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寒凝滞了山谷的时间。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艰难地刺破厚重云层，爬上参天古木的枝头时，林风才从意识混沌的泥沼中挣脱出来。
痛。
不是昨夜仙元枯竭、识海撕裂那种尖锐的爆裂痛楚，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衰竭感，如同深秋最后一片枯叶被彻底抽干了所有生机，只剩下空壳在寒风中瑟瑟作响。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拖着千钧巨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弥漫开来的、针扎般的细密刺痛。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许久才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阿圆蜷缩在他臂弯里的小小身影。女儿睡得很沉，小脸冻得微微发青，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霜花，即使在睡梦中，那小小的眉头也习惯性地蹙着，仿佛承载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忧虑。
林风心头一酸，下意识地想抬手拂去女儿睫上的霜。然而，这个简单的念头，却如同天堑。
他的手臂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水，沉重得连抬起一寸都做不到！不仅如此，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能清晰地“内视”到，自己体内那本就枯竭的仙元之海，此刻彻底干涸龟裂，甚至……那维系着仙道根基的仙灵本源，也像是被无形的蛀虫啃噬过一般，布满了细微却触目惊心的裂痕！一种难以言喻的枯败、衰亡气息，正从这些裂痕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枯木逢春”！
昨夜情急之下，为了压制九幽体内爆发的诅咒反噬，他不顾一切动用了这门禁术的最后残篇！此法以燃烧本源生机为薪柴，强行榨取远超极限的力量。当时只觉是饮鸩止渴，如今反噬降临，才知道这“渴”解了，代价却是将命源都烧成了灰烬！
他成了真正的枯木，逢春？何其渺茫！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比山谷的寒气更刺骨。他试图运转哪怕一丝最微弱的仙元，引动天地灵气修复己身，可那干涸的经脉如同彻底堵塞的枯渠，再无半分回应。甚至，每一次微弱的尝试，都让那些本源裂痕传来更清晰的刺痛，如同在朽木上再添一道刻痕。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溢出，嘴角再次渗出暗红的血丝。
这细微的动静惊醒了沉睡的阿圆。她猛地睁开眼，看到爹爹嘴角的血迹和比昨夜更加灰败绝望的脸色，瞬间慌了神。
“爹爹！爹爹你又流血了！”阿圆的小手慌乱地去擦，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林风冰冷的皮肤，带着惊惶的颤抖，“爹爹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痛？阿圆…阿圆去给你拿水！”她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别…阿圆…”林风用尽全身力气，才发出嘶哑微弱的声音，阻止了女儿。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另一道身影。
九幽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她靠坐在古树下，姿势依旧僵硬，脸色依旧惨白如纸，但那双冰冷的魔瞳，此刻却异常清醒地、死死地盯在林风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了然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昨夜阿圆小手触碰诅咒时带来的奇异灼伤感，以及随后林风身上爆发出的那股远超他当时状态应有的、带着浓烈枯败意味却强行焕发出惊人守护力量的气息，在她魔魂深处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她认出了那力量的性质——那是燃命之术！
林风的目光与她短暂相接。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他眼中那份深不见底的枯槁与绝望，清晰地传递了过去。他不需要解释，她也完全明白了他的处境。一个燃烧了本源、仙途已断、生机正飞速流逝的……废人。
九幽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冰冷的魔瞳深处翻涌。是震惊？是嘲弄？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荒谬的触动？她下意识地想调动魔元，想开口讥讽几句，想划清界限，可身体深处仙元烙印带来的灼痛和诅咒被压制后的虚弱感，让她连开口都显得费力。最终，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林风，眼神深处冰封的壁垒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泄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流。
阿圆看看爹爹，又看看娘亲，两人之间那种无声的、沉重的对峙让她感到窒息般的恐惧。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爹爹灰败的脸色和娘亲冰冷审视的目光，都让她感到无比害怕和无助。
“爹爹…娘亲…”她带着哭腔，怯生生地呼唤，小手紧紧抓住林风冰冷的手指，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就在这时，林风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比刚才更甚！那股本源枯竭带来的反噬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他猛地弓起身，大口大口的鲜血不受控制地涌出，不再是暗红，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象征着生命精华流失的淡金色！他眼前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爹爹！！”阿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小小的身体扑在林风身上，徒劳地想要按住他呕血的嘴。
九幽的身体猛地绷紧！看着林风濒死的惨状，看着女儿绝望的哭喊，她魔魂深处那根名为“立场”的弦，在昨夜废墟同盟之后，再一次被这残酷的现实狠狠拨动！一股无名怒火混杂着更深的寒意瞬间冲上头顶！
他不能死！
不是因为他林风！而是因为阿圆！因为昨夜他强行注入体内的仙元烙印还死死压着她的诅咒！他一死，那烙印失控，诅咒立刻就会反噬！届时她自身难保，又如何护得住阿圆？！
这个理由冰冷而充分，瞬间压倒了所有复杂的情绪。
“蠢货！”九幽嘶哑地低吼一声，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极度的不耐烦。她猛地挣扎起来，不顾右臂撕裂般的剧痛和全身的虚弱，用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极其粗暴地抓住林风冰冷的手腕！
入手的感觉如同握住一截正在朽烂的枯木，毫无生气。
九幽强忍着魔元与对方体内残存仙元接触时带来的本能排斥和灼痛感，一丝微弱却精纯的紫色魔元，如同最细的毒针，强行刺入了林风枯败的经脉！
她要探明他本源受损的真实程度！她要确认那该死的“枯木逢春”到底把他烧成了什么样！更要确认，他死了，自己体内的诅咒封印会失控到什么地步！
魔元入体的瞬间，林风的身体如同被电击般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呕出的淡金色血液更多了。这完全是魔元对仙躯的二次伤害！
“娘亲！不要！不要打爹爹！”阿圆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以为娘亲在伤害爹爹，哭喊着扑过去想要拉开九幽的手。
“滚开！”九幽厉喝，左手一甩，一股柔劲将阿圆推开，但目光却始终死死锁定在林风体内。她的魔识顺着那丝魔元，如同最冰冷的探针，在林风破碎的经脉和布满裂痕的本源上扫过。
触目惊心！
那枯败的程度远超她的想象！本源核心处，代表生命之火的灵光微弱得如同随时会熄灭的烛火，丝丝缕缕的衰亡死气正从中不断逸散。这不仅仅是修为尽毁，这是生命之火在不可逆转地走向熄灭！他活不了多久了！除非有逆夺天地造化的神物，否则……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九幽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动，掠过她的魔魂。她猛地抽回了魔元，仿佛被那枯败的死亡气息烫到。左手因为强行催动魔元而微微颤抖，牵动内腑伤势，让她也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一丝暗紫色的血迹。
山谷里只剩下林风压抑痛苦的喘息和阿圆绝望的哭泣。
九幽靠在冰冷的树干上，剧烈地喘息着，魔瞳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她看着林风如同破败玩偶般蜷缩呕血的身影，看着女儿哭得撕心裂肺的小脸，再感受着自己体内那因林风濒死而开始隐隐躁动、冲击着仙元烙印的诅咒黑气……
冰冷的现实如同枷锁，将她牢牢锁住。
她缓缓抬起左手，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带着精纯生机的紫色魔元。这缕魔元并非用于攻击，而是……疗愈？这念头让她感到无比的荒谬和屈辱。但目光触及林风嘴角不断溢出的淡金色血液——那是他生命精华在流逝的具象！
她魔瞳中的挣扎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汹涌澎湃。最终，那冰冷的壁垒被某种更沉重的、无法回避的现实狠狠撞开了一道豁口。
“张嘴！”九幽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以及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急切。她的指尖，那缕带着生机的魔元微微跳跃着，目标直指林风不断呕血的唇。
枯木已朽，逢春无望。但此刻，这缕来自魔尊的、冰冷的生机，却是维系着三人性命、不让一切彻底崩坏的唯一绳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