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水汽蒸腾。
哗——
温热的水流从智能淋浴喷头砸落,裹挟着少年匀称健硕的身体。水珠沿着他青涩但分明的肌肉沟壑滚落,冲刷掉晨跑后黏腻的汗意。紧绷的肌肉群一寸寸舒展开。
向星燃阖着眼,享受这份浸入骨髓的松弛感。作为星海市第七中学篮球队的准主力,体能是他的根基。每天清晨六点,绕城公园的五公里跑,早已成为一种身体本能。
“滴。”
一声轻响,恒温系统切断了水流。向星燃一把抓过浴巾,胡乱在身上擦拭。他甩了甩湿透的短发,水珠迸溅,在显示着天气与新闻的智能镜面上晕开斑驳的水痕。
他习惯性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下一秒,他的动作僵住了。水珠还顺着发梢滴落,砸在赤裸的锁骨上,激起微小的凉意。
镜子里的人,是他。可那张脸上,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陌生。
五官没有移位,轮廓也未变形,一切都精准地拼凑出“向星燃”这张脸。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正在无声地瓦解、重塑。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皮肤上。因为新换的氨基酸沐浴露?镜中少年的皮肤细腻得过分。记忆里属于这个年纪的、略带粗粝的油脂感荡然无存。毛孔细到几乎隐形,在浴室柔和的光线下,泛着一层通透的质感。
他下意识抬手,指腹在脸颊上轻轻滑过。温润,平滑。他熟悉的、带着微小颗粒的触感消失了。
错觉。大概是昨晚睡得好。
向星燃强行压下心头的怪异,为眼前的景象寻找着合理解释。他的视线缓缓上移。
眉毛依旧浓黑英挺,但眉骨的棱角,不再那么锋利。他拧起眉,镜中人也跟着拧眉,那份少年人独有的、带着棱角的凌厉感,竟被磨平了。再往下是眼睛,标准的双眼皮,纯粹的黑眸。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少了平日里的几分桀骜,多了几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水汽氤氲的温润。
他猛地凑近,鼻尖几乎抵住冰凉的镜面。湿润的雾气凝结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根根分明,垂下一小片湿漉漉的阴影。
一个男生的睫毛,有必要长成这样吗?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刺入脑海。
他浑身一震,猛地后撤半步,后心窜起一股凉气。浴室里只剩下排风扇单调的低鸣。他死死盯着镜中那个轮廓柔和、皮肤光洁、眼神温顺的少年,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他抓起浴巾,狠狠揉搓自己的脸,试图用毛巾粗糙的布料寻回一丝熟悉的质感。皮肤很快被搓得泛红发烫,但那份陌生的、令人心悸的感觉,却顽固地盘踞在心底。
“星燃!早餐好了,快点,要迟到了!”
母亲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熟悉的暖意。这熟悉的声音,蛮横地将他从镜前的诡异思绪中拽了出来。
“知道了!”
他大声回应,将那股莫名的烦躁与惊惶死死按回胸腔。
穿上校服,背起书包,向星燃几步冲下楼。餐桌上是煎蛋和温牛奶,父亲正浏览着悬浮在空中的虚拟新闻光幕。2048年的清晨,一如既往的高效、有序。
“快吃,今天陆屿不一起走了,他家那边管道检修,得绕路。”母亲走过来,替他理了理微翘的衣领,絮叨着。
“嗯。”向星燃垂下眼,端起杯子猛喝一口牛奶,刻意避开母亲的注视。
“你这孩子,”母亲忽然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最近偷用妈妈的护肤品了?这皮肤怎么养的?比我的还嫩滑。”
向星燃的身体瞬间僵住。心脏猛地一沉,血液都凉了半截。他几乎是本能反应,一把挥开母亲的手,动作幅度大到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没有!”他的嗓音干涩,透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男生用那东西干嘛!我走了,要迟到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他抓起两片面包塞进嘴里,含糊地道别,冲出家门。
身后,向母错愕地举着手,与回过头的向父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这孩子,青春期,脾气真是一天比一天大。”
向星燃一口气冲到小区门口。初秋清晨的凉风扑在发烫的脸上,才让他稍稍喘过气来,压下那股源自镜子的恐慌。
为什么反应那么大?不过是句玩笑话。
但他骗不了自己。母亲无心的话语,精准地刺破了他心底那个刚刚萌芽、还不敢触碰的疑点。
等候社区穿梭巴士时,他靠着冰冷的站台广告牌,掏出手机。漆黑的屏幕清晰地映出他的脸。
不是错觉。
这张脸,确实在朝着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方向变化。依旧英俊,甚至……多了一种清秀。他脑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如果把这张脸P上长发,大概率会被当成一个眉眼英气的女孩。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校服布料。
他立刻按熄屏幕,烦躁地将手机塞回口袋。
他是向星燃。身高一米八一。校篮球队得分后卫。这种荒唐的念头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
一定是最近训练太累,出现幻觉了。对,就是这样。
巴士到站,他挤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他立刻扭过头,强迫自己不去看车窗玻璃上的倒影。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注意力死死钉在昨天的比赛战术、教练的训练计划、下周的数学测验上……企图用这些具体的事物,填满所有缝隙,驱散那份阴魂不散的诡异。
然而,当巴士驶过市中心广场,巨大的弧形全息广告屏上,正播放着新款美妆广告。五官精致的女明星回眸一笑,眼波流转,光彩夺目。
向星燃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聚焦在她那纤长卷翘的睫毛上。
一个荒唐的冲动攫住了他。他缓缓抬手,指尖极轻地,拂过自己的眼睑。
那里,也覆盖着一片相似的、浓密的阴影。
巴士平稳前行。向星燃僵直地坐在座位上。生平第一次,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对镜子,对所有能映出倒影的光滑表面的恐惧。
镜子里那个越来越陌生的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