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8 AM。数学组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柠檬味空气清新剂气息。我屏住呼吸,像潜入敌营的侦察兵,目光迅速扫过这片战场——凌乱的办公桌是主战区,咖啡渍凝在资料上,零散的教案草稿遍布桌面,而在这一片狼藉中,针织物白山茶依旧享受唯一净土。
目标确认。我蹑足靠近,小心翼翼地将餐盒放在那片狼藉之上,塑料盒底轻触桌面那一瞬。
任务完成,撤退!
正庆幸罗玲老师那压迫感十足的身影不在视线范围内,我迅速转身,只想以最快速度逃离这弥漫着柠檬香与未解难题的是非之地。
身体刚转过去一半,前额便猝不及防地、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片温软之中。
“唔!”闷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
一股清冽却极具侵略性的山茶花冷香,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所有感官。警报在脑海深处拉响——白跳黄!这香气太有辨识度了。
老师走路连一点声音都没有的吗?原来她今天没穿细高跟。
“课代表。”微凉的气息拂过耳廓,几缕墨绿色的发丝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扫过我的脸颊,像羽毛撩过,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那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慵懒,却又像淬了冰的细刃,藏着不易察觉的锋芒,磁性质感敲打着我的耳膜。
抬头仰望,老师的脸离得太近了。红唇饱满,近在咫尺。
“昨天的作业最优解呢?”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像锁定猎物的大型肉食动物。
“您昨晚邮件里说,第二节课后带。”本能后退半步,拉开令人窒息的距离。后腰却猛地撞上身后办公桌坚硬的边沿,闷痛感唤醒以前陪姐姐练琴六个小时后积攒的腰背酸痛。
“确实。”她目光轻飘飘地越过我的肩膀,落在餐盒上。晨光恰好映在她胸前的银质山茶花胸针,细小晃动的光斑随即跳跃到我的蓝白校服外套。
罗玲指尖随意地轻叩桌面,“不过,上周那道拓扑学解法……”她顿了顿,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探究,“初中课程大纲里,没有收录莫比乌斯环的概念,这是高中选修内容。”
“图书馆有本《趣味拓扑》。”我迎上那双琥珀色眼眸。清晰地看见老师左眼下方那颗泪痣像被圆规点上去的坐标点,精致得令人无端地心慌。
“哦?真巧。”她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毫无预兆地突然俯身,双手撑住桌沿。这个极具侵略性的动作压缩了所有空间,整个人被牢牢地禁锢在她身体与办公桌之间形成不足半米的狭小囚笼里。白山茶那股清冽又极具存在感的冷香扑面而来,霸道地充斥着我呼吸的每一寸空间。
“近两年的借阅记录……”罗玲温热的吐息拂过我低垂的眼睫,痒得自己条件反射地眨动眼睛,身体后仰成三十度角。“只有两个名字。”
没想到那本落灰的冷门书,老师居然知道。莫非她也借阅了?等等,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另一个更符合她行事风格的可能性狠狠压下——利用教师的系统权限,直接查询学生借阅记录。
所以,罗玲极有可能知道,排在我前面的那个名字——苏梦璃。
“老师,”我平稳的声线带着一丝无奈,“您不觉得挤?”微微侧头示意,自己低垂的马尾发梢已扫到了身后堆满纸张的桌面。
“啊啦~”罗玲的喉间溢出一个轻飘飘的感叹词。
她终于直起身,手臂越过我的肩膀,以一个极其优雅自然的动作,轻松地取走了我身后紧挨着白山茶花的餐盒。同时,她向后轻盈地撤了半步。
宝贵的空间回归,柠檬清新剂味道的空气重新涌入胸腔。
“明明是课代表你挡住老师的早餐。”她裹着蜜糖般粘稠的笑意,甜腻得几乎能拉出丝来。
100%故意的说辞。
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我像只狸花猫从她和办公桌之间空隙窜出,精确地闪退到1.2米之外。
隔着这段安全距离,捕捉到罗玲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似乎我反应迅捷的逃离,稍稍超出了她剧本预期。
“课代表。”罗玲的惊讶持续不到半秒,随即恢复如常。她并不在意我的“逃脱”,提着餐盒,姿态慵懒地旋身坐进旁边一张空着的办公椅里。屈起指节,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叩两下。
叩、叩。
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被无限放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召唤意味。
“过来。”罗玲抬眸看我,语气平淡得在陈述既定事实。
“……”沉默是此刻最好的盾牌。我站在原地没动,眼神没有躲避。
“过来。”她的声音沉了一分,原本含笑的唇角抿成锐利的弦月,眉梢危险地扬起,“连老师的话都不听了?”
极其不情愿地挪动脚步,缓慢蹭到她身旁。又一次清晰地捕捉到她琥珀色瞳孔深处一闪而过,如同狐狸偷到肥鸡的得意。
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古人诚不我欺。
“早读你不用上了。”她忽然擒住我的左手腕。
“!”
银质尾戒的金属寒意尖锐地刺破皮肤表层,瞬间身体涌现强烈排斥感,激起内心翻江倒海般的不适。
强忍住想要立刻皱眉甩开手的冲动,牙关咬紧。本人极度厌恶、生理性地排斥不熟悉之人的肢体接触!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箍住的手腕,那一片皮肤先是发麻,随即又泛起一种被异物勒紧的冰冷感,脉搏在对方冰凉的指腹下突突直跳,显得异常清晰而脆弱。
“帮我收拾桌面。”她下达指令,语气理所当然。手腕上的钳制并未松开,那枚尾戒的棱角硌着我的腕骨,带来持续不断的冰冷感。
使唤人可以,这几乎是课代表的宿命。但不必有肢体接触!非得接触,请隔着外套!最好……不接触!
压下翻腾的胃部不适感,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老师,”我颔首示意她依旧紧抓不放的手,“您松手,我才能……干活。”
琥珀色眼眸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在评估我话语里的真实性和顺从度。终于,那冰凉的金属触感和手指的力道骤然消失。
“好~”她松开了钳制,尾音带着意犹未尽的戏谑。手腕上残留着一圈清晰的冰凉感,以及被箍过的微痛。
冰凉触感离开皮肤的瞬间,我本能地转动左手腕,驱散令人不适的残留感。
罗玲的视线被餐盒侧面牢牢吸附。那张便利贴上,是李思颖清隽有力的瘦金体墨迹:
桃李春风一杯酒
江湖夜雨十年灯
初二(6)班全体敬呈
两行竖排的字,墨色温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竭力模仿成熟的郑重。
修长白皙的指尖悬停片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随即才带着一种虔诚的温柔力道,轻轻拂过那竖排墨痕。老师的动作极缓,像在抚摸易碎的珍宝。当指腹滑过最后一个“灯”字,一个笑容,如同被晨露唤醒的花苞,倏然在她脸上毫无保留地绽开。
这个笑容与我惯常所见的截然不同。没有探究的锐利,没有戏谑的促狭,更没有那种洞悉一切带来的无形压迫。它欣慰、温柔、像春日破冰的第一缕暖风,让她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
那是被毫无保留的真诚所取悦与抚慰后,从心底流淌出的纯粹满足。如同精心培育的白山茶,在清晨薄雾与露水的浸润下徐徐绽放,毫无保留地展示着它的纯净与美好。就连罗玲胸前那枚银质山茶花胸针,仿佛也被这笑容注入了灵魂,在从百叶窗缝隙透入的晨光映下,流转着柔和温润的光晕。每一片纤薄的花瓣边缘都闪烁着细碎的银芒。
不得不承认,此刻卸下了大部分攻击性和算计锋芒的她,美得几乎有些惊心动魄。是一朵真正的、带着晨露的、毫无杂质与瑕疵的白山茶,散发着一种宁静而纯粹的光彩,让人几乎移不开眼。
前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