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空谷回音

作者:黑白之羽 更新时间:2025/11/17 0:30:01 字数:4140

家里真静。

父母在碧海蓝天间享受着旅行,姐姐和严叔不知去向,留下偌大的房子和满室的空气。我把自己陷进客厅巨大的沙发里,真皮面料带着微凉的触感包裹上来。

突然想念母亲元气满满喊自己“BB”,还有父亲爽朗的笑声。

身体做出了反应。我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滑动,点开了烂熟于心的号码——母亲的私人卫星电话。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连接音。嘟——嘟——声敲在耳膜上。

熟悉得令人心头发烫的声线,裹挟着印度洋温暖湿润的海风与隐隐的波涛背景音,穿透了万里距离:

“喂~BB!”母亲的声音永远都那么轻快明亮,带着天然的亲昵,“係咪挂住妈咪呀?”(是不是想妈咪了呀?)

仅仅一句话,就带着魔力,瞬间填满心头。一股暖流,毫无阻碍地淌过四肢百骸。

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连自己都发现身上孩子气的依赖感,毫无防备地流露出来。

“嗯。”轻轻应一声,声音不自觉地放软,“挂住。”(想。)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母亲更显愉悦的轻笑声,背景里似乎还有海鸟掠过水面的鸣叫。

“妈咪仲未咁快返嚟喎!”(妈咪还没那么快回来哦!)她拖长了调子,有撒娇的意味,又像在描绘令人向往的蓝图,“呢边啲水靓到透底,白沙又幼又滑,仲有啊,我哋寻晚睇到成片嘅蓝眼泪,真係好梦幻!BB你肯定中意!”(这边的水清澈见底,白沙又细又软,还有啊,我们昨晚看到成片的蓝眼泪,真的好梦幻!BB你肯定喜欢!)

听她兴致勃勃地描述着异国的美景和趣事,分享和父亲在海边餐厅享用烛光晚餐的浪漫,甚至偷笑父亲执意要给她烤鱼结果没注意时间烤过头……

生动鲜活的画面随着她的声音在脑海中跳跃,勾勒出阳光、海浪、欢笑交织的图景。

她开心,烦恼琐事都离她很远。这份纯粹的松弛与欢愉,透过电波传递过来,让我心底的阴霾完全消散,只剩下被她的快乐所充盈的暖意。

真好,妈咪玩得很开心。

“嗯。”自己的回应也染上了轻快,嘴角的弧度更深,语气都跟着上扬。

“啊,对了!”母亲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兴致盎然,“听梦璃讲,BB你係咪要去内陆参加奥数比赛?”(听梦璃说,BB你是不是要去大陆参加奥数比赛?)

“嗯,下午要去培训。” 心里琢磨着罗玲“满意”背后潜藏的审视标准。

“好犀利喔!真係我哋嘅骄傲!”母亲满是自豪,“妈咪就知道BB最叻!”(好厉害哦!真是我们的骄傲!妈咪就知道BB最棒!)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措辞。

我的第六感告诉自己不太对劲。

当母亲再开口时,那属于时尚女王苏女士的专业腔调瞬间盖过了度假的闲适,“噉就啱晒啦!BB啊,趁你比赛,妈咪想帮你去巴黎同米兰嘅showroom拣几身新衫,春季高定啱啱出咗,有几件小礼服嘅设计同线条真係好啱你,如果唔钟意呢,妈咪亲自设计几套裙仔俾你!”

“不用!”

拒绝条件反射般从喉咙里冲出,身体也瞬间绷紧,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从柔软的沙发里弹起来。

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成排的衣架,上面挂满了缀满蕾丝、蝴蝶结、蓬蓬纱的“战袍”。

母亲那双狂热光芒的眼睛,正兴致勃勃地在我身上比划着——天知道上次被她按在衣帽间试穿那套缀满黑色蕾丝和暗红色蝴蝶结的哥特风洛丽塔裙的经历,留下了多么深刻的阴影!

那种被当成真人版换装芭比娃娃支配的恐惧感秒回笼,头皮发麻。

不行,唯有这个,绝对不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母亲明显的失落和一点点委屈的拖长音:

“……好——吧——”

但很快,她又振作起来,“咁BB你要专心培训,照顾好自己,记得按时食饭,唔好畀自己太大压力,知道冇?”(那BB你要专心培训,照顾好自己,记得按时吃饭,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知道吗?)

“知道。”暗自松了口气,连忙应下,生怕她再想起什么“设计灵感”。

“乖啦!爹地又钓到条好大嘅石斑!佢喺度同你挥手啊!”(乖啦!爹地又钓到一条好大的石斑!他在跟你挥手啊!)

母亲的声音被拉远,背景里立刻传来父亲爽朗又炫耀的大笑:

“糯糯!睇下爹地嘅战绩!条鱼劲过上次嗰条!返嚟整全鱼宴畀你叹!”(糯糯!看看爹地的战绩!这条鱼比上次那条还猛!回来给你弄全鱼宴让你好好享受!)

我能想象出父亲此刻的模样:冷白的脸庞被热带阳光晒成古铜色,穿着花哨的夏威夷衬衫,一手叉腰,一手得意地拎着奋力挣扎的“战利品”,对着镜头(或者母亲的手机)露出堪比钓鱼杂志封面模特的标准笑容。

这位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令对手闻风丧胆的钟氏掌舵人,私下最大的乐趣和成就感来源,大概就是征服一片陌生海域里的鱼了,当然,还有在书房挥毫泼墨时沉浸其中的文人雅气。

这种强烈的反差,也颇为有趣。

又闲聊了几句,听着母亲在电话那头被父亲催促着去处理那条“巨物”,才在带着海风咸味的叮嘱声中结束了通话。

放下手机,客厅又回到了之前的寂静,但空落感已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被遥远牵挂熨帖的暖意。手机屏幕适时亮起,是严叔发来的信息:

「糯糯,大小姐临时有事,我陪她出去一趟。晚饭你自己解决,冰箱里有备好的食材,热一下就能吃。注意安全。马伽术课本周取消。」

言简意赅。至于姐姐和他具体去做什么,去哪,只字未提。不稀奇,姐姐的行程向来多,而严叔永远是她最忠诚的影子。

目光扫过墙上的挂钟,指针无声地滑过下午一点的位置。窗外的雨早已停了(注:衔接上章结尾的雨停),灰蒙蒙的天幕裂开几道缝隙,吝啬地透下几缕淡金色的阳光,落在湿漉漉的庭院里,给新绿的嫩叶镀上光边。

特训的时间,正随着分针的移动,一步步逼近。

我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庭院里,被雨水洗刷过的紫藤架格外清新,残留的淡紫色花穗低垂,挂着晶莹的水珠。

世界在雨后呈现出透明的宁静感,仿佛前不久的巷弄插曲只是遥远而不真切的幻影。然而,当指尖划过冰凉的玻璃,指腹下仿佛还残留着紧握伞柄的触感。

那个橙发少年靠在潮湿墙壁上急促喘息的身影,在记忆的角落一闪而逝,什么也没有留下。

能做的已经做了。我收回目光,转身走向二楼房间。该准备去特训室了。

下午两点二十分,我推开“特训室”的门。预想中罗玲独自等待的场景并未出现。

室内光线比上次明亮许多。窗户被彻底打开,雨后潮湿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

罗玲果然已经到了,她背对着门,站在窗边。今天她穿了件剪裁利落的灰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臂。下身是同色系的阔腿长裤,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修长。

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专注地观察窗外中庭那株在雨后舒展枝叶的樱花树。午后的阳光带着水洗后的清透感,穿过窗棂,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连左眼角标志性的小泪痣都清晰可见。

她左手搭在窗台上,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细长香烟,无意识地把玩着,右手则端着一杯袅袅热气的黑咖啡,浓郁微苦的香气在空气中若有似无地飘散。

整个人透出一种难得的、近乎慵懒的沉静,与平日那个精准、锐利、充满探究欲的“研究员”形象判若两人。

连陈默也在。

他坐在上次的旧课桌旁,离罗玲不远不近。面前的桌面异常整洁,只摊开了一本厚厚的《数学奥林匹克命题人讲座》,旁边放着一支削得极其尖利的HB铅笔和一块边缘磨损的橡皮。

陈默坐姿端正,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摊开的书页两侧。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射向我,混合着复杂情绪。

当看清是我,他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放松,但随即又立刻抿紧了嘴唇,迅速低下头,视线重新聚焦在书页密密麻麻的公式上,仿佛刚才短暂的对视从未发生。

看来,他成功了。成功加入了罗玲的特训小组。很正常,以陈默的执着和实力,加上昨天在特训室里那番剖白心迹的争取,罗玲没理由拒绝。

而且,从她对陈默的态度来看,陈默的“加入”并非单纯的接纳,更像……观察?或者,如她笔记本写的,“引入对照组”?

也行。

陈默的存在,就像罗玲和我之间投下了一道缓冲带。

他对数学的专注,以及面对罗玲的敬畏与尊重,无形中分散了罗玲过于集中在我身上的“观察”光束。

至少,她必须分出精力去“指导”和“评估”新成员。对我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有相对“安全”的喘息空间。

“时间刚好。”罗玲转过身,脸上满是满意。

她随手将指间的香烟丢进窗台边充当烟灰缸的铁皮糖果盒里(还是我上次清理时留下的)。另一只手端着咖啡杯,步履从容地走向讲台。目光在我和陈默之间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我身上。

“课代表,”她放下咖啡杯。从包里,抽出崭新的试卷。“老规矩。四十分钟,独立完成。”她的指尖在试卷右上角点了点,印着时间限制:“40min”。

接着,拿出专业计时秒表,按下了启动键。

“证明过程,必须是——”她琥珀色的瞳孔牢牢锁定我。

“最优解。”我淡淡的补充。

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迅速扫过题目。一道涉及组合数论与图论交叉的综合证明题,难度系数显然又上了一个台阶,充满刁钻与挑战性。

没有犹豫。我拿起笔,笔尖悬停在纸张上方,凝滞了短暂的一秒。

脑海中,纷繁复杂的符号、定义、定理、推论如同被拨动的琴弦,瞬间被激活,思维的火花在神经元的丛林里无声地爆燃,构建起通往答案的路径。

下一秒,笔尖落下。墨水在纯白的纸面上流淌开来。符号、公式、逻辑链条如同拥有生命般,从笔尖倾泻而出。

书写声成为对抗秒针的唯一声音。所有的杂念——空荡的房子、父母的电话、巷口的阴影、甚至旁边陈默的视线——我都不在乎。

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张纸,这道题,以及纯粹的数学宇宙。

时间在笔尖与秒针的无声竞逐中流逝。墙上的钟、罗玲的秒表、还有我的运动手表,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同步行进,冰冷地丈量这段被限定的光阴。

窗外的光线悄然偏移,在桌角投下长长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个严谨的“∴”符号落下,笔尖在句点处轻轻一顿,我放下了笔。几乎在同一时刻,罗玲手中的秒表发出“嘀”的一声轻鸣,短促而清晰,宣告着四十分钟的终结。

我抬起头。

罗玲的目光早从秒表移开,落在我的答卷上。她没有伸手拿,只是微微俯身,视线快速掠过证明过程。

她的表情沉静如水,没有波澜,只有泪痣在专注时格外沉凝。

陈默也停下他在草稿纸上演算的笔(我眼角余光瞥见他在做另一套题),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紧紧盯着罗玲的表情,似乎在等待宣判。

终于,罗玲的视线从试卷上抬起,唇角勾起明显的弧度。

“非常好,逻辑链条完整闭合,切入点精准,对‘抽屉原理’在此处变体的运用堪称巧妙。”她修长的手指轻点在试卷的某关键步骤旁,“尤其是这步转化,将抽象的集合关系映射到具体的图论模型上,非常漂亮。达到了我的预期。”

她顿了顿,目光在我和陈默之间扫过,笑容多了一丝更深的东西,像是棋手看到了值得期待的棋局。“看来,我们小组,磨合得比预想中要快。”

窗外的阳光变得更强烈一些,斜斜地打在讲台一角。

罗玲端起凉透的咖啡,浅浅地抿了一口。陈默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一点。

墙上的钟,秒针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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