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显示06:30，《卡农》的钢琴变奏裹挟着震动从床头柜传来。我正陷在蚕丝被构筑的堡垒里。晨曦像偷溜进房间的猫咪，用光之爪尖轻挠我的眼睑。直到带着薄茧的指腹抚上脸颊，布料摩挲声里溢出清泉般的轻笑。我才惊觉床畔有人——姐姐跪坐在晨光里，纯棉睡裙下摆垂落床底，恍若希腊神话里私闯凡尘的阿尔忒弥斯。
"小诺。"她掀开被角弧度恰到好处，让初春的凉风趁机钻进温热的后颈，"不是说好要给你的同学们带早餐么？王记包子铺核桃包可是七点十五分就售罄的传说级道具哦。"
我蜷缩成更小的云朵团，试图用丝绸触感隔绝现实与所有清醒的可能。忽然窸窣声迫近，冰凉的指尖精准点中腰窝敏感带，神经元瞬间爆开噼里啪啦的烟花。
"姐姐！"惊得我如跃出水面的锦鲤般弹坐而起，棉质睡衣领口滑落露出半截锁骨，"坏透了！"
少女银发在睡裙上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她晃了晃手机屏幕："六点三十四分，刷新今年起床最速纪录。"蓝宝石瞳孔扫过我凌乱的衣襟，素手灵巧地替我系好纽扣，"下周气温爬升二十九度，该换真丝睡衣了——去年定制的星空款就很适合。"
她指节若有似无擦过我锁骨的朱砂痣，我听见晨露坠入深潭的回响。
盥洗室的镜面漾开两重涟漪。我叼着薄荷味电动牙刷，看镜中人素手绾起墨色绸缎。木梳穿梭在翘起的呆毛间，将叛逆的碎发驯服成温婉的低马尾。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蓝白格纹地砖上。
"今天你有八百米体测。"她突然按住我企图偷溜的肩膀，"Nike LunarGlide气垫运动鞋在玄关第二层鞋柜，白色鞋带那款缓冲性能最佳。"
"遵命，苏大会长。"我吐掉白色泡沫，水珠溅在珐琅台面上折射出虹彩。镜中倒影忽然俯身，将我睡衣领口的褶皱抚成无波湖面——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七岁时她替我整理演出服的模样，那时她眼角的泪痣还没现在这般蛊惑人心，尚会因紧张而抿紧嘴唇。
不过姐姐近期照护程度简直突破天际。三天前往我书包塞手写板《春季流行病预防指南》，用五种颜色标注注意事项；昨天甚至给智能手表安装心率监测插件。想起父母临行前用粤语上演的嘱托大戏：
"夢璃，君逸去咗國外出差，我同你媽要去馬爾代夫潛水，你睇實糯糯啊。朝早記得check佢飲燕窩，放學要嚴叔車佢返屋企，有咩事即刻打電話..."爹地拉着鱼竿认真说道，身后是碧海蓝天。
"家姐，糯糯bb就拜托你照看啦。每日要影相畀我check住bb体重，返嚟如果輕過今日，媽咪會心痛到失眠㗎！"妈咪举着新买的GoPro在游艇甲板上挥手，珊瑚粉纱巾在咸湿海风里翻飞如旗。
我对着镜中倒影叹息。就算全家集体上演《消失的亲人》，我也能独自生存啊，上周末一个人在家甚至修好了面包机。
餐厅里蒲公英标本框在晨光中浮游。去年暮春，姐姐执意要教我制作植物标本。她微凉的手掌覆住我的手背，引导我将蓬松的绒球轻轻压入硫酸纸的褶皱："你看，每颗种子都封存着破晓时分的露珠。"
此刻凝望那些定格的伞状冠毛，忽然觉得它们更像被时光被揉碎的信笺。或许我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收藏春天，姐姐迷恋凝固晨露的工艺，我则坚信这些随风飘散的絮语本是季节写给大地的情诗。
水晶盏里的燕窝羹腾起袅袅雾气，姐姐的银匙轻叩瓷盏边缘："今天和你一起上学。"见我怔忡，她又补上半句："刚好要去初中部送校庆企划书。"
"可是......"
未尽的话语在她星眸闪烁中消融。自转学到内地，我们确实没再并肩走过上学路。看来今日要舍命陪君子了，必须全副武装！鸭舌帽檐压低至鼻梁，医用口罩封印半张脸，最好带上墨镜。但愿那些举着长焦镜头的追求者，不会发现完美会长身后的神秘少女竟是家属。
"只陪你到正门喷泉。"我系好鞋带时补充，"刚好是初中高中部分界线。"
她顿时喜笑颜开，睫毛在晨光中镀上金边：“果然小诺最疼姐姐了！”
这确乎是载入史册的清晨。初中以来首次与姐姐并肩而行上学。倒非我贪恋衾枕，实因那所声震岭南的重点高中部竟将晨读设在七时二十分，初中部设在七时四十五分。
本该是平行线般的作息。更不必说那些执着在校门外的仰慕者与驻守校内的"苏梦璃应援团"，他们手持玫瑰或粉色信笺的模样，活脱脱中世纪守候蔷薇公主的骑士。若被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光是想象当日校园论坛飘红的《完美会长的软萌妹妹观察日记》连载帖，便觉后颈发凉。
与严叔道别后，刚踏出门口白绒球乘着南风栖落我校服外套下摆。姐姐忽然驻足，在我困惑的目光中拈起那团絮羽。晨曦穿透半透明伞梗，在她掌心晕开毛茸茸的光晕。
"这是春神的请柬。"她郑重其事地将蒲公英嵌进校徽口袋，"该珍藏在离心跳最近的位置。"
姐姐的指尖隔着布料轻点，我似乎理解那些飞蛾扑火般的追求者，——即便知道是饮鸩止渴，也甘愿溺毙在这片温柔的毒海里。
七时零七分，校正门前翻涌着早高峰的潮汐。我悄然落后半步，看熹微晨光为她银发编织金线。蓝白西装校服在她身上恍若高定礼服，连路过的风都屏住呼吸。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我又将距离拉开十公分——这样耀眼的月亮，合该悬于苍穹之巅。
小苍兰香却蓦然迫近。"小诺。"她旋身时我踉跄倒入温软的怀抱，"豆浆记得趁热喝。"玻璃瓶传递的暖意尚未沁透掌心，远处已爆开压抑的惊呼。
我慌忙后退半步，压低声音："姐姐，公共场合......"
我可不想被你追求者盯上！
"害羞的小奶猫。"她替我拂去发间飞絮，指尖在颈后流连片刻，"今天学生会工作不忙，放学后等我来接。"小苍兰气息萦绕在尾音里。
点头应承后落荒而逃。转角处回望，风正掀起她制服下摆，恍若神女遗落人间。那些举着相机的手僵在半空，快门声此起彼伏如朝圣者的祷告。
这些追逐者的毅力着实令人叹服。去年平安夜，高三学长在行政楼顶用无人机摆出"LOVE"灯阵，结果被保安当成UFO上报；上个月戏剧社长用玫瑰花瓣在图书馆铺心形，被保洁阿姨以破坏卫生为由告到教务处。最绝的是上周，某位匿名者在学生会信箱投递一千字文言文情书，可惜姐姐当成古文社作业批注了语法错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