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书房大门在身后合上，将父亲那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满室的压抑隔绝开来。
长长的走廊里，只有月光透过高耸的拱形窗，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一格格清冷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宴会后残余的酒香与一丝壁炉里松木燃尽的灰尘味，一切都显得那么空旷而寂寥。
寂静中，凌晓羽再也忍不住了。她在父亲面前强行忍住的泪水，此刻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停下脚步，小小的拳头因为愤怒和委屈而攥得死死的，转过身，用带着哭腔的、颤抖的声音对着凌陌汐喊道："我不要！我不要这样！"
"姐姐不是仆人！不是影子！父亲怎么可以那么说你！"
"如果去王都的代价是要让姐姐受这样的委屈，那我不去了！什么天才，什么大法师，我全都不要了！"
小女孩的哭喊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充满了孩童所能表达的最纯粹的愤怒与决绝。
凌陌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着眼前哭得一抽一抽、小脸涨得通红的妹妹，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揪了一下。
'啧，麻烦。情感波动是效率的大敌，尤其是在这种需要绝对理性的关键时期。'
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涌了上来。很烦人，这种感觉。因为它会让她那颗努力想要变得坚硬、冷酷、绝对理性的心，不可避免地柔软下来，暴露出最不该有的弱点。
她长长地、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写满了"真麻烦"三个字，试图用这种外在的烦躁来掩盖内心的波澜。
"别哭了，丑死了。"
她这么说着，却伸出了手，在空中犹豫了片刻——那只习惯了思考和分析的手，对于表达"安慰"这种情感，显得无比生疏。最终，手还是有些僵硬地、笨拙地落在了妹妹的头顶上，胡乱地揉了揉。'该死的，为什么对着这家伙，自己总是硬不起心肠！十二年了，这个弱点还是没能克服。啊啊啊，又哭了，真是的，明明是妹妹，怎么搞得像我在养女儿一样，操心死了。算了算了，自己家的妹妹，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呢？'
这个动作，和记忆中母亲温柔的抚摸完全不同，甚至有些粗鲁。但凌晓羽却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哭声反而更大了，她一把抱住姐姐的腰，把脸埋在姐姐的衣服里，放声大哭起来。
凌陌汐的身体瞬间僵住。
'算了，暂时维持现状吧。反正这件衣服也该洗了。'
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她，只是任由妹妹的眼泪浸湿自己胸前的布料。
"好了好了，"她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妹妹的后背，"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可是……可是那不公平！"凌晓羽哽咽着说。
"这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凌陌汐用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饱经沧桑的语气说道。这是她用前世二十多年的人生换来的、为数不多的真理之一。
她收回手，好像被烫到了一样，随即转过身，自顾自地向自己那个偏僻的小院走去。
"走了，回你的房间去睡觉。"
"我今晚要和姐姐一起睡！"凌晓羽紧紧跟在她身后，像个小尾巴。
凌陌汐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回到她那间朴素至极的房间，里面的陈设与奢华的凌家主宅格格不入。一张硬板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墙角还有一个磨损严重的练功木人。这里更像是一个苦修士的禅房，而非贵族小姐的闺房。
凌陌汐一言不发地走到桌边，用一块最低级的附魔热石烧开了一壶水，然后从一个旧罐子里抓了一撮有着镇静效果的干枯草药扔进两个陶杯里，冲上了开水。她的动作有些生疏，但每一步都异常认真。
一股混杂着青草和泥土的古怪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她把其中一杯推到凌晓羽面前。
"喝掉，安神的。"
凌晓羽捧着温热的杯子，看着姐姐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一副"别来烦我"的姿态。
"姐姐……"她小声问道，"你真的……不难过吗？父亲他……他那么说你。"
凌陌汐没有回头。
"难过什么？"她反问道，声音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难过可以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还是难过可以有机会进入整个王国最大的图书馆？又或者，是难过终于可以摆脱掉那些整天在我耳边嗡嗡叫的苍蝇了？"
她轻哼了一声："这对我来说，不是枷锁，是机会。"
这个新奇的论调，让凌晓羽的思绪出现了片刻的短路。她眨了眨挂着泪珠的长睫毛，"机会？"
"当然是机会。"
凌陌汐终于转过身来，她走到妹妹面前，第一次主动地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妹妹齐平。
"听着，晓羽。"她的眼神，在这一刻，锐利得惊人，仿佛能穿透人心，"你是天才，这是事实。所以，你要去学院，把他们能给你的所有资源都拿到手，然后变得比所有人都强，强到任何人都不能再对我们的命运指手画脚。"
"至于我……"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们的规则，管不到我。'伴读'？'影子'？这正是我需要的、最好的伪装。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你这个光芒万丈的天才身上时，就再也没有人，会注意到阴影里，那个毫不起眼的'废柴'，到底在做些什么了。图书馆、训练场……这些都将是我的武器库。而你，我亲爱的妹妹，你越是耀眼，我的影子就越是安全。"
凌晓羽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一种全新的、名为"希望"的光芒，在她金色的瞳孔中亮起。
"伪装？"
"没错。"凌陌汐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诱导的意味，"所以，我们来做个约定吧。从今天起，我们是一个秘密的同盟。在人前，你，是万众瞩目的天才法师，而我，是你那个不起眼的影子姐姐。但在人后……"
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小指，一个在这个世界无人能懂的、来自遥远地球的古老手势。
"……我们是平等的姐妹，是一起战斗的伙伴。我的目标，是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点。而你的目标，就是成为我的'最强同伴'，好不好？"
'可恶，这种热血少年漫画里才会出现的台词，从我这个加起来奔三的灵魂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太羞耻了。'凌陌汐在心里无声地哀嚎，'不过，为了让她不哭，居然要用这种方式来骗小孩，我真是越来越熟练了。看着这家伙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神，似乎……也还挺值的。'
凌晓羽好奇地看着姐姐那根勾起的小指，又看了看姐姐那张写满了"认真"的脸。她瞬间就明白了。
这是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秘密。
一种夹杂着冒险与叛逆的喜悦，瞬间冲散了她心中所有的委屈和愤怒。
她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带着泪痕的笑容，也学着姐姐的样子，伸出了自己那根小小的、白嫩的小指，用力地勾住了姐姐的手指。
"约定好了！"她用清脆响亮的声音回答，"我要成为姐姐最强的同伴！"
--作为姐妹，作为平等的同伴。
凌陌汐看着她那张重新绽放出光彩的脸，那双金色的眼眸里，倒映出自己此刻有些怔忪的模样。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有些笨拙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妹妹的头发。
'算了，什么世界最强，什么物理飞升……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只要这个笑容能一直持续下去，似乎……当个'废柴姐姐'也不赖。'
凌陌汐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终于彻底塌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