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4日，寒食节。
当我从蚕丝被的柔软里探出意识，晨光与鸟鸣早已渗进房间。眼皮沉得像灌了铅，我下意识地蜷缩得更深，将脸颊埋进被子里，躲避着床头柜机械蝴蝶翅膀折射出的光线。
姐姐身上的小苍兰香，缠绕在枕畔。她难得没有施展令人窒息的八爪鱼式拥抱，只是将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
这难得的“仁慈”给了我一丝希望。我屏住呼吸，耐心地一点、一点从她的臂弯里向外挪移。
“早安。”姐姐湿润的声线在耳后绽开，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沙哑。
下一秒，她的指尖捏住我的鼻尖，仿佛在宣告：想溜走的幼兽，你早被盯上了。“小诺的睡相……”她刻意拖长了调子，我能清晰感觉到她胸腔因憋笑而产生的震动，“像只翻不过身、只能露着软肚皮哼哼唧唧的小奶猫。”
啪！
毫不犹豫地拍开那只作乱的手，迅速将脸重新埋进羽绒枕深处。声音闷闷地从织物的孔隙里挤出：“再睡五分钟。”
放假不睡觉，天理难容！五分钟的宣言，不过是通往赖床圣殿的入场券而已。
再次醒来时，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窗外阳光正好，鸟鸣也换了更欢快的调子。姐姐和严叔都不见了踪影，偌大的房子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慢吞吞地下楼，厨房里还残留着早餐的余温。将冷掉的牛奶和三明治塞进微波炉，目光被流理台上的便签纸粘住。
纸张的边缘被水渍浸润得有些模糊，上面是用流畅圆体英文书写的一行字：“Surprises on tonight❤️”。末尾俏皮的爱心被晕开成暧昧的粉橘色。
我捏着纸片，想起之前在姐姐电脑屏幕上——以“Project My Sun”命名的加密文件夹图标，在众多文档中一闪而过。我的太阳？姐姐的“惊喜”，会和这个项目有关吗？
解决掉早餐，想着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假期呆在家也好，但还是出去走走吧。摸出手机，给严叔发了条简短的消息：
“溜达。”
套上轻便的连帽衫，拿起玄关的长柄黑伞。推开家门，潮湿的风扑面而来，我毫不犹豫地关上门。
家里不会回南天吧。
接着手机振动，以为是严叔回消息，看了一眼，想不到是罗玲的通知：“下午两点半，特训室，提前准备数学拓展题集。”
好好的假期，被切割掉一块。心底闪过一丝烦躁。
走到街巷，路面被昨夜细雨洗刷得干净，空气浮动着艾草和青团的清香，是寒食节特有的味道。路边的老式糕点铺早早开了门，蒸笼里溢出香米和豆沙混合的甜香，热气氤氲，模糊了店主忙碌的身影。
我提着伞，脚步不放慢，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路边墙角钻出的嫩芽，扫过屋檐下衔泥筑巢的燕子，扫过提着竹篮行走的老人……这种无人关注、自由自在的放空状态，正是我放松的方式之一。
在街角的早茶店，我买了一个刚出炉的菠萝包。拎着它，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说起来附近有几条老巷子，年代也蛮久了，找找看。
正为走到老石巷子开心时，准备打道回府，经过另一条窄巷的瞬间，异样的紧绷感缠上了我。
“臭小子！钱呢？上次不是警告过你了吗？！”凶狠的男声在巷子深处咆哮。
紧接着是沉闷的“砰”一声，是重物砸在皮肉上的声响。
“唔……”压抑的闷哼随之传来。
我停住脚步，身体贴住巷壁，将自己完全隐匿在巷口凸出的阴影里。目光谨慎地向前探去。
巷子中段，三个邋遢、身形高大的男人呈半圆形围堵着一个少年。那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袖。最显眼的，是他那头在巷子里异常醒目、如同燃烧火焰般的橙色短发。
其中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剃着板寸的男人，正粗暴地揪着橙发少年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离地面。少年被迫仰着头，露出痛苦而倔强的下颌线。
就在那男人用力摇晃少年的身体时，一抹微弱的金色反光——是纪雅中学的校徽。
我低垂眼眸，评估冰冷的现实：三个明显是惯犯的成年男性，体格健壮，其中两个后腰处明显鼓起，极有可能藏着刀具之类的凶器。而我，赤手空拳。拿着雨伞冲上去？这是把自己变成活靶子。报警？来不及，手机解锁拨号的时间足够对方做出更激烈的反应。
原本是不想多管闲事——板寸男人扬起拳头，要砸下时——
我故意后退了半步，鞋跟在石板上重重磕了一下，发出脆响。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巷子里单方面的暴力节奏。
三个男人动作一滞，凶狠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巷口！眼里充满了被打扰的暴躁和赤裸裸的威胁，像三头被惊扰的恶兽。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橙发少年也不甘地侧过头，试图看向声音来源。
心跳逐渐加速，什么嘛，遇到这种场景我也会略微紧张？但下一步已经想好如何处理，更何况他们看不见我。
真要动手，不一定会输，但挂彩可能无法避免，而且被严叔知道会很麻烦，想想就觉得头疼。
举起握在手里的手机，刻意压低了声线，将嗓音沉入不属于自己的、带着明显不耐烦和催促意味的男性音域：
“喂？什么？！警察已经来这边巡逻了？这么快？！……好，知道了知道了！真晦气！我这就走！马上离开！”
说话的语速又快又不耐烦，装得像个真混混。甚至配合台词，脚步急促地踏了两步，鞋底与石板摩擦出声响，做出立刻就要转身离开的假象。
“××！条子？”揪着橙发少年的板寸男脸色一变，低声咒骂了一句。
“靠，这么巧？快走快走！”另一位同伙立刻紧张起来，眼神慌乱地扫向巷子两端。
“算你小子走运！”板寸男不甘地推了橙发少年一把。少年踉跄着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发出一声痛哼。
三个男人交换眼神后，不再犹豫，迅速松开少年，转身朝着巷子的岔路方向仓皇逃窜。
巷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压抑的低喘声。
我瞥了橙发少年一眼，见他靠在墙上剧烈地咳了几声，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当他抬起头——
天空下起了小雨。
咔哒。我将伞骨弹开，伞面在头顶撑开，隔绝巷口上方灰蒙蒙的天空，也将刚刚发生过暴力的角落，隔绝在外。
还好那三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然真得打架了。
我抬步，毫不犹豫离开。
脚步踩在湿润的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对了，得给公安那边寄封建议信才行，就和菜市场那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