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的返潮期将整座校园浸泡在咸涩的雾气中，初中部花园的六角亭檐角垂挂着凝结整夜的露珠，三只肥硕的麻雀正用喙梳理被海风打湿的绒毛。
罗玲将驼色大衣的立领又竖起半寸，山茶花胸针的银链随着批改动作在作文本上摇曳生姿。晨光穿透亭外盛开的炮仗花，在她墨绿色卷发间织网，发梢扫过作文批注栏，在"狼群社会结构"的字迹上投下暗影。
"观察角度新颖，但请勿再写纪录片观后感。"
红笔尖悬停在钟君诺工整的楷体上，罗玲的眉峰微微隆起。这已是本月第二次收到这个初二女生的动物专题周记，她甚至能背诵文中关于狼群社会的论述段落。
当红笔即将落下批注，空气里忽然泛起细微的振动——不是春寒料峭的风声，而是某种清冽暗香搅动的涟漪，像是雪山融水漫过石英岩的质感。
"罗玲老师，早安。"
清泉般的声线引得檐角麻雀齐齐探头，五级台阶下立着道纤长的剪影。银发少女的身影切割着晨光，蓝宝石般的双眸正倒映着亭中人的模样。她捧着两杯咖啡拾级而上，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间隙。
"卡布奇诺。"
苏梦璃将右手的咖啡轻放在石桌边缘，氤氲的热气在她睫毛上凝成碎钻。
"双份焦糖。"学生会会长优雅落座，裙摆褶皱的弧度都像是用直尺丈量过。
罗玲抬眼望向远处的茉莉花丛，惊得偷窥的初中生们把最外侧的同伴撞出藏身处。那个戴眼镜的男生踉跄着扶住栏杆，又像受惊的兔子般蹿回灌木丛。
"谢谢。"
她慢条斯理拿起咖啡："这是你第三次找我，下次记得带焦糖玛奇朵。"
“好的。”
苏梦璃的笑容像被熨烫过的丝绸般妥帖，她将左手的咖啡放在两人中间，蓝色裙摆扫过石凳边缘时带起若有似无的小苍兰香气。“但摄入过多糖分对血管负担很大哦。”
"无妨，低血糖患者需要适量补糖。"
罗玲撕开杯口的防烫套环，奶油拉花的甜香混着咖啡醇苦漫过鼻尖。她忽然想起之前在校医室撞见对方的情景——银发少女正用专业术语向新入职的校医解释医疗仪器的异常数据。
"更何况甜味能中和青年教师被熊孩子气出的内伤。"她抿了口咖啡，恰到好处的甜腻中和了过度萃取的苦涩，让罗玲舒适的眯起眼睛，像极了被顺毛的大型猫科动物。
亭外偷窥阵地突然爆发出压抑的抽气声。银发美人朝他们眨了眨眼，泪痣在光中晕染出星芒。几个攥着情书的男生突然撞作一团，烫金封面的"致苏学姐"散落在刚萌芽的酢浆草丛中，像撒了满地的请柬。某个深蓝色信封恰好落在亭前的青石板上。
罗玲好笑地看着这群青春期的孩子，嘴角上扬的弧度又引来此起彼伏的惊呼。戴兔子发夹的栗发丸子头少女尤其激动，手机镜头在枝叶间反射着微光，指头几乎要掐进同伴的手臂。
"高中部的学生会会长找我..."
罗玲用手肘压住被风掀起的作文本，字迹工整的《动物世界观后感》完整露出，"总不会专门为送咖啡从高中部跑初中部吧？"
苏梦璃垂眸搅拌着自己的拿铁咖啡，方糖撞击杯壁的脆响像是某种隐秘的信号。"听说您担任初二（6）班代理班主任。"
蓝眸倒映着罗玲胸针的山茶花瓣，指尖划过杯套，"以您的履历，教导高中部重点班或许更符合..."
"这个问题居然能让高中部学生会晨会提前了十五分钟结束？"罗玲的尾戒在石面划出半弧，"还是说...你特意调整了会议流程？"
苏梦璃双手捧起咖啡，雾气氤氲中她的面容宛如中世纪教堂的彩绘玻璃："因为要赶在第一节课前确认您的就职动向。"
她的银发随着前倾动作扫过对方手背，寒意刺得罗玲指节微蜷，"帝大的优秀毕业生，青年教师赛事的特等奖得主，却在开学典礼当天..."
蓝宝石瞳孔突然映出周记本上的涂鸦——打盹的狸花猫躺在摊开的书本上，爪边还画着鱼骨头。
罗玲突然合上作文本的动作惊飞了檐角其中一只麻雀。山茶胸针的银链缠住一缕墨绿卷发，在石桌面投下的阴影恰巧遮住"钟君诺"三个字。
"校方安排。"
她抽出压在最底层的教案本，里面夹着的立体模型照片露出尖角——那是入职当天在迷宫般的展区，某位墨发少女用铅笔为她画下的路线图，箭头末端还画着可爱的表情。
"可您的入职意向书明确写着..."
苏梦璃的指尖在虚空勾勒出表格轮廓，仿佛面前真有份泛档案。
"高中部教学组，特殊人才引进通道。"她的右手将银发别至耳后，"教务处主任说是您主动要求调岗，但一般来说……"
罗玲的尾戒磕碰在石桌上，眼里露出一丝精光，她上周曾在在行政楼走廊与银发少女擦肩而过——看见对方如何捧着文件与各科老师寒暄，制服胸前的领结随着动作起伏如振翅的燕尾，却在经过自己时突然哼起陌生的小调。
"苏同学。"
罗玲尾戒划过钟君诺作文本的封面，在"初二（6）班"的字样留下淡淡划痕。
"作为过来人建议..."琥珀色瞳孔掠过少女手腕处的青金石手链，"过度关注他人轨迹，会错过自己的抛物线顶点。"
苏梦璃搅拌咖啡的银匙突然定格，杯中的漩涡持续旋转了三圈半。她抬眸，蓝瞳里浮动着元旦晚会的记忆碎片——眼前这位老师如何在即兴解谜环节，用精妙的手法（斐波那契数列）破解了她设计的九重密码锁。
"只是担心教育资源错配。"
学生会会长起身整理裙摆，这个动作让她的影子恰好覆盖住罗玲的教案本。
"毕竟..."她突然切换成咏叹调般的腔调，"让您这种能在数学世界遨游的天才去教四则运算，实在是明珠暗投呢。"
偷窥的栗发少女突然发出短促的抽气声，手机镜头记录下罗玲唇角扬起的刹那——像是探险家发现神秘图腾时的神情。这个笑容让正在翻越栏杆的男生失手摔落单反相机。
"砰！"
突如其来的碰撞声使罗玲关注栏杆的同学，手不小心碰到咖啡，咖啡杯应声倾倒，褐色液体在钟君诺的作文本上迅速蔓延，瞬间吞噬了作文本封面。
苏梦璃抽纸巾的动作比溅落的咖啡要快，但罗玲注意到她瞳孔紧张的瞬间——那绝不是普通学生会有的反应速度。
"真遗憾。"银发少女擦拭桌面的动作优雅如抚琴，浸透的纸巾堆成小小的咖啡色山丘。"需要我代您向这位同学解释吗？"指尖拂过被液体模糊的涂鸦，蓝眸闪过转瞬即逝的痛惜，仿佛被毁掉的是某件珍贵的艺术品。
罗玲抱起未染污的作文本，山茶胸针的银链缠住一缕墨绿卷发："不劳费心。"
被咖啡渍晕染的狸花猫意外呈现出水墨效果，她忽然发现那些看似随意的线条里，竟藏着颜文字表情。
"梦璃！"
金发少女的呼唤裹着春风而来。苏梦璃转身的刹那，晨光在她银发上镀了层鎏金。她朝声源方向挥动手腕，青金石手链折射的光斑恰巧晃过罗玲的眼睛。
"老师，您该去上课了。"学生会会长起身整理衣容，用粤语轻哼《月半小夜曲》，旋律在在"仍然倚在失眠夜"处刻意顿了顿，像是留白的诗行。
罗玲瞬间皱眉，她在帝都长大对南方方言与文化不甚熟悉。
银发少女切换回标准普通话的语调上挑："您也别太在意调岗问题，毕竟..."
蓝眸扫过罗玲大衣下摆的褶皱，那里沾着片极小的炮仗花瓣，"校长想让您回高中部执教的心思，可比咖啡渍更难清除呢。"
罗玲将完好的作文本摞成整齐的立方体。"下周下午放学，幸遇咖啡馆，双倍奶泡补偿本次失误如何？"
教案本里滑出半张笔记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间藏着句手写的葡萄牙语诗句。
苏梦璃脸上依然挂着标准弧度的微笑："那我要拿铁..."她的声音突然浸满蜜糖，泪痣微闪，"加两粒方糖。"
转身迎向小跑而来的金发少女，“沐冉。”
金发少女眼底翻涌着克制的眷恋，指尖轻轻勾住苏梦璃的袖扣："校董会有临时会议。"
“好。”
她们皮鞋踩过的小径上，萌芽的紫云英突然以异常速度舒展叶片，在身后织就翡翠色的轨迹。
"苏学姐等等！"丸子头少女举着手机冲出藏身处，"请和我拍张..."她绊到散落的情书摔向栏杆，罗玲伸手扶住的瞬间，镜头定格了两人同框的画面——墨绿与银白发丝纠缠在晨光里，背景是猝然绽放的炮仗花，而苏梦璃回眸时瞳孔中流转的微光，唯有罗玲看得真切。
上课预备铃撕碎了这帧画面。罗玲望着瞬间空荡的花园，指尖抚过惨遭咖啡洗礼的作文本。她突然意识到，这场晨间邂逅的每个细节，都精确得像被精心编排过的康威生命游戏。
苏梦璃确实不容小觑，比帝都那些天才精英们要高明的多。罗玲望着高中部教学楼顶闪烁的玻璃穹顶，那里拥有全市中学最先进的天文观测台。
但比起这个，她更在意被咖啡渍浸透的作文本的主人——那个总在周记里不愿透露自己的小家伙，估计现在在教室用自动铅笔绘制她的卡通形象吧？
"借口这不就来了。"
罗玲哼着《香颂》踏上台阶，山茶花胸针在阴影中泛着冷光。比起高中部传说中完美的银发会长，还是初中部那个总在周记里写观察记录的墨发萝莉更有趣。
毕竟再精密的布局，也抵不过小猫无意间打翻的牛奶罐。
“不过比起这个。”
罗玲翻看干净的作文本最上面的那本，李思颖清秀的楷体正在《雨巷》赏析里藏匿着青春期特有的哀愁，字里行间用句首字连成的藏头诗正诉说着内心的压抑。
“本班的问题学生真不少。”她将教案本夹在腋下，墨绿卷发扫过亭柱，让两只麻雀好奇的张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