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樱落四十弦

作者:黑白之羽 更新时间:2025/7/18 0:30:01 字数:2909

批改完作业后,从办公室走出。走廊上人声喧哗,唯独我步履沉重。这哪里是什么课代表?简直是罗玲老师的私人助理!短短三天里,我进出这间办公室的次数,恐怕比过去整整一学年加起来还要多。

人生艰难至此,不如抽空看看楼下鲜衣怒马的少年们养养眼。

倚靠在走廊早已褪色的朱漆廊柱上,我疲惫地呼出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柱体上龟裂的纹路。楼下的喧闹被春风揉碎成细密跳跃的音符,少年们跃动的身影像极了老电影胶片里偶尔跳帧的默片。

一片樱瓣被风裹挟着,飘落在我的肩上,不知怎的,勾起了我家里阁楼那幅画废的水彩——凋零的紫藤花。

无论怎么调色,笔下总是缺了那三分将凋未凋、令人心尖发颤的颓艳之美。

沿着樱花道慢行,石块缝隙间的苔藓透着凉意。走到僻静的角落,我停住脚步,从将三张手帕纸铺在石阶上,权当坐垫。膝盖上的素描本刚一摊开,就引来附近几只探头探脑的麻雀。

铅芯悬在纸页上方三寸,犹豫着该从哪里落下。细碎的光斑顽皮地在纸上跳跃,恍若无声地催促着某种隐秘仪式的开场。

就在这时,“啪嗒”,有什么砸在我的头顶,激得我猛地一缩肩膀。

仰头望去,原来的眼前这株八十多岁的巨大樱树低落水珠。苍劲虬结的枝干上,皲裂的树皮如同老者布满褶皱的手背,沧桑而沉默。

然而,在那些裂缝里,却倔强地钻出嫩绿的青苔,新生的柔软与古老的沧桑,在这春日里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契约。

去年深冬校工还为它注射过营养剂。针头刺入树内渗出的树脂在空气中凝结,最终在树皮上留下泪滴状的结晶。

初中部建校栽的这株樱木,年轮里是否无声地镌刻着时光的秘密?那些曾在它树荫下羞涩低语的告白、那些郑重埋藏在根系旁边的时光胶囊,或是少年们用削铅笔的小刀刻在树干上稚嫩又郑重的誓言……是否都随着这年复一年的花开花落,最终化作了风中飘散的无声絮语?

这个念头悄然生根。

一阵风起,整株樱树的枝条随之摇晃,惊飞了藏在繁密花簇间的樱瓣。粉白的如雪落下,有几片恰好落在素描本摊开的边角,洇湿了涂鸦——那只总爱在图书馆窗台打盹的玄猫。

被露水模糊晕开的眼眶,竟意外地显出一种忧郁的神情。水痕沿着猫耳朵的线条蔓延开来,歪歪扭扭,最终形成了一顶滑稽的礼帽。

有趣。

“三十九!四十!”

清充满活力的报数声传来。

循声望去,是欧阳茜。她新换的樱花纹发带随着长绳的起落而上下翻飞。冯顿甩绳的节奏却逐渐有些失控,当几片淘气的樱花被风送抵他鼻尖时,少年竭力维持的计数终于宣告破功:“四十一!四十二…啊——嚏!”

“钟钟快看!”欧阳茜闻声得意地转身,想要向我炫耀她刚刚突破的个人记录。

就在刹那,绑着她栗色丸子头的丝带末端,竟被急速甩动的绳梢勾了个正着。

“呀!”她短促地惊呼了一声。

丝带松脱,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旁边正仰头喝水的林小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呛了一口水。几个男生手忙脚乱地去接那脱手飞出的跳绳,场面一时混乱不堪,活像被一只顽皮的猫咪彻底搅乱了的毛线团。

噗。人间喜剧。我嘴角微微弯起。

就在这时,一阵松烟墨香气拂过我。李思颖已悄然落坐在我左侧的石阶上。她校裙铺展的弧度恰好遮住了石阶缝隙里刚萌发的三叶草。

“钟钟,”少女开门见山,手腕上那串紫水晶手链随着动作折射出柔和的光晕,“四月的黑板报,需要你的笔触。”她顿了顿,语气真诚,“去年你那幅《沧浪》至今还挂在美术教室的C位。”

指尖抚过素描本扉页凸起的纹路。那是兄长龙飞凤舞的赠言花体字:“致总把颜料抹到袖口的小麻烦精——或许该给你定制件防污画袍?”

记忆闪回。七岁那年,我抱着新得的一盒高级水彩颜料,兴奋地冲进画室,却不慎撞翻调色盘。颜料在他那身昂贵的定制西装上肆意流淌,染出一幅充满后现代感的“抽象派杰作”。

而当时,兄长只是微微一笑,温柔地拭去我鼻尖沾染的蓝,然后耐心地陪我画完了整幅《星空》。那件沾染了颜料的西装,至今仍挂在他的衣橱深处,袖口处颜料依旧保留。

“请容我考虑一下。”我垂下眼帘,合上了膝头的素描本。

“静候佳音。”李思颖善解人意地点头,随即指向器材室,“能先帮个忙吗?体委和茜茜说要挑战高难度的交互式十字跳,得去取条新的长绳。”

我颔首表示没问题。起身顺手从校裤口袋里掏出一方正的蓝色棉帕,递向她。

在她不解的注视下,我指了指她裙摆上那片被晨露沾湿的深色水痕。

少女的耳尖速度染上了绯色,她接过手帕,耳尖的红变得更加明显,比朝霞还要更胜几分。

青春期的少年们容易脸红,是羞耻心较高的原因吗?

推开体育器材室的铁门,一股浓重的橡胶和灰尘气息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微皱了下眉头。光线有些昏暗,只有高处一扇蒙尘的气窗透进些许天光。

目标明确地走向长绳的区域。刚经过第三排堆满了落满灰尘的旧体操垫的货架,刻意压低的对话声,在前一排传了过来:

“哎呀,学弟你就帮帮忙嘛…这真的算是学生会的公函…”甜腻得如同融化了棉花糖的嗓音,带着央求意味,“苏会长昨天亲口夸我的提案有新意呢…”

“但是…学姐,纪检部有明文规定,不收任何私人信件…”为难的声音响起,“上周…上周光是收到的二十三封情书,现在还在失物招领处积灰…张主任说了,要当反面典型在晨会上展示的…”

“可上周那束鸢尾花,不也是你帮我悄悄转交的吗?”甜腻的嗓音陡然拔高,尾音带上了泫然欲泣的颤抖,“这是最后一次!求你了!”

话音未落,旁边的货架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晃动了一下!顶上一个旧排球失去平衡滚下,沉闷地砸在水泥地上。

我迅速抱起旁边架子上的一捆备用长绳,同时借着货架之间的狭窄缝隙瞥了一眼——是高中部戏剧社的骨干成员,此刻她眼眶泛红,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烫金的信封。

信封边缘隐约透出手绘的蓝鸢尾纹样。上周在校图书馆自习区,我曾亲眼目睹她用《追忆似水年华》作为话题搭讪姐姐,结果却被姐姐用《存在与时间》里艰深的哲学讨论轻巧地“劝退”了。

姐姐这无处不在的“桃花债”……我抱着长绳快步离开这遍布尴尬和少女心事的角落。

将长绳递给欧阳茜,她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

“钟钟,你听说了吗,高中部马上就要办假面舞会了!你猜猜,苏会长会选个什么样的面具?”

她说话间,手指正玩弄她的樱花丝带,“如果是吸血鬼主题,她肯定会选那种只遮住上半张脸、特别神秘优雅的银质面具,眼尾的地方啊,最好还要镶嵌几颗小小的红宝石,灯光一照,像…”她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眼睛亮晶晶的。

“学生会现在正全力筹备校庆活动。”我理性地提醒,把素描本重新夹在腋下,“她恐怕没有…”

话未说完,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我掏出一看,果然是兄长的消息:

糯糯,爸妈的蜜月之旅延长至五月了。

PS:严叔报告说,花园里的蒲公英长得过于茂盛,该修剪了。

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回复:

知道了,哥哥。

PS:今晨第一朵蒲公英绒絮,被姐姐收进她的胸袋。至少…请保留东南角那片。

锁屏的微光暗下的刹那,站在我对面的欧阳茜突然触电般疯狂朝我眨眼睛。一片巨大的阴影如同捕食者骤然展开的羽翼,瞬间将我笼罩其中。

心下一凛,猛地回头——罗玲老师已如鬼魅般闪到我身后。她手中的教案卷成纸筒,正带着几分玩笑的力道,轻轻敲在我的头顶。

“课代表,”她红唇微勾,眼眸里带着促狭的光,“来整理月考卷,时间不等人。”

不是,我才从办公室出来不到十五分钟……

欧阳茜在我面前无声地做了个夸张的口型,用唇语比划着:“三进宫?”

我低下头,避开罗玲的目光,视线落在欧阳茜那双白色休闲鞋上——鞋帮处不知何时被画上了一簇歪歪扭扭的樱花涂鸦,鞋底还粘着一片真正的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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