀开了一条缝隙。那双曾盛满星辰的大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充满了极致的迷茫、痛苦和深入骨髓的虚弱。她的视线茫然地转动,先是看到了紧紧抱着她的林风。那熟悉的、带着胡茬的下巴,那布满血丝却盛满焦急的金色眼眸……
“爹……爹……”阿圆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浓的依赖和仿佛刚从无尽噩梦中挣脱的委屈,小嘴一瘪,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疼……阿圆好疼……好冷……” 她的小手无力地抓住了林风胸前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阿圆!爹爹在!爹爹在!”林风的声音瞬间哽咽,巨大的狂喜和后怕冲击着他,他小心翼翼地将脸贴近女儿冰凉的小脸,用最轻柔的声音安抚,“没事了,不怕,爹爹抱着阿圆呢,很快就不疼了……” 他小心地调整着守护的仙元,试图驱散她体内的寒意和残留的痛苦。
阿圆的目光艰难地转动,越过林风的肩膀,落在了几步之外、单膝跪在废墟上的九幽身上。
当她的视线触及九幽那张苍白如纸、嘴角残留暗紫血迹的脸庞,以及那双冰冷刺骨、此刻却翻涌着难以言喻复杂情绪的魔瞳时……
当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九幽那垂落的、覆盖着一层诡异金色光膜、却依旧狰狞可怖、缭绕着不祥黑气的右臂伤口时……
阿圆那黯淡的瞳孔猛地一缩!小小的身体在林风怀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些破碎的恐怖记忆碎片——刺目的金光、撕裂的声响、无边的黑暗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剧痛——瞬间冲击着她脆弱的神魂!
“娘……娘亲……” 阿圆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颤抖,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看到了娘亲的虚弱和……那道可怕的伤口!那不是她记忆中温柔缝补衣服、给她熬鸡汤的娘亲!娘亲受伤了!看起来很痛很痛!
九幽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看到了女儿眼中的惊恐,但那惊恐并非针对她这个人,而是针对她此刻狼狈凄惨的模样和那道狰狞的伤口!阿圆在害怕她受伤!这个认知,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灼穿了九幽魔魂深处最坚硬的寒冰!
“阿圆……” 九幽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嘴角却只牵动了一下,牵扯到内腑的伤势,又是一阵气血翻涌,暗紫色的血丝再次溢出嘴角。
看到娘亲嘴角又流血了,阿圆眼中的惊恐瞬间被巨大的心疼和恐慌取代!她小小的身体在林风怀里拼命挣扎起来,不再是恐惧的逃离,而是想要扑向九幽!
“娘亲!娘亲流血了!痛!娘亲痛!” 阿圆哭喊着,声音充满了无助和撕心裂肺的心疼,小手拼命地朝着九幽的方向伸去,“爹爹!娘亲痛!快救救娘亲!呜呜呜……坏人打娘亲!坏人打爹爹!阿圆害怕!呜呜呜……”
林风紧紧抱着挣扎着想要扑向九幽的女儿,心如刀绞,却又被这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担忧和依恋深深撼动。他不再强行禁锢,而是小心翼翼地抱着阿圆,向前走了两步,靠近单膝跪地的九幽。
九幽看着女儿哭喊着向她伸来的小手,看着她眼中那毫无杂质的心疼和恐慌,魔魂深处那冻结万载的坚冰轰然碎裂!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涩滚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御!什么魔尊的尊严,什么仙魔的对立,在这一刻都变得如此苍白可笑!
她颤抖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未受伤的左手,用尽全身力气,却无比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阿圆伸过来的、冰凉颤抖的小手。
“阿圆……” 九幽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暗紫色的眼泪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冲出眼眶,混合着血迹,滑过苍白如纸的脸颊,“娘亲……娘亲不痛……阿圆别怕……娘亲在……” 她努力想安抚女儿,却发现自己笨拙得像个孩子。
阿圆的小手被娘亲冰凉却熟悉的手掌握住,那微弱的触感似乎给了她一丝安全感,但看到娘亲脸上滑落的、混合着紫色的泪水,她哭得更凶了,小小的身体在林风怀里一抽一抽:“娘亲骗人……娘亲哭了……娘亲痛……爹爹,娘亲痛……” 她无助地看向林风,仿佛他是唯一的依靠。
林风看着紧紧相握的一大一小两只手,看着九幽脸上那从未见过的、混合着血泪的脆弱和绝望,再看着怀中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却依然死死抓着娘亲不放的女儿,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沉痛堵在喉咙口。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抱着阿圆,在九幽身边单膝跪了下来。没有言语,只是用自己的身体,为重伤的九幽和虚弱的阿圆,撑起了一小片相对安稳的空间。
废墟之上,夜风呜咽。
一家三口,以这种极其狼狈、伤痕累累的姿态,跪坐在焦土与残骸之中。
阿圆小小的哭声,是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声响,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对父母伤势的心疼,以及那深入骨髓的、对“家”的依恋。
仙光敛去,魔气沉寂。
横亘在中间的,不再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而是女儿冰凉的小手,和父母同样破碎、却依旧想要紧紧抓住彼此的心。
清算,或许依旧不可避免。
但此刻,他们只是阿圆的爹爹和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