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用胶布在校服领口下发出细碎的抗议,每一次的动作都拉扯着那片被覆盖的皮肤,提醒其下的存在。
窗外的世界被水汽笼罩,蜿蜒的水痕在玻璃上爬行,将视野里的几枝樱扭曲、拉扯,最终定格成康定斯基抽象画——粉白的花瓣像极了无法愈合的旧伤。
当椅背无可避免地触碰到肩胛骨的淤青,酸麻猛地炸开,。指尖一抖,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划出突兀的折线,刺眼至极。
“靠,这鬼天气是要把人类直接清蒸了吗?” 冯顿烦躁地把手边的英语作业本卷成了圆筒,徒劳地对着自己脸颊扇动。
他侧过头,目光看向我严丝合缝、一直封到下颌线的外套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奇。“喂喂,钟钟,老实交代,你该不会真是从冷藏室逃出来的实验体吧?自带冷气保鲜的那种?”少年一边嚷嚷,一边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看样子是打算给他的可达鸭涂鸦军团再添一员。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有云,”我说着,同时自动铅笔在失控的折线旁落下。“春分后十五日,清明风至。”一个标准的等边三角形,接着是它的内切圆——迅速覆盖了那道突兀的痕迹,仿佛在掩盖一个不为人知的失误。
“噗——”欧阳茜忍俊不禁的笑声在身侧响起。她栗色的丸子头随着动作可爱地颤了颤,身上的栀子花香,温柔地缠绕在我的鼻尖。
少女倾身靠过来,肉嘟嘟的手指点向我摊开的草稿本,“钟钟,这道题的这个点……”指尖眼看就要触碰到我臂弯附近校服下的淤青区域。
“别碰。”
我条件反射向后一撤,椅子的腿脚在瓷砖上刮擦出锐响。欧阳茜的手指收了回来,不解地看向我,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透明屏障。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明亮的眼睛里掠过一丝错愕和受伤。
前排骤然爆发的喧闹声恰好冲淡了尴尬空气。李思颖抱着一大摞数学作业本穿过过道,动作干净利落。深紫色的瞳孔,在扫过我后颈时,泛起了一丝涟漪——她必定捕捉到我医用胶布翘起的边角,如同经验老道的侦探,一眼就锁定了案发现场最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蛛丝马迹。
我摸了摸到顶的拉链。
“冯顿。” 李思颖屈起指节,在冯顿的课桌边缘叩了两下,腕间的紫水晶手链随着她的动作轻晃。“第二节课结束前,英语作业,补完,茜茜看着呢。”她的目光平静无波。
欧阳茜瞥眼看向少年:“冯——顿——”
“天地良心!班长大人!英语课代表大人!”少年再次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表情比窦娥还冤。
他面前摊开的数学课本上,刚刚画好的可达鸭正朝着二次函数喷吐着水枪。“昨晚隔壁那熊孩子,把我辛辛苦苦写的作业本折成纸飞机,嗖——一下,就从阳台飞出去了!找都找不回来!”
“所以,”李思颖微微歪头,紫色眼眸波澜不惊,“你也把他折成纸飞机了?”
“那必须的!”冯顿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地模仿着动画片里经典反派的腔调,手拍打着课桌,“啪啪啪!闪电十连击!当场扒了裤子打屁股!看他还敢不敢!”
欧阳茜收回眼神,姑且相信他的说辞。
李思颖摇了摇头,唇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她的目光随即转向我,准确地说,是转向我凝视窗外的侧脸。
窗外,湿漉漉的樱花枝桠勾勒出水墨画般的轮廓。几缕微弱的光线穿透云层和玻璃,在课桌上投下细碎的光。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闪现——上周六,道馆里的顶灯晃得人眼晕。林教练凶狠的十字固绞杀下来,肩胛骨深处就会传来令人牙酸的“咔哒”声,身下软垫上自己滴落的汗水,似乎也泛着桌上这虚浮的粼光。
“钟钟,从早读开始就感觉你有点魂不守舍呢,”欧阳茜小心翼翼地开口,想打破刚才的尴尬。“是不是……架子鼓训练太累了?”她试探着问。
笔尖在草稿纸上随手乱画,淡淡回应:“老师说我打得像在敲木鱼。”目光没有离开窗外在风中晃动的樱花。主要是周六在道馆被两位教练轮番上阵的“混合双打”耗尽了所有力气。
也许该把架子鼓课调到周日?想法刚在脑海里成形,就被自己毫不留情地掐灭了。姐姐那双看似温柔却不容置喙的眼眸仿佛就在眼前——她绝不允许任何打破她制定的时间表的行为发生。
自己应该私下和架子鼓老师商量一下。
欧阳茜似乎察觉到我情绪的低落,她弯下腰,从抽屉深处摸索出粉色保鲜盒,盒盖上印着几只憨态可掬的卡通小熊。
“钟钟,作为安慰,尝尝这个!”少女打开盖子,指尖拈起一块裹满了奶粉、点缀着杏仁片的焦糖色方块,期待递到我面前。
“你做的雪花酥?”我接过,目光落在上面的杏仁片上。“同桌的手作甜品,可是传说中的治愈系魔法呢。”嘴角牵起领情的弧度,与此同时,身体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点心送入口中,甜腻刚在舌尖蔓延。然而,甜美的冲击只持续了一瞬,紧随其后的,是后槽牙深处抗拒的酸涩。果然,太甜了。我勉强将那块雪花酥咽下。
“欧阳!欧阳!见者有份啊!”冯顿的雷达永远对食物精准,他像闻到肉骨头的小狗,从后面探出半个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天蓝色保鲜盒,就差没摇尾巴了。
“你?”欧阳茜挑起一边秀气的眉毛,目光在我和冯顿之间转了个来回,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纵容,“行吧行吧,看在你可怜巴巴的份上,仅此一块!”
“得令!英语课代表大人最好了!”少年欢呼一声,抢过那块雪花酥,下一秒,点心就消失在他张大的口腔里。
欧阳茜摇摇头,嘴角带着笑意,转而将盒子递到李思颖面前:“思颖,快尝尝!给点专业评价!”
李思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才伸出纤细的手指,拈起一块最小的。
她小口轻咬,动作优雅。细小的糖霜碎屑从她唇角飘落,有粒落在欧阳茜桌上数学课本里的坐标轴,给那些冰冷的数学符号撒上了一层甜蜜。
冯顿的视线黏在李思颖身上,随着她吞咽的动作,直勾勾地追随着线条优美的天鹅颈,喉结也跟着不自觉地滚动。
这位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大概永远不会发现自己心底懵懂的心思,在他脸上写得有多么昭然若揭。就像李思颖本人,大概也永远不会注意到,当她用指腹轻擦唇角时,总会有一两粒细小的糖霜,像淘气的精灵,执拗地留在她柔软的唇角。
今天生日,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