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作者:希尔薇菲露梅尼娅 更新时间:2025/7/8 13:25:51 字数:2437

山谷的死寂被风穿过林梢的呜咽取代。暮色如同浸了冷水的墨汁,沉沉地压下来,迅速吞噬了最后一缕残阳。白昼残留的、稀薄的暖意顷刻间荡然无存,深秋山间的寒气,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穿透薄薄的衣衫,刺入骨髓。

林风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仙元彻底枯竭,识海被过度透支后的反噬搅得天翻地覆,无数破碎的幻象和尖锐的噪音在脑海中翻腾。他勉强维持着一线清醒,沉重的眼皮如同坠了铅块,每一次挣扎着掀开,视野都模糊摇晃。他看到女儿小小的身影,像只受惊后强自镇定的小兽,在他和九幽之间来回奔忙。

阿圆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大眼睛里盛满了恐惧过后的茫然和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她先是跌跌撞撞地跑到林风身边,伸出冰凉的小手,用力地、却又小心翼翼地擦拭他嘴角残留的血迹。那动作笨拙得让人心碎,带着一种生怕碰碎了他的惶恐。

“爹爹…喝水…”她跑到小溪边,跪在湿冷的石头上,用小手努力掬起一捧清澈却刺骨的溪水。水从她颤抖的指缝间不断漏下,等她踉跄着捧到林风唇边时,只剩下一小洼。冰冷的溪水触碰到林风干裂的嘴唇,带着山泉特有的凛冽腥气。他费力地吞咽了一点,那点凉意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阿圆见他喝了,小小的脸上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她又跑回溪边,重复着艰难的动作,这次捧向了靠在古树下的九幽。

九幽的状态比林风更糟。仙元强行侵入带来的灼烧感并未消退,反而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她脆弱的魔躯内反复穿刺。每一次心跳都泵动着冰与火的酷刑,寒是山谷的冷,火是仙元的毒。她紧闭着眼,长睫上凝结着细小的白霜,惨白的脸庞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紧抿的唇瓣早已被咬破,渗出的暗紫色血珠在寒风中迅速凝固。那只被诅咒侵蚀的右臂,被林风用撕下的另一截旧衫重新草草包裹,但包裹之下,腐败的紫黑色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缓慢蔓延,带来持续不断的、钻心蚀骨的抽痛和令人作呕的虚弱感。林风那缕用以压制诅咒的精纯仙元,如同最顽固的烙印,深嵌在魔气本源深处,微弱却持续地散发着令她魔魂战栗的“暖意”,与诅咒的阴寒、仙元的灼痛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摧毁意志的酷刑。

阿圆捧着水,怯生生地靠近。她看着娘亲脸上密布的冷汗和霜气,伸出小手,用湿冷的袖口一角,极其轻柔地去擦拭九幽冰冷的额头。那冰凉的触感让九幽在昏迷般的剧痛中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娘亲…”阿圆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小声地、一遍遍地呼唤,仿佛这样就能将娘亲从无边的痛苦中拉回来。她又学着刚才的样子,想把水喂到九幽嘴边。可九幽牙关紧咬,水只能顺着她的唇角流下,浸湿了颈项的衣襟。

阿圆看着水流下,小嘴瘪了瘪,强忍着没再哭出来。她默默地跪坐在九幽身边,伸出小手,一下下,轻轻地拍着九幽没有受伤的左臂,就像娘亲曾经哄她入睡时那样。接着,她开始哼唱,不成调的音节断断续续地从她干涩的小喉咙里挤出来,是林风在无数个夜晚哄她时哼过的、最熟悉的那支摇篮曲的片段。稚嫩的声音在寂静寒冷的山谷里飘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安抚意味,微弱得仿佛随时会被寒风吹散。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覆盖了山谷。寒气愈发刺骨,溪水流动的声音都仿佛被冻得迟缓了。

林风的意识在剧痛和极寒的夹击下,终于彻底沉入了黑暗的深渊。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残存的、属于父亲的本能驱使着他。他身体无意识地、极其艰难地朝着温暖源的方向,向着阿圆所在的位置,极其微弱地蜷缩、靠近了一些。即使昏迷,他依旧本能地想要靠近女儿,汲取那一点点生命的热量,也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女儿挡住些许寒风。

另一边的九幽,同样在仙魔之力拉锯的炼狱中沉浮。仙元灼烧的“暖”是毒,山谷的寒是冰,诅咒的侵蚀是刮骨钢刀。极致的痛苦和冰冷几乎冻结了她的魔魂,意识早已模糊溃散。然而,就在这意识混沌的至暗时刻,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意,如同寒夜中的一点星火,穿透了层层痛苦和寒冷的壁垒,顽强地传递过来。那是阿圆的体温。

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在某种深植于血脉的、超越了仙魔界限的牵引下,九幽的身体,竟也极其轻微地、几乎是不可察觉地,朝着阿圆温暖的小身体方向,挪动了微乎其微的一点点距离。她的左臂,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距离阿圆的衣角,只差毫厘。

阿圆早已支撑不住。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就在林风和九幽之间那片狭窄的空间里。她停止了哼唱,小小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紧蹙着,仿佛还担忧着双亲的伤痛。寒冷让她本能地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兽。

子夜时分,是黎明前最冷的时刻。山谷里的寒气仿佛凝成了实质的霜刃,无声地切割着一切。古树枝头凝结的霜花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

睡梦中的阿圆似乎感受到了这刺骨的寒意,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她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一只手臂本能地寻求着温暖,胡乱地伸出。

那只温热的小手,毫无预兆地、轻轻地搭在了九幽被层层旧衫包裹着的右臂上。包裹之下,正是诅咒最为肆虐、仙元烙印最为深刻的核心区域。

就在阿圆温热的小手落下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原本在九幽右臂深处缓慢蠕动、顽固侵蚀的诅咒黑气,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到!黑气猛地一缩,剧烈地翻腾、瑟缩起来!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带着纯净生机和某种奇异排斥力量的暖流,透过包裹的布条,顺着阿圆的手心,毫无阻碍地渗入了那阴寒污秽的诅咒核心!

“滋……”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灼烧声,仿佛来自九幽手臂的最深处!那翻腾瑟缩的黑气表面,竟瞬间蒸腾起一丝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极其稀薄的黑烟!诅咒蔓延的速度,在这一瞬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如同在九幽混沌痛苦的意识深渊里投入了一块巨石!她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饱含痛苦的呻吟。她体内的仙魔两股力量也因为这外来的奇异暖流而产生了微妙的激荡。

阿圆对此毫无所觉,依旧沉睡着,小手无意识地搭在那不祥的包裹上,仿佛只是抓住了一个冰冷的依靠。

山谷重归死寂。霜华无声蔓延,覆盖了大地,也覆盖了三个在生死边缘依偎的身影。唯有那诅咒黑气在阿圆小手覆盖之处,依旧残留着一丝被灼伤的、惊悸般的微弱波动,在无边的寒冷与黑暗中,成为一缕无人察觉的异样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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