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的沙沙声停止了,少校将那张印有联邦鹰徽的通行证推到我面前,镀金的边缘在灯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我伸手接过,指尖触碰到纸面的瞬间,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冰凉——这种特殊纸张里掺了本源抑制剂的微粒,联邦所有重要文件都用这种材料制成。
"谢谢,奥利弗少校。"我将通行证小心地收进内袋,刻意避开他呼出的酒气。他的军装领口敞开,露出里面昂贵的丝绸衬衫,袖口上绣着家族纹章——一只抓着齿轮的鹰,那是军工复合体家族的标志。
窗外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胜利日游行队伍正经过军部大楼。彩色全息投影在天空中拼出"统一25周年"的字样,随后化作无数联邦旗帜缓缓落下。奥利弗摇摇晃晃地走到窗边,手里不知何时又倒了一杯那种黑红色液体。
"看啊,陈墨先生!"他指着窗外,"这就是我们父辈打下的江山!"酒液随着他夸张的手势溅到地毯上,留下暗红色的污渍。我注意到那是"血色黎明"——听说是一种用战兽血液配置的烈酒,据说能增强体质,当然,只有军官特供。
我站起身,整了整西装领口:"晚上七点,我会听您的,准时到军官俱乐部。"没等他回应,我已经转身走向门口。身后传来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和他含糊不清的哼唱,那是联邦的军歌《洪流》。
走廊里,全息投影的联邦英雄肖像在墙壁上循环播放。我快步走过这些虚假的笑容,直到安全门的电子眼扫描了我的视网膜,确认我A级公民的身份后,才终于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如果这能被称作空气的话。新迦南的穹顶过滤系统让天空永远呈现不自然的湛蓝,而今天为了庆典,他们甚至在全息云层中添加了金色的光点。
我的公寓在第三居住区的顶层。电梯里,智能语音用甜美的声音播报:"今天是统一25周年纪念日,请所有公民晚八点准时收看总统讲话。光荣属于联邦!"
电梯门打开,我输入三重生物密码,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公寓内一片寂静,智能系统感应到我的进入,自动调亮了灯光。落地窗外,整个新迦南的灯火尽收眼底,远处,用以保护这里的军事区内的探照灯划破夜空,像一把利剑刺向虚构的星空。
我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然后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真正的威士忌——不是那种掺了战兽提取物的垃圾。琥珀色的液体滑入水晶杯,我一口饮尽,灼烧感从喉咙蔓延到胃部,这才感觉那个少校的酒气从我肺里被彻底清除。
"显示今日前线简报。"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道。
墙壁立刻变成半透明的显示屏,军事频道的女播音员面带标准微笑:"今日我军在索莱萨防线再次取得辉煌胜利,歼灭战兽群约两千单位。光荣的牺牲者们将被永远铭记..."
我调出静音模式,只看底部的滚动文字。在那些经过精心修饰的捷报之间,我捕捉到关键信息:第109武神整编队已抵达索莱萨东翼。就是它了。我轻敲手上的信息板,内置记录仪立刻标记了这条信息。
走进卧室,我从保险柜中取出一个黑色金属箱。指纹和视网膜双重认证后,箱子无声地滑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我真正的工具:微型全息记录仪、抗辐射注射器、三支RX-7解毒剂,以及一把老式的激光笔——当然,经过改装后足以在紧急情况下灼穿战兽的眼球。
我拿起其中一支解毒剂,对着灯光检查。淡蓝色的液体中悬浮着微小的颗粒,这是黑市上流通的"净化者",能暂时抑制本源物质的侵蚀。代价是剧烈的头痛和短期记忆丧失,所以只能用来救急。但总比变成那些皮肤结晶化的行尸走肉强。
脱下衬衫,我站在全身镜前。镜中的男人有着典型的东亚面孔,身材匀称,没有任何可见的变异痕迹——这是A级公民的标配。但我知道,在表象之下,我的基因序列已经被联邦标记、分类、归档。我触摸右肋下方,那里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疤痕,是十八岁那年强制植入追踪芯片的痕迹。
淋浴时,我让水流开到最大。在水声的掩护下,我按下腕表上的隐蔽按钮,一段加密录音开始播放:
"索莱萨实际上已经快要沦陷了...统一罗部队损失超过60%...他们在用难民做实验..."声音断断续续,是我上个月在锈带区接触的那位叛逃工程师的临终遗言。热水冲刷着我的身体,却洗不掉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七点整,我重新穿上西装,将必要装备隐藏在特制的衣物夹层中。镜子里的我完美符合联邦精英的形象:一丝不苟的头发,定制的手工皮鞋,连微笑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个笑容和军部大楼走廊里那些全息肖像一样虚假。
军官俱乐部坐落在军事区核心,一座新哥特式建筑,尖顶上飘扬着巨大的联邦旗帜。奥利弗少校已经在门口等候,他换了一身更加华丽的礼服,胸前挂满了各种勋章——其中至少一半是他从未参与过的战役纪念章。
"陈墨先生!"他热情地搂住我的肩膀,酒气比下午更浓,"今晚你会见到真正的联邦精英!"
俱乐部内部装饰得如同战前博物馆,水晶吊灯下,年轻军官们举杯畅饮。他们的制服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皮鞋亮得能照出天花板上描绘战争胜利的壁画。一位少将正在台上讲话,歌颂着他们父辈的功绩,而台下的人大多在低声谈笑,讨论着最新的悬浮车型号和哪个俱乐部的女孩更漂亮。
"看到那位了吗?"奥利弗凑到我耳边,指着一位正在品尝红酒的上校,"他父亲是北方钢铁集团的掌门人,他手上那块表价值一个整编队的年度预算!"
我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手指轻轻按压藏在袖口的记录仪按钮。侍者端着托盘走来,上面是冒着气泡的香槟和一种深红色的小点心。我取了一杯香槟,假装抿了一口。
"尝尝这个,"奥利弗塞给我一块红色点心,"战兽肝脏慕斯,配上松露,美味极了!"
点心在我舌头上化开,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我强忍着没有吐出来,反而露出赞赏的表情:"令人难忘的风味。"
"哈!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他大笑着拍我的背,"这可是前线特供,普通公民一辈子都尝不到!"
我的视线扫过大厅,注意到角落里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身影。那是一位年长的上校,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延伸到下巴的伤疤,右手的机械义肢正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他独自饮酒,没有参与任何谈话。我悄悄移动过去。
"晚上好,上校。"我举起酒杯。
他抬起眼睛,浑浊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警惕:"记者?"
"陈墨,《联邦真理报》。"我出示了证件。
"真理?"他冷笑一声,"这年头还有这种东西?"他的义肢突然剧烈抽搐了一下,红酒洒在了制服上。他咒骂了一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注射器,熟练地扎进颈部。我认出那是高剂量的镇痛剂,混合着RX-7。
"索莱萨的纪念品?"我轻声问道,指了指他的义肢。
老上校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你去过前线?"
"正准备去。"我展示了一下通行证。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突然压低声音:"那么记住,小子,当你看到武神部队的眼睛时,别看太久。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神。"说完,他踉跄着站起身,拖着那条不协调的机械腿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这时,俱乐部的正门突然打开,一群穿着暴露的舞者涌入大厅,音乐变成了欢快的节奏。奥利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拽着我的胳膊:"快来!好戏开始了!"
舞者们开始表演一种模仿战争的舞蹈,她们的身体柔韧得像没有骨头,在军官们中间穿梭。有人开始往她们身上泼洒那种黑红色的酒液,笑声越来越放肆。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些女孩的脖颈后面都有一个小小的条形码印记——克隆人,联邦的合法奴隶。
"怎么样,陈墨先生?"奥利弗凑过来,嘴里喷着酒气,"这才是生活!那些前线的泥腿子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联邦精神!"
我强迫自己点头附和。透过香槟杯的金色液体,我看到自己的倒影被扭曲成一个怪物的模样——也许这才是真相。
凌晨两点,当我终于回到公寓时,胜利日的烟花还在空中绽放。我锁好门,拉上防窥窗帘,然后从嘴里取出那颗微型记录芯片——整个晚上它都藏在我的臼齿后面。我将它插入读取器,数据如瀑布般在屏幕上流动:军官们的谈话录音,他们不经意间透露的前线实况,还有那些对士兵生命的漠视。
我打开抽屉,取出一本老式纸质笔记本——不会被任何电子系统监控。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胜利日观察:新一代军官享受着父辈用鲜血换来的特权,却对真正的战争一无所知。但是没有证据支撑的,任何的指责都只会是狺狺狂吠,所以明天我将前往索莱萨,寻找被掩盖的真相。如果联邦还有救,那救赎一定始于真相。(划去)"
合上笔记本,我走向窗前。新迦南的灯火依然璀璨,而在这虚假的光明之外,是正在被战兽吞噬的世界。我摸了摸内袋里的通行证,突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张纸,更是一张通往地狱的门票。
我走向衣柜,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战地装备。防辐射服轻若无物,却能在高浓度本源污染区坚持48小时。我抚过胸前暗袋里的三支RX-7解毒剂,想起那位工程师临死前痉挛的手指。他最后的话是"别相信他们说的任何话"。
(什么意思?)
窗外,最后一朵烟花在穹顶炸开,化作联邦鹰徽的图案。我打开床头柜最底层的暗格,取出一把老式左轮手枪——这是我父亲在统一战争中使用过的武器。虽然已经没有子弹,但我坚信着它能为我带来好运。
我将手枪藏进防辐射服的内衬,突然听到智能管家的提示音:"陈先生,您的心率异常。需要呼叫医疗支援吗?"
"不必。"我切断监控系统,最后环顾这个豪华到压抑的房间。墙上的全息相框里,我与联邦高官的合影正在循环播放。我取下相框,后面露出一个微型保险箱。
保险箱里是一枚银色徽章,上面刻着"真相不死"四个字。这是所有记者都会有的信物。我把它别在内衬上,感受到金属冰凉的触感。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时,我已经整装待发。智能系统发出柔和的提醒:"今日空气质量良好,适宜出行。祝您工作愉快,光荣属于联邦。"
我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踏入走廊。电梯下降时,我透过玻璃幕墙看到新迦南苏醒的景象:悬浮车在既定轨道上行驶,清洁机器人擦拭着毫无瑕疵的街道,A级公民们走向各自的岗位——完美的联邦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