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馆的旋转门隔绝了市井喧嚣。一股消毒水味侵入鼻腔。掏出手机：九时十三分。
空旷宏大的训练场内，只有沙袋区传来密集如雨的沉闷击打声。镜墙倒映着十几道身着白色道服的矫健身影。
恍惚间，六年前在澳岛老宅训练室，第一次踢打沙袋的自己，仿佛正与镜中汗流浃背的身影悄然重叠。时光在拳脚间流逝，带走了青涩，留下了力量与伤痕。
“君诺！”
清冽的呼唤抽散了我的短暂走神。循声望去，林教练标志性的蝎尾辫在空中甩出凌厉的墨色弧光。
她穿着合身的黑色训练服，袖口随意挽起，胸口戴着特警纪念徽章。手腕一抖，一个崭新的护齿朝我飞来。我下意识伸手去接，动作却在半空凝滞——因为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教练正在一组TRX悬吊训练带上，慢条斯理地啃着苹果，喉结随着咀嚼有力滑动。看到他，上周六被他木刀狠狠抽中的位置，条件反射般地传来抽搐般的幻痛，防撞垫那股特有的橡胶苦味仿佛瞬间在舌根复苏。
他的作训靴边缘还沾着新鲜泥浆，显然刚结束雷打不动的晨间五公里越野。
糟糕！姐姐今天缺席，我又要面对传说中的“混合双打”吗？
“上周教的关节技还记得多少？”林教练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情绪，但微微眯起的眼睛在审视。
“七成。”谎言的还在舌尖打转，《格斗解剖学》里复杂的三维人体骨骼与肌肉模型已在脑内飞速重组、模拟。
然而，预想中的演示要求并未到来。
回答的尾音还在飘荡，手腕处猝不及防传来被铁钳锁扣般的剧痛！林教练的拇指精准压住了我手腕尺骨侧的尺神经浅支。
尖锐痛感如同高压电流，沿着臂丛神经直冲天灵盖！身体本能快于思考，右脚几乎瞬间做出巴西战舞的快速逃脱步法（Ginga的一种变体），试图甩脱钳制。
“错！”林教练的声音冷得像冰，手腕肌腱绷紧，训练服下包裹的肱桡肌隆起力量感的弧线，“假设对方戴的是金属表带。”
冰冷的指令输入大脑。
左手食指条件反射般勾向想象中的金属表带边缘。腕部解剖图瞬间在视网膜显影：八块脆弱的腕骨正承受临界压力，旋转角度一旦超过15°，仿佛能听见韧带撕裂的脆响！
我咬牙，凭借记忆中的技巧和爆发力，试图将对方（想象中）的手腕旋拧至生理极限的刹那——
“砰！”
陈教练的苹果核！它稳稳落入五米开外的不锈钢垃圾桶，撞击声清脆得如同射击训练场的报靶铃声，瞬间打破凝重。
“现实可没有这么多‘假设’给你准备时间，小诺。”
陈教练戏谑又暗含锋芒的嗓音响起。他一边转着手中通体漆黑的战术笔，一边慢悠悠逼近。钨钢笔尖刺痛了我的虹膜——我知晓那笔的恐怖，尖端能轻易刺穿3毫米钢板。
“看过上周隔壁市区那起持刀伤人案的监控吗？”陈教练声音陡然压低，“凶手用的就是一把20厘米折叠刀，藏在袖子里，和你现在‘假设’的表带位置差不多。”
他话音未落，我的后撤步防御姿态才刚启动，脚跟还未完全落地！
眼前黑影一闪，那支代表死亡威胁的战术笔，已如毒蛇吐信，稳稳点在我脆弱的喉咙上！笔帽上粗糙的防滑纹路，硌在甲状软骨上，带来冰冷的窒息感和对死亡的强烈模拟。
陈教练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危险地眯起，瞳孔收缩成针尖：
“告诉我，如果对方真用刀抵住这里，你近身后第一反应怎么处理？别思考，用本能回答！”
“锁肘关节！破重心！”我吼了出来，强行咽下因紧张而产生的干涩。
“演示！”陈教练张开双臂，摆出门户大开的诱捕姿态，嘴角笑意像猎人看着离巢试飞的幼隼。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犹豫杂念。
突袭比预估更快！矮身，迅速切入他防守的视觉盲区（肋下与手臂内侧），左手出动，试图锁扣他持“刀”（战术笔）的右手肘关节。只要能锁住，就能瞬间破坏平衡！右手向上反撩，目标是他的颈动脉。战术思维告诉我，在对方有利器且占先机时，必须以攻代守，追求一击必杀！
然而，膝撞即将袭向他腹部的刹那——脚踝处传来被碾压的巨力！
陈教练的脚。他预判了我所有动作轨迹，提前一步踩住了我的支撑脚踝！
重心崩塌，视野天旋地转。
“砰——！”
背部结实地砸在防撞垫上。冲击力震得五脏六腑颤抖，肺泡里的空气被强行挤出，胸腔发出痛苦的共鸣。
这声音里混杂着陈教练标志性的嘲讽与冷哼。他总能把教学指导说出验尸报告般的腔调。
“漏洞在你的预判模式上，太教科书了。”他的脚还踩在我的脚踝上，力度带着教学性质、令人屈辱的克制，既让我无法挣脱，又不至于真伤，“继续。躺地上装死可打不倒敌人。”
陈教练，下午你惨了，严叔现在必看我的训练过程。
第五次被以同样方式狠狠摔在防撞垫上，全身骨头快散架。汗水滑落渗入眼睑，带来辛辣刺痛。艰难喘息，模糊视线里，高悬的LED计时器变得模糊。天花板裂纹在涣散的瞳孔里扭曲变形。
恍惚间想起哥哥在自由搏击对战中失误倒地时的表情——混合着极度懊恼与病态亢奋的抽搐，如同被卡死的枪栓，充满不甘与暴戾。
“停！”林教练清冷的声音像赦令，冰袋落在我身边。“清创，处理。”
呼，挫败感将我淹没。那么多次进攻，真正打中陈教练才两次！一次擦肩，一次勉强碰到肋骨！
我抓起冰袋按在手臂最痛的淤青上，冰冷触感稍稍压制火辣痛楚。侧过头，毫不意外撞上陈教练贼兮兮、心满意足的笑脸。
嗯，他欺负我，欺负爽了。
走进更衣室。镀膜镜面映照出我的狼狈：手肘擦伤处，丝缕组织液正缓缓渗出，无情渗入Coolmax速干面料，留下污迹。
拧开消毒喷瓶，刺鼻气味弥漫。消毒液触及真皮层时，尖锐刺痛让我皱眉。
就在这时，隐约飘来陈教练压低的絮语：“……这眼神，跟当年严队参加维……样子，一模一样……”
后半句被水流声截断。
我抬起头，死死盯住镜中的自己。
汗水浸湿的额发下，那双眼睛……瞳孔深处，虹膜最外圈平时不易察觉的、宛若熔金流淌的鎏金色泽，正隐隐发亮，带着一种原始而冰冷的**。
辛辣的药油气味已传到更衣室。
“君诺。”门外是林教练平稳的呼唤。
最酸爽、最痛苦的时刻……来了。我叹了口气，移动步伐。速战速决。
训练室软垫上，林教练单膝压住我大腿后侧，力度带着特警擒拿的压制感，将下半身牢牢固定。陈教练则慢条斯理往宽厚手掌倾倒浓烈薄荷味的淡绿色特制跌打药油。
当林教练灼热手掌贴上我紧绷僵硬的腰椎，陈教练的手带着同样强劲力道压向另一侧肩胛骨下方的肌肉结节——两股方向相反、沛然莫御的力道在脊柱两侧交汇、挤压、揉按的瞬间！
“唔——！”
我将头埋进厚毛巾，牙齿咬住纤维，堵住喉咙深处冲出的惨叫。但一声如受伤幼兽的痛苦呜咽，还是不受控制地从齿缝溢出。
要命！
他们两人默契配合，一个固定，一个施力，将在对抗中过度使用、扭曲变形的每一块肌肉纤维，每一处筋膜粘连，都强行剥离、捋顺、重新校准到最佳“战斗状态”。每一次深按都像用烧红铁钎捅刺神经末梢。
“呼吸同步！别憋着！”林教练的声音仿佛从云端降落，“跟着秒针节奏！呼——吸——呼——吸——”
计时器发出清晰稳定的“滴答”声。像鼓点穿透因疼痛而混乱的耳膜，引导我急促紊乱的心跳逐渐与之趋向一致。
“嗯……”艰难地从毛巾里发出闷闷音节，努力调整呼吸。
随着持续揉按，辛辣药油在掌温催化下，深深滲入肌理。最初的撕裂感开始蜕变。一股股暖流从被蹂躏的肌肉深处滋生、蔓延。
当计时器发出整点报时，我知道，今日的“刑期”宣告结束。
当然，这份“解脱”的喜悦，在下一秒看到陈教练若无其事地将两个标着一公斤的负重沙袋塞进我背包两侧暗袋时，打了个对折。他甚至“贴心”地帮我拉上拉链，拍拍肩膀，露出“不用谢”的灿烂笑容。
他真是坏到极致！恶魔。此仇我记下了，必向严叔告发你。
只能每周一更了，天天加班真的要疯了，想跳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