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会馆内部与外面的喧嚣恍若两个世界。空荡的走廊里，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地面上回响。我被两侧描绘着校园历史故事的彩绘吸引，慢步前行。停在走廊尽头镶嵌黄铜门牌的深色木门前，轻轻叩响。
“进。”冷冽如高山冷雪的嗓音穿透门板传来，透着公事公办的疏离感。
推门而入。姐姐端正坐在黑色人体工学椅中，指尖在机械键盘上飞舞，敲击声如同密集的鼓点。她像极了办公时的兄长，全身透着高位者的冷漠与不容置疑。
那密集的键盘敲击声却在看见我的瞬间，出现了紊乱。她胸前那枚代表会长权威的金质校徽，随着她抬头的动作闪过寒光，接着她放松下来，像在雪原休憩的白狐，慵懒的姿态与她身后墙上悬挂的“纪律检查示范岗”奖牌形成了微妙而有趣的反差。
“小诺？”冰川的声线，被春日暖阳融化。
她从椅子缓缓起身，绕过堆满了各种文件、报告和申请书的办公桌时，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桌角一个插着新鲜白玫瑰的细颈水晶瓶。清水汩汩流出，浸湿了几份文件边缘，她却浑然未觉。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喜：“你怎么来了？”
“有事相求。”我走近几步，目光扫过她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在第二颗银色纽扣上停留。
姐姐的衣扣补好了。
视线重新聚焦在她探询的蓝眼眸上，接下来的话很可能引爆某个雷区，“想查一下教职工档案，罗玲老师的。”
姐姐漂亮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修长的手指把玩起桌面价值不菲的钢笔，笔帽顶端镶嵌的银色花纹在窗外透进来的暮色中明明灭灭。
“学生系统权限有限，只能查到最基础的个人资料，所以你为此来学生会是吗。”笔尖随着她的话语在半空中悬停。
“嗯。”
姐姐身体微微前倾，银发随着动作垂落，带着小苍兰香扫过我的鼻尖，“之前我在整理优秀毕业生档案归档的时候……”她压低声线。
我听不清，向姐姐靠拢，细听她低语：“瞥见过一份……‘特殊人才引进’的内部文件。”
是罗玲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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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沉如浓墨，将校园彻底包裹。姐姐和我站在行政档案室的铁门前，空气里弥漫着尘埃和旧纸张沉寂的气息。姐姐将钥匙插进锁孔。她转过身，走廊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恰好落在她的侧脸上，眼角的泪痣如同凝结的黑珍珠，泛着柔和而神秘的光泽。
“小诺，”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查完之后，必须告诉我调查罗玲的原由。”
迎上她深海般的眼眸，我郑重地点点头。没有讨价还价的想法。
铁门开启的刹那，一股陈旧纸张、油墨和淡淡霉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打开了尘封的时光。姐姐按亮墙上的开关，灯管闪烁了几下才稳定下来，照亮了室内密集排列、贴满编码标签的金属档案柜。
我们很快找到了目标：“ZR20140901”。抽出的牛皮纸档案袋。解开缠绕的棉线封口，掀开袋口——入职审批表上，鲜红的指印在表格右下方十分刺目，仿佛还有按捺时的体温和决心。
履历表里，帝都大学数学系少年班本硕连读的耀眼学历后面，紧跟着一连串令人咋舌的荣誉：两次CMC一等奖、帝国青年教师教学基本功大赛特等奖、帝都教学能手……然而，最刺眼的是紧随其后的声明：“自愿放弃帝大留校岗位与帝大附中聘用机会”。龙飞凤舞的签名旁，按着同样殷红的指印。
翻到附加条款页时，我的呼吸骤然一窒，目光凝固在加粗的印刷体上。
“看这里。”姐姐的指尖无声地划过加粗的条款文字，“‘特殊人才引进协议：前两年免于常规职称评定程序，但需在两年内完成三项校级以上创新教学项目指标，并取得显著成效。’”她的声音平静地念出条款，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激起涟漪。
为什么？罗玲放弃帝都的工作来南方当老师，以及合同的附加条款......必有缘由。
姐姐继续在档案袋里探索，随后抽出夹在材料中间的彩色照片。背景是校园里高大的梧桐树荫下，罗玲穿着简洁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正给一群围坐成圈的学生讲解着什么。粉笔灰沾染了她袖口，学生们散落在草地的草稿纸被风吹起，画面充满了某种质朴而热烈的生命力。
照片上的她，眼神专注而明亮，与办公室里那个带着探究和压迫感的形象判若两人。
说真的，她在班里对同学们，无论是李思颖或欧阳茜，还是怕老师怕得要死的冯顿都十分温柔、细心且真切。到了我这里……不明白。
并未得到答案，反而谜题增多。我小心地将所有文件归位，合上档案袋。尘埃落定，似乎一切从未发生。
归途上，月色清冷如水，浸透在寂静的校园小径。姐姐伸出手，宠溺地揉乱了我额前的刘海，她身上小苍兰香缠绕着微凉的晚风：“满意了？”语气里是了然的笑意。
“嗯。”我轻声应道。关于罗玲动机的迷雾是散开了些，可更深的谜团和难以言喻的预感却不断滋生。
姐姐自然而然地牵住我的手，冰凉的触感让我下意识地收紧手指，传递暖意。
昏黄的路灯将我们并肩而行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在路面上变幻着形状，最终停在了别墅区那扇雕花繁复的黑色铁艺大门前。保安亭顶端的感应灯亮起，光线驱散门前的黑暗，也清晰地照亮她纤长的睫毛。
“姐姐。”我仰头注视着她深如大海的瞳仁，此刻正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深邃复杂的浪涛。
“我决定参加内地省奥数赛。”夜风扬起我的低马尾，“在罗玲老师指导下。”
“只是省级？”她挑眉，唇角勾起，眼里亮起狡黠的星芒，“我以为你会，剑指CMO金牌。”
“总要给罗老师适应期。”
“看来……”姐姐若有所思地晃了晃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荧光映亮她的下巴，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与初中部校长的通话记录：“得给她加点催化剂才行。”
我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别，亲爱的姐姐，晚餐给你做奶油炖菜。”
“成交！”姐姐即刻答应。她从制服口袋里摸出柠檬糖，糖纸在掌心展开。“对了，”眼神亮晶晶地补充，“下月的家长会……”
“爹地妈咪会在五月初赶回来。”我迅速接上她的话茬，拿起糖纸折成千纸鹤，“所以，你不能参加。”语气斩钉截铁。
“嘁！”她眼底泛起失落的涟漪，但很快被狡黠笑意取代，“那本周日的钢琴考级……”
“陪你去。”
玄关处暖黄的灯光下，严叔的黑色作战靴在紫藤花架阴影中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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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温暖的光线和食物诱人的香气是家的具象化。奶油炖菜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浓郁的奶香混合着蔬菜的清甜。我凝视着砂锅里浓稠乳白的汤汁，微微蹙眉。舀起一勺汤汁，小心地吹了吹，浅尝一口。
“火候尚可，调味偏浓，”客观评价着自己的作品，目光挑剔地扫过准备好的青瓷碗，“西兰花焯水稍过，翠色不足，胡萝卜切法单一，摆盘整体欠缺美学层次。” 对料理，我一向严格。
搁下汤勺，手机在料理台突然震动起来。划开屏幕，是罗玲发来的彩信照片：
画面中心是我的课桌，桌面上摊开着《几何原本》，书页被特意翻到了某一章。
附言简洁：
课代表，明天午休先来办公室。
刚看完这条，手机再次急促震动。新消息覆盖了界面，是欧阳茜发来的：
钟钟！江湖救急！明早能帮我带盒牛奶吗？我宿舍里的喝完了QAQ！
另：小道消息！罗老师的宣传单，我们班的舞台剧杀进五四文艺汇演终选了！
指尖刚移动到回复键，屏幕顶端又弹出一条新消息提示。李思颖的头像在闪动：
钟钟，书法社活动圆满结束！附上合照一张。
接着又发来：
参与黑板报吗？主题：春
想不到三人发消息时间撞在一块。
正要逐一回复，餐厅方向传来轻盈的足音。我迅速熄灭手机屏幕，将其放在台面。
姐姐斜倚着厨房的门框，暖黄的光线勾勒着她放松的轮廓。“小诺，”她轻笑出声，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水汽，“还是这么受欢迎呢。”目光扫过我搁在台面的手机，意有所指。
“不及姐姐后援会规模的十分之一。”我回敬，一边将炖菜小心盛入青瓷碗，“上周五，高三的学姐还在高中部广播站深情朗诵原创情诗，”模仿着广播里那夸张的咏叹调，“开头是：‘你眼角的泪痣，化为丘比特之箭在我心口留下，永恒的创伤……’”
话音未完，姐姐已无声地贴近。带着沐浴后的小苍兰香气拂过我，她右眼角那颗被咏唱过的泪痣在暖光灯下摇曳生姿。
“可是，”她的手指轻点心窝，语气低柔缱绻，“能真正住进这里的……”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我，“唯有小诺。”
我低垂眼帘，无奈地撇撇嘴：“说的好像，你没在我心房扎根似的。”
“嗯哼~”姐姐喜上眉梢，银发随着她的晃动摇曳。
晚餐时刻。姐姐用银勺搅动着碗里奶白色的炖菜，汤汁被搅出小小的漩涡，有几滴不慎溅上她白皙的手背。
我熟练地将抽纸递在她手边。她接过，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我的指腹。
“我的小诺，”姐姐擦拭着手背，眸中漾着水波，“是天使。” 语气真诚得毫无杂质。
然而，就在桌下温暖的阴影里，她的脚，带着熟悉的撒娇意味，轻蹭着我的小腿。
姐姐又开始了。想睡我床？没可能！
我回以温柔无害的微笑，将一盘精心摆盘的胡萝卜炒肉推至她面前。“尝尝这个，火候刚好。”
刹那间，记忆里属于罗玲的山茶花香突然翻涌而上。档案袋里的照片浮现——罗玲袖口沾染的粉笔灰，竟与姐姐原本手背残留的汤渍，在脑海中重叠在一起，形成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系。
错觉吗？昨晚姐姐外出买药……不对，药品通常由严叔每周从港澳带回，只有剩，不会缺……是幌子？
窗外的夜游鸟发出短促的唳叫，掠过悬挂在墨蓝天幕上的弯月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