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逐步崩坏的日常

作者:丛云从云从 更新时间:2025/6/17 7:26:30 字数:7173

镜子里的少女用拇指和食指撑开上下眼皮,凑近仔细观察着自己眼睛的变化。

这真的是自己吗?看起来好奇怪。

一觉醒来,昨晚折磨她一整夜的痛感已然消失,反而是筋骨轻盈,前所未有的舒畅,甚至感觉比之前更加健康了。

可就当她来到浴室洗脸后,却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

虽然还是那一副可爱的脸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那双眼睛中的瞳孔此刻是泛着极光般梦幻的虹色,亮度随着她的情绪波动不停变化。

诺亚垂下眼睫,虹色的光慢慢退去,变回原先显得有些空洞的浅棕色瞳孔。

(这也是......变身的副作用吗?)

诺亚无法确定。

但她很清楚,有一件事比这个更紧迫:为了不因出勤率过低而被学校劝退,今天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去上课。

镜中的衬衫布料贴合得恰到好处,线条简洁,刚好遮住了她纤细的上身。与同龄人中出众的身高相比,那份在同龄人中也略显贫瘠的曲线反倒让她在衣着选择上更为从容自由。

下身则是一条蓝绿色的百褶裙,长度垂至膝弯,轻松掩盖住里面那条便于行动的运动短裤和裸露的大腿。

在校服外再套上一件宽松的茶色长袖毛衣,花了些时间将乱糟糟的栗色头发重新扎成左右对称的双马尾后,诺亚走出卧室,客厅里的电视正好开始播放早间新闻。

屏幕上,是昨天那场异变体事件的现场。满地混凝土残块、破碎的玻璃、歪斜的路灯,熟悉的便利店店长站在满目疮痍的店门口,对着镜头怒吼,眼圈泛红:

“这都第几次了?!魔法少女也好,怪物也罢,我们普通人就不能安心活着、做点生意吗?我要求赔偿!我要求有人出来解释!”

画面一转,附近居民在警戒线外集会,高举横幅和自制的标语牌:

“我们的家园不是战场!”

“保护平民,不应只是口号!”

画面切回演播室,主持人语气平稳地播报:

“针对昨晚事件,灾后应急管理局表示,目前已启动事故评估及善后处置机制。经初步调查表明,本次事故或因战斗中某类新型异常体自爆,导致连锁性坍塌,具体细节仍在核查中。”

随后是政府例行记者会片段,一名应急局负责人在发布会上回答媒体提问:

“我们理解公众对近期突发事件的广泛关注。目前来看,并未发现任何与魔法少女活动直接相关的证据。希望广大市民不信谣、不传谣,避免引发不必要的恐慌。”

“关于网络上传播的‘巨大怪兽现身’视频,经过第三方图像鉴定机构复核,已确认存在人工合成痕迹。初步判断为恶意伪造,我们正依法追查源头账号及幕后组织。”

记者会最后,应急局补充说明:

“旧市二区事故的初步研判为地质结构老化所致,具体成因仍需等待后续勘查报告。请市民理性看待,勿做不实联想。”

“有关市政老化问题,已列入下半年城市更新重点整治清单,相关工作将按计划推进。”

诺亚望着电视上不断跳动的画面,耳边满是民众的怒吼、官员的否认、媒体的冷静播报。

她没有心情继续观看下去,只是默默按下遥控器上的电源按钮,电视陷入黑屏。

房间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在沉默中一点点放大。

“呃,人类好麻烦啊......”

诺亚背靠沙发上,双手抚盖着自己的脸,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颓废气息的沉闷叹息。

良久后,她起身把从那枚从破烂相机的卡槽取出芯片放进胸前的毛衣口袋中。

...

诺亚走出家门时,天空还蒙着一层尚未完全散去的灰蓝色。她走在人行道上,和往常一样踏着前往地铁站的路线。

清晨的空气里夹杂着潮湿的气味,诺亚踩在有些松动的砖块上,书包背带在肩头一下一下地晃。

虽然昨天发生了那样的混乱,街道上依旧是匆匆的上班族、背着书包的学生,人们的生活节奏恢复得很快,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唯一不同的,是她自己——

脚步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似乎比往常更清晰。

甚至有些过于清晰了

一路上风吹过树叶的摩擦,地铁远方刹车的尖鸣,还有鞋底摩擦地面砂砾的细碎响动,机械内零件运行的声音,空气中气流的变化……

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围一切都变成了音节般的低语,从四面八方漫延而来,仿佛‘世界’正在透过空气中细微的震动试图与诺亚沟通。

通向昨天那片街区的道路已经被围栏遮住,挂着“市政施工”的黄色布条,行人经过时只是加快了脚步,不再多看一眼。就连公交车里,也回荡着轻快的广告旋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地铁站内,秩序井然,公告板上贴着“因市政维修,部分线路临时停运”的通知。

诺亚靠在车厢一角,耳机没有插上,只是装作在听歌。没有人提到异变体,也没有人说起魔法少女。

诺亚闭上眼,整个车厢内的景象却像某种“影像”般浮现在她脑中——

雾状弥散的气流纹路在空气中勾勒出人物的轮廓,车轮与轨道的摩擦化为低频震动在地板下延展,而那些人的呼吸频率、心跳、甚至不经意间释放出情绪的脑电波动,以一种超越五感、全然开放的意识视角直接将每一个生命体和物体的轮廓和本质,赤裸地映入她脑海中的意识深层。

她可以感知每一个“人”在空间中的重量、轨迹、思维杂讯,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对她诉说着自身的状态。

对于这样如同直接与他人建立心灵与意识间联系的新奇体验,诺亚感觉不到恐惧,反而是一种难以言语的兴奋。

当她来到学校的时候,早自习的钟声刚响起。

诺亚走进教室,门在她背后轻轻关上,然而在那一刻,空气仿佛停滞了几秒。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短暂而犹疑地在她身上停留,随后很快被装作没看到的视线掩盖。

前排靠门的长发女生低声说笑,余光在她身上扫了一眼,像没看见一样转过头继续向她的朋友们展示自己新做的美甲。

“哟,某个月球女,今天怎么有空来学校啦。”那个领头的长发女孩冷不丁开口,声音不大却刺耳。

“谁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收敛点,老是特立独行的,真是讨厌。”旁边的同学附和着,语气里夹杂着不加掩饰的嘲讽。

161厘米的身高让诺亚在一众140至150厘米的女生面前能够俯视坐着的她们,低眸瞥了她们一眼,空洞的褐瞳掠过那几张刻意化妆、却依旧显得稚嫩的脸。

诺亚的声音隔着口罩传到她们耳中,沉闷又平淡:

“嗯……我觉得,与其日复一日为那些难以用逻辑解释的虚荣心胡闹,你们不如先考虑一下,如果连基础题型都搞不懂,要靠什么才能不被社会抛弃呢?”

语气如往日冷淡,但这一大段话自这个在众人印象中总是沉默、说话惜字如金的少女口里吞出,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人措手不及。

诺亚放慢脚步,目光最后落到坐在她们中间那个安静不语的身影身上,:

“尤其是你——诺希。我认为你还是不要和这些人混在一起比较好。”

被诺亚称为诺希的栗子发色少女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掉,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像被猛然抽空了灵魂那样僵住,张口像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吞回腹中。

她身边的女生立刻炸了锅:“喂,你这个逃学惯犯又有什么资格说诺希啊!”

“对啊,明明都开学一周了才来的人,居然还有脸——”

诺亚无视她们咬牙切齿的模样,只是径直走向座位。刚落座,耳边立刻响起窃笑声。有人模仿她刚才的语气刻意拉长尾音,也有人忍不住低声骂了句“疯子”。

没有人打招呼,也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坐在她右手边的班长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她点头致意,只是低着头刷练习册,像害怕自己也被卷进什么奇怪的风暴里。

讲台前,班主任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时远时近,断断续续:“……针对学生的暴力事件……失踪事件……注意事项……”

可对诺亚来说,这一切早已被排山倒海般的感官洪流彻底吞没。

粉笔划过黑板的摩擦声尖锐刺耳,像一道道电流钻进神经。

她握紧圆珠笔,指节发白,太阳穴传来隐隐作痛的钝胀感。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清空脑海中那些交叠的呼吸声、心跳声、情绪波动,但它们就像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四面八方涌入。

(吵死了。)

她闭上眼,然后缓缓睁开,目光投向窗外。

云层未散,天际还是一片暗沉的灰。

「嘶嘶……呜啊啊……嘶嘶救……」

某种如电视出现雪花屏时发出的低频电流噪音伴随痛苦呻吟声,像是被压在几十米深的地底,又或是从密闭空间被隔着墙壁传来的回响,在她脑海轻轻震荡。

诺亚一愣,下意识望向窗外,却只见层云漫天,什么都没有。

一瞬间,世界变得像是泡在水中的灰色画布,周围人的呼吸声、心跳节奏一一具象浮现在她脑海。

可在那之外,有什么不协调的东西。

“沙……嘶嘶…...”

那种诡异的低频电流噪音又出现了。复数的,像是从遥远的频道里漏进来的杂音,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语言。

她的指尖发凉。那种预感,像是隔着玻璃,看到某种不可名状的复制品缓缓站起,笑着穿上死者的皮肤。

诺亚感觉到了自己的眼睛正在发热。她屏住呼吸,胸腔内心脏跳动缓慢而清晰,虹色的瞳孔在光中悄然颤动。

——那不是错觉。

“世界的另一端”,正在向她回应。

贯穿神经的信号,像从大脑深处的某个尚未命名的感知中诞生出来的幻觉——却又如此真实。

意识在一刹那脱离肉体和空间的束缚,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周遭的时间仿佛被泡进了稀释过的光,像如同灵魂身处于宇宙之中。

一个没有声音的空间,只有呼吸形成的涟漪在空间中展开,像水波轻柔地拂过她的意识边界。

情绪在这个地方有了颜色,红色的愤怒、黑色的恐惧、蓝色的悲伤、透明的沉默,像水母般漂浮在她周围,她的精神开始与这些情绪共鸣同步。

然后,她“看”到了。

黑暗的、湿冷的下水道。

闷臭的空气和金属的腐蚀味交织在一起。

有什么东西爬过铁锈斑驳的墙壁,发出如果冻般黏稠细碎的声音。

她仿佛从自己的感官中脱壳而出,以旁观者的姿态凝视那一幕——

一个身穿工作服的中年男子,瘫倒在污水管旁。

他的头部从后脑处被撕开了大半,里面是被挖空的大脑组织和涌动的某种黑色脉络。

——不,那不是人了。

那个“东西”正撑起这具身体,像孩子学着扮演成人那样扭曲地活动着肢体。

它从口腔中发出呕哑的试音声,像是在模拟语言。

手指一点点摸索地扯下工作牌,挂在自己脖子上。然后,它慢慢地抬起头——

“找到你了。”

那声音不是用人类的嗓音发出的,而是直接在诺亚脑中响起。

干涩、模糊,却带着无法伪装的敌意与贪婪。

“诺亚同学?诺亚同学。”讲台上的老师终于还是发现了她的异常。

诺亚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隔着厚厚的玻璃墙似的,音节在耳膜内迟滞地回响。

“……!”

诺亚猛地一颤,眼前的景象瞬间被拉断。

视野重新回到嘈杂教室的现实里。

她仿佛被某种力量从那条共鸣隧道中粗暴拉出,意识剧烈震荡,心脏仿佛空跳了一拍。

她知道,那不只是大脑皮层产生的幻想。

那个东西,知道了她的存在。她能感觉到,那个伪装成人类模样的怪物,正从城市的某个角落缓慢地移动着。

粉笔在黑板上划过的声音戛然而止,同学们的窃窃私语混着翻页、笔尖划纸的杂音在空气中交织成一片。

“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还是快点去保健室看一看吧,这样强撑着也不行的哦!”

或许是因为诺亚作为还未能融入集体的转学生,老师对她的关注尤其之多,话语之中充满了关心。

随着老师的话语,其他同学包括前排的诺希也转过身来,诺希只看见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似乎非常痛苦的样子。

诺亚没有回应,像是脱线木偶般无力毫无征兆地瘫软趴在课桌上,身体还在微微发颤,她的精神还未能从那个男人临死的绝望与恐惧和惊吓的情绪中走出。

诺亚的眼球微微抽痛,虹色的涟漪在瞳孔深处悄然散开,像是共感的余波还未平息。

她眼中的世界看起来失去了几分饱和度,色彩明暗开始以奇怪的节奏呼吸般变幻,每一道轮廓线都变得锋利而不可信。

那种不真实感,就像人类第一次仰首遥望那无尽银河时,那种“自己太过渺小、却被什么宏大的东西注视着”的战栗感。

“那个老师,让我带诺亚同学去医务室吧。”说话的是诺亚的同桌,也是她们班的班长。

诺亚听见椅子划动的声音,传来的波动那是一种真实的温度与善意,和刚才精神共振中所接触到的扭曲生物毫不相似。

她微微抬起头,迷离的眼睛看向那个白色轮廓构成的人形。对方正小心翼翼地试图扶她起来,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手指因为紧张而稍微发紧,却也正因如此显得特别真实。

而诺希则是不动声色地止住自己刚想起身,却被班长的行为打断的动作,身体重新坐了回来,低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

昏暗潮湿的下水道内,水声滴答作响,回音在狭窄的混凝土管壁间来回碰撞。

戴着头灯的工人蹲在水渍斑斑的过道里,一边翻阅着皱巴巴的管道图纸,一边低声咕哝:“又是夜里塌的?……这些线路压根没人维护过吧。”

他正低头调整工具包的搭扣,脚边的水面却悄然泛起一道轻微的涟漪。

紧接着,是一种极轻的滑动声,像某种湿润而粘稠的物体正在贴着地面爬行。

工人皱起眉头,迟疑地转过头,只看见黑暗与潮气凝结成的空荡通道,毫无异样。

突然一阵剧痛如铁钉凿入大脑,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后颈深深塌陷,仿佛被尖锐物贯穿。

头灯飞脱而出,砸落在地,光柱打在水面上,剧烈晃动。

几秒钟后,那具“工人”的身体缓缓站起,头颅微微一歪,像是不熟悉身体的使用方式般调整平衡。

抬起一只手,手指颤抖地抓住管壁,半天才理顺肌肉的走向,关节略显僵硬,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婴孩学步般、脚步不稳地往前踏出几步,脚底的水渍在混凝土地面上留下扭曲的步伐足迹。

原本该结束疲惫的工作回家的工人,如今成了空壳般的行尸走肉贴着墙,一寸一寸地学习、模仿这具身体原本的动作逻辑。

某个瞬间,它抬手,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面颊。肉被挤压成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像是外来的思维正在确认“这副躯壳”的边界。

“……回……家。”

他缓慢地开口,喉管干涩摩擦,发出的声音像磨砂纸刮过铁皮,伴随着杂音与回音,支离破碎。

话语的节奏不对,停顿位置也不对。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再次闭嘴,再次张口。

“回家。”

这次,比之前顺畅了一些。语调依旧僵硬,却已经能勉强听出人类语言的轮廓。他的嘴角忽然牵动起来一种机械性模仿的微笑表情,仿佛正练习如何做出“友善”的样子。

它在管道尽头驻足,突然仰起头,“看向”某个方向。头灯早已不知所踪,但它眼眶中泛起一丝淡淡的红光,如夜视镜般微弱跳动。

抬手,抓住了管道口的铁梯,手指啪地卡在梯格之间,一连错了三次才抓稳。

它像人一样攀爬,但动作却像昆虫。

他缓慢扫视四周,嘴唇张合,喉咙模仿着发音:“……报告……维护……完成。”

声音干涩、含混,像是在回放录音带中断了一拍的段落。

它提着工具包,步入街道。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的嘴角再一次抽动,挤出一个僵硬夸张的笑容,随即转身,踏上前往记忆中家的方向。

而在它离开的下水道深处,某种蠕动的低语仍在继续。水面涌动,仿佛有无数眼睛在泥水中睁开,又缓缓闭上。

......

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只知道原来高高挂起的太阳已悄然落下大半。

沿着水泥浇筑的人行道,一个背影晃悠悠地朝着这座城市最外环同时也是环境最恶劣的贫民区走去。

那是个中年男人的身影,穿着沾着泥水的工服,背有些驼,手里提着一个工具箱,步伐笨重但规律。

他停在一扇破旧的铁门前,钥匙在口袋中“咔哒”一响,被缓慢地摸了出来。

门被插入钥匙后微微一顿,仿佛他在回想开门的动作顺序。几秒后——

“咔哒。”

门开了。

工人的家,只有三十平米出头。室内空气闷热,掺杂着油烟味。

玄关处,一双洗得发白的校鞋整整齐齐摆放在铁架上,鞋头朝外,显然是个习惯良好的女孩留下的。

男人的目光在上头停留不到一秒,便偏向左侧陈旧木柜上的一张照片。

照片中女人的脸被模糊撕去,只剩一个小女孩和男人自己笑得灿烂。他看了几秒,嘴唇微微蠕动,像是在试图理解“照片”这种人类信息的意义。

可是照片里的“他”笑得极自然,他试图将自己脸上的肌肉调整为那样的弧度,但对他来说有些困难。

“……爸爸?”

诺亚的班长,那位扎着低马尾的少女从里屋走了出来。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困惑。

“你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早?你不是说要……诶,你身上怎么那么脏?”

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忽然顿住,视线落在他那身满是污渍的工服上。

那身脏污的工装还来不及换洗,散发出奇怪的潮湿气味,不像汗水,更像……什么发酵的、有机物腐烂的恶臭味道。她想起父亲向来严谨,工作服都会在外换下,不会直接穿进家里。

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她走近两步,眉头微蹙。

那个男人站在门口,半边脸被夕阳照亮,面色蜡黄、表情平淡得近乎空洞。

那张熟悉的脸上,少了平时的疲倦与焦躁,也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少女神色迟疑了一瞬,“你……怎么了?脸色不好看啊。”

“我今天……很累。”

他笑着回答,声音和表情比刚才自然了一点。他回答,语速、语调都在努力“模仿”这具身体的惯性语言习惯。

“项目中断了,所以提前回家。”

女孩皱了皱眉,但什么也没说。她的警觉感只是短暂一瞬,便被日常琐事冲淡。毕竟,她的父亲平时话也不多,总是沉默寡言。

她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最终叹了口气,语气松动下来:

“……那你等等,我去把菜热一下。”

她转身回厨房。没再多问。

男人缓缓弯下腰,将工具箱轻轻放在玄关处地砖上。手指关节活动的声音轻微却脆响。

她没看到。

那道影子,正被门外的光拉得细长而歪斜,角度与光源完全不符,像是不属于这间屋子的附生物。

深夜两点三十六分。

女孩的房间一片昏暗。

电子钟的荧光在黑暗中闪动,窗外下水道的异响已归于沉寂。

它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熟睡的女孩。

从她口鼻呼出的温热气息,如潮汐般扩散到空气中,再被它感知、解析。

它低头,目光落在女孩身上。

她轻微翻身,嘴角喃喃自语: “……诺亚……对不起,我没能……说出来……”

“……你,其实也很孤单对吧……”

它眨了眨眼,那是模仿人类眨眼的动作。没有水分的眼球却发出令人不适的咯咯声。

——确认。目标关联确认。

女孩是宿主遗留下的“未处理变量”。

按逻辑,她本该被立即处理。

但它察觉到了她身上存在一种奇异的信息素,浓度十分微薄,像是从外界无意沾染上了。

来自种群中某个更高层级的“指令链”发生了轻微扰动,它共享到的信息碎片来自远在地下数公里外的下水道深处。

之前另一只死去的“同胞”生前与那个拥有相同信息素的强大个体短暂交锋——现在已确认对方名为:诺亚。

它伸出手。

也许是这具宿主残留记忆的影响,手指落下时带着奇异的温柔,轻轻掠过她的发丝,在她头皮上游走,仿佛是父亲在安抚女儿。

“咔,啵叽。”

那是一声极轻的脆响,像某种盖子被拧开的声音,也像密封容器被解压时漏出的最后一口气。

它张嘴。

脸部开始塌陷、延展、蠕动,五官彼此错位、融合,再次解构——嘴部如花瓣裂开,拉伸至耳根,露出数道非对称的齿列,仿佛某种寄生触手在口腔深处窥伺。

没有尖叫。

没有挣扎。

只有一瞬的抽搐。

伴随着咀嚼的响动,少女的肉体、内脏、记忆被吸收殆尽。

她对“诺亚”的情感记忆、日常行为习惯、发音语调、校内社交轨迹的记忆——都被它学习复制。

房间灯被按亮。

镜中的少女换上了染血的卡通睡衣,脸色安然,目光温顺,眼底虹膜平静如水。

她整理好头发,抿了抿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个女孩惯常的、带着羞涩的笑。

她对着镜子,低声自语:

“诺亚同学……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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