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告死钟’那嘶哑的悲鸣刺破夜空,加百世便知,清算已至。他指节绷紧,深陷腰间的刀柄,冰冷的鞘下传来低沉的嗡鸣。血月高悬,悬照着他即将踏上的,浸透圣血的荆棘路。
“当——当——”
沉重的钟声在空旷大殿内回荡,每一次撞击都让古老的尘埃落下,沉闷地敲打在加百世的心头,带来铅块般的窒息感。
神坛之巅,身披红黑长袍的圣父,像一尊蒙尘的邪神雕塑。他口中吐出的祷词古老而冰冷,目光却燃烧着异样的狂热,死死黏附在圣坛中央那尊巨大的神像上。
神像通体苍白,九对羽翼僵硬地伸展,流淌着死寂的微光。窗外那轮巨大的血月,将污浊的红纱披覆其上,在圣洁的表象下投下扭曲的暗影,如同溃烂的伤口。
“神谕不容置疑,加百世。”圣父的声音从高处滑落,带着墓穴般的寒意。他俯视着台阶下的身影,眼神如同打量祭坛上待宰的牲祭。
加百世闭上眼,齿间尝到铁锈的腥气。他并非质疑穹顶之上的存在,而是憎恶这披着圣袍的操弄者,憎恶他口中那浸透无辜者哀嚎的“神谕”!太多的面孔在他记忆中化为灰烬。
“迷途者,回归主的怀抱吧。”圣父的声音裹着伪善的糖衣,枯枝般的手猛地挥落!
嗡——!
穹顶悬挂的巨型金属十字架发出刺耳的呻吟,带着冰冷的死亡阴影,朝着加百世的头顶沉重地砸落!
同时,圣父的身影诡异地扭曲、坍缩,如同墨汁滴入深潭,瞬间没入神坛后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血月之光如泼洒的污血,瞬间浸染了整个殿堂。
窗外,成群的乌鸦嘶哑地惊叫,如同溃散的黑潮,扑向暗红的天空。
“咔嚓——轰!”
沉闷的碎裂声!那坠落的金属巨物,在加百世头顶咫尺之处自行瓦解、崩碎!
无数尖锐的碎片如同冰冷的铁雨,激射四溅,嵌入腐朽的木柱与石壁。
大殿内所有摇曳的烛火,在同一刹那,被无形的冰冷气息掐灭。
绝对的黑暗与死寂,如同厚重的裹尸布,骤然收紧。
风,凝固了。
连乌鸦的嘶鸣也咽了下去。
只剩下尘埃落定的窒息。
加百世猛地绷直身体,刺骨的寒意渗入骨髓。左肩的披风无风自动,拂过冰冷的空气。
右手,沉稳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动作缓慢而坚定。
“锃——”
刀身出鞘的清冷长吟,如同冰层开裂的叹息,在这死寂中荡开,带着一种内敛的、金属般的锋锐。
“该来的,躲不掉。”声音轻得像尘埃飘落,眼中沉淀着冰冷的忧伤与决绝。
“那就……战。”
脚下,传来极其细微的震动。
加百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拉紧的弓弦,眼神锐利如夜枭,长刀横于身前。
感官在黑暗中无限延伸,捕捉着每一丝微弱的杀意涟漪。
嗡——!
一道冰冷的死亡预兆,如同淬毒的冰针,刺入脑海!
加百世凭借刻入骨髓的反应,猛地拧身侧闪!
“嗤啦!”
一道锐利得刺破空气的尖啸紧贴肋下掠过,披风一角无声撕裂!
只留下一缕空气被切割的灼热,以及冰冷的空虚感。
敌人,无影无形。
“当——”
钟声再鸣,如同丧钟低语。
更浓重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涌来。
淡淡的、带着浓重铁锈与陈旧血腥味的红雾,不知何时已悄然弥漫,如同活物般缠绕、侵蚀着他的感知。
加百世只觉得意识中无数代表杀机的“红点”疯狂闪烁、跳跃,难以捕捉实体。
敌人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杀念。
“当啷——!”
刺耳的金铁爆鸣骤然炸响!炽白的火花在浓稠的黑暗中迸裂!
火星飞溅的瞬间,照亮了一闪而逝的轮廓——一团蠕动的、粘稠的阴影,两点燃烧着惨白冷焰的“眼窝”!
沛然的冰冷力量顺着刀身涌入,加百世双臂剧震,虎口撕裂,温热的血珠渗出,脚下石板无声龟裂。
阴影一击即退,融入黑暗。
“轰!”
第二次撞击接踵而至,力量沉重如山!
加百世脏腑翻腾,气血上涌,右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感到体内那股温暖的光明之力,正被一股冰冷彻骨的黑暗能量死死禁锢、冻结。
“哐当——!”
第三次撞击,力量陡然攀升!
沛然的巨力如冰冷的铁流狂涌,长刀再也无法握持,脱手飞出,旋转着消失在粘稠的黑暗中。
空门洞开!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蛛网,瞬间将他笼罩!
生死一线,加百世濒临极限的感知,捕捉到怪物发力刹那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他放弃了防御,极限后仰,左臂凝聚残存之力,朝着预判的虚无,反手一划!
“嘶啦——!”
左肩皮肉应声撕裂,粘稠的鲜血喷溅而出!
但刀尖也同时划过某种坚硬、冰冷、如同墓穴深处万年寒冰的物体——
骨头!
“呃——嗷——!”
一声饱含剧痛与暴怒、非人的嘶嚎,从翻涌的红雾深处撕裂开来!
红雾如同沸腾的污血般剧烈翻涌!
那阴影轮廓猛地膨胀、扭曲:粘稠的黑暗如同蜕皮般剥落,显露出下方惨白、嶙峋的骨骼躯干,胸腔中央,一团幽绿色的火焰核心在疯狂搏动!
攻击的肢体迅速凝实、固化,化为两支巨大、狰狞、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森白骨刃!
骨刃怪物速度稍缓,但每一次挥舞的力量都带着冰冷的毁灭感!
骨刃撕裂空气,发出尖利的鬼啸,轻易在地面犁开焦黑的深沟!
加百世失去武器,仅凭诡谲的身法和覆盖着冰冷金属的手甲格挡、卸力。
每一次碰撞都让手臂骨骼呻吟,冰冷的反震力直透骨髓。
久攻不下,怪物的幽绿核心搏动得愈发狂乱!
它猛地停止攻势,仰天发出一阵无声的、却让灵魂颤栗的尖啸!
胸腔内的绿焰如同濒临爆裂的熔炉!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撕裂、生长声密集响起!
它背部肩胛位置的皮肉猛地爆裂、翻开,四支覆盖着油亮、如同焦油般黑色骨膜的巨型骨翼,如同腐败的巨花般破体而出!
加上两支骨刃,化身为扭曲、亵渎的六翼骸骨凶物!
速度重回鬼魅!
力量冰冷而沛然!
四支新生的骨翼尖端,凝聚起幽绿色的、散发着死亡寒气的能量光球!
红雾浓稠得如同血浆,整个殿堂在无形的重压下呻吟。
六翼齐振,四把骨刃编织成冰冷的死亡之网,绞杀而至!
幽绿的光球如同引路的鬼火,精准地封锁了所有生路!
避无可避!
加百世眼中最后的光泽沉入冰海,只剩下冻结般的决绝。
他将残存的一切,生命、意志、乃至灵魂的余烬,灌注于双腿——
身形骤然模糊!
不退反进,主动撞向那支直刺腹部的、最致命的森白骨刃!
“噗嗤!”
冰冷的骨刃毫无阻碍地贯穿了他的腹部,发出沉闷的撕裂声。
无法言喻的剧痛瞬间冻结了他的神经!
身体被巨大冲击力带得向后飘飞的刹那,加百世左手如冰冷的铁箍,死死锁住贯穿身体的骨刃根部!
右手不顾一切地深深抠进怪物胸腔外露的一截冰冷、粗糙的肋骨!
“逮住……你了……”
粘稠的鲜血混杂着内脏碎片,从他口中和腹部的创口涌出,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
“同坠……深渊。”
骸骨怪物惊怒挣扎,其余骨翼如同狂暴的行刑具,狠狠劈砍在他残破的躯体上!
就在这终结的瞬间——
加百世残破的皮肤骤然浮现出蛛网般密集的、荆棘状的金色裂纹!
纯粹、炽烈到近乎燃烧灵魂的金色光焰,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熔岩,轰然从他体内迸发!
那禁锢他力量的冰冷黑暗,如同暴露在正午阳光下的霜雪,瞬间消融、蒸腾!
毁灭性的金色光焰风暴,带着冰冷的净化意志,瞬间将紧贴的骸骨怪物彻底吞没!
骸骨怪物发出了足以撕裂耳膜的、非人的惨嚎!
惨白的骨骼在金色光焰中迅速变得焦黑、发红、如同燃烧的木炭般熔解、崩裂、化为飞散的灰烬!
六支骨翼疯狂地抽搐、扭曲、寸寸断裂、灰飞烟灭!
那幽绿的核心猛烈地搏动、膨胀,最终发出一声沉闷的爆响,炸裂开来,被纯净的金光彻底湮灭、净化!
光焰的怒潮无声地席卷了整个神坛!
巨大的神像表面的光辉如同剥落的壁画般碎裂、消散,洁白的石材在高温下迅速焦黑、碳化、发出密集的爆裂声,最终轰然坍塌!
九对光翼如同燃尽的枯叶般剥落、消散!
圣父藏身的阴影被金光粗暴地撕开、扯碎。
他惊骇欲绝的面容连同那柄漆黑的权杖,一同在这净化之光中,如同蜡泪般迅速熔解、汽化,化为飘散的、带着焦糊味的尘埃……
…………
时间,凝固在毁灭的余烬中。
血月依旧悬于天际,只是那光芒,似乎蒙上了一层死寂的灰翳。
死亡与焦糊的气息浓稠得令人作呕,如同凝固的血痂,覆盖在化为巨大焦坑的圣堂废墟之上。
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骸骨。
焦坑深处,暗红粘稠的铁浆缓慢蠕动。
散落着几截巨大、焦黑、扭曲的骨翼残骸,散发着最后的余烬与不祥。
一只通体漆黑、双眼猩红如凝固血滴的乌鸦,扑棱着翅膀,无声地落在一块尚有余温的焦黑骨片上。
它歪着头,转动着冰冷的血眸,审视着这片被死亡浸透的焦土。
突然,它被焦坑边缘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金色光点吸引了视线。
那光点只有米粒大小,在厚厚的、冰冷的灰烬与焦炭中顽强地闪烁着,散发出一种近乎神圣的温暖与澄澈,与周遭弥漫的腐朽与毁灭格格不入。
光点的核心深处,隐约包裹着一个更微小、几乎无法察觉的晶莹碎片,如同被深埋的圣徒遗骨。
乌鸦被这奇异的光点吸引。
它谨慎地、试探性地伸出漆黑的尖喙,想要触碰那点微弱的金色。
嗡……
一声微弱得几乎消散、却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轻颤,从那光点中荡漾开来。
乌鸦如同被无形的圣焰灼伤,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嘶鸣,猛地弹开,仓皇地拍打翅膀,融入灰暗的天空,消失在血月黯淡的背景里。
死寂的废墟深处,只剩下那一点微弱却无比执拗的金色光点。
在弥漫的、带着焦糊与血腥气息的灰烟中,如同被深埋于无尽灰烬之下的……
一粒拒绝熄灭的冰冷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