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王立格里芬魔法学院派出的专车抵达的日子,只剩下最后三天。
整个凌氏庄园,都陷入了一种亢奋而奇特的忙碌之中。仆人们进进出出,脚步匆匆,脸上却无一例外地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色。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内容,无一不围绕着家族未来的希望——那位即将踏上辉煌旅程的天才二小姐,凌晓羽。
"听说了吗?夫人为二小姐准备的送行礼,是整整一套'星辉秘银'打造的饰品!据说能在冥想时提升三成的元素亲和力!"
"何止啊!我听说大长老亲自出关,将自己珍藏多年的'风精之泪'都拿了出来,那可是能让初学者瞬发二阶风系魔法的宝贝!"
"哎,真是天壤之别啊。二小姐是家族捧在手心的明珠,那位大小姐……啧啧,同样是去王都,却要以'伴读'的身份,真是可怜。
"小声点!这话要是被管家听到,有你好果子吃!不过……你说得也是事实。一个天上的云,一个地上的泥,偏偏还是亲姐妹,命运真是弄人。"
这些压低了声音的议论,如同庄园里无处不在的微风,轻易地就能飘进凌陌汐的耳朵里。她置若罔闻,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那些议论只是窗外恼人的蝉鸣。
'天壤之别?评价很中肯。不过,云和泥的位置,可不是一成不变的。'
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无处不在的、来自整个世界的轻视。
习惯,并彻底无视。
此时,凌晓羽的房间,早已被来自家族各方的礼物和顶级物资彻底淹没,与其说是一个卧室,不如说是一个即将出征的将军的豪华武备库。
地上并排铺着四个由"铁木树"打造的豪华行李箱,箱子表面烙印着家族的纹章,并附有微型空间扩展法阵。
其中一个箱子里,专门用来安放她那十几件由王都顶级裁缝连夜赶制的魔法长袍。这些长袍的面料是珍稀的"月光丝",轻盈如烟,水火不侵,上面用金银线绣着能自动清洁、恒温、甚至抵御低阶魔法探查的微型法陣。每一件都价值不菲,足以让一个普通贵族家庭望而却步。
另一个箱子里,分门别类地码放着各种珍贵的魔法材料:一整盒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着柔和光晕的"星尘砂",一捧被恒定低温法术包裹、散发着纯净寒气的"冰晶石",甚至还有一根被小心翼翼地供奉在天鹅绒软垫上的、价值千金的"独角兽尾毛"——这将是她未来亲手制作第一根专属魔杖的无价之宝。
书桌上,摆着一叠厚厚的、由家族元老们精心挑选、批注的魔法入门典籍。从《元素通论》到《古代符文解析初探》,每一本都是外界有价无市的珍本。书本旁,一个绣着金线的丝绒钱袋沉甸甸地放在那里,里面装满了闪闪发光的帝国金币,足够让一个普通平民家庭富足地生活十年。
而凌晓羽本人,正被几名侍女围着,有些苦恼地在数十条华美的裙子中,挑选着离别那一天要穿的礼服。她的母亲,凌夫人,则在一旁慈爱地看着她,时不时给出温柔的建议。
与此同时,庄园最偏僻、最冷清的那个小院里,凌陌汐也在准备着自己的行囊。
如果说凌晓羽的准备过程是一场声势浩大的仪式,那她的准备,则像是一次悄无声息的潜行。
她的全部行李,只有一个半旧的、小小的黑色旅行包,看起来就像是城里最普通的佣兵所用的那种。
包里,是三套换洗的、朴素到近乎简陋的深色短衫和长裤。布料是城里最常见的粗棉,但很结实,这是她特意让管家从佣兵市场买来的,方便她进行任何剧烈的活动和训练,即使磨破了也毫不心疼。
除此之外,是几个不起眼的小布袋。一个装着她从厨房仓库"借"来的岩盐,用于在突破极限的体能训练后,快速补充身体流失的电解质;一个装着她自己用庄园里随处可见的草药调配、有活血化瘀奇效的药膏,药膏的气味有些刺鼻,但效果远胜市面上的任何跌打损伤药;还有一个最重的布袋,里面是两块用硬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铁块。
这是她花了两天时间,在深夜里,用最原始的工具,从马厩角落那辆废弃的货运马车上,硬生生拆下来的配重铁。整个过程,她必须像个真正的贼一样,避开巡逻的护卫,还要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手掌上因此磨出的水泡早已结了一层硬痂。这两块铁,准备在抵达学院后,被她缝进特制的背心里,成为她日常的、无人知晓的负重训练工具。
'魔力为零的身体,就用最原始、最残酷的方式来锤炼。肌肉的记忆,可比虚无缥缈的元素亲和力要可靠得多。'
最后,她将那柄父亲给予的、象征着"工具"与"使命"的精致匕首,仔细地用布条缠好,贴身放好。刀柄冰冷的触感,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自己在这场家族大戏中被赋予的角色。
'工具么?很好。工具,是不会背叛主人的。但工具,也只会听从真正握住它的人的意志。现在,这件工具的主人,是我自己。'
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没有华服,没有金币,更没有来自家族的任何馈赠与祝福。
仿佛她不是要去王都的学院开启新生活,而是要去某个偏远的战场,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自我放逐。
凌陌汐对此毫不在意。她仔細地将所有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每一个物品的位置都经过精心计算,确保取用方便,且不会相互磨损。拉上背包的拉链,她的心中甚至涌起一丝异样的轻松。
无债一身轻。
'很好。零投入,自然也就不需要考虑任何回报。这场名为"家族"的投资游戏,我从一开始就选择了退场。接下来的路,每一步,都由我自己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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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的那一天,终于到了。
清晨,天还未完全亮透,一辆由四头神骏非凡的"风行兽"拉动的华美魔法篷车,便悄无声息地滑行至凌氏庄园的大门口。风行兽通体雪白,形似骏马却头有独角,四蹄踏动间,竟有微风缭绕,不扬半点尘土。华贵的车身上,清晰地印着"王立格里芬魔法学院"那古老而威严的狮鹫与书卷纹章,引来了无数早起的路人驻足观望,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艳羡。
凌家的所有人,从家主到旁系亲属,几乎都聚集在了门口的广场上,为即将远行的姐妹二人送行。
当然,这场盛大送别会的主角,自始至终,都只有凌晓羽一个人。
"晓羽啊,我的好女儿,"母亲拉着她的小手,眼眶泛红,声音哽咽,"去了学院,人生地不熟的,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记得按时吃饭,天气冷了要多穿衣服。"
"父亲,"凌晓羽转向她那表情严肃的父亲。
"记住,你代表的是凌家的荣耀。"凌震天沉声道,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格里芬学院不仅是学习魔法的地方,更是整个王国精英汇聚之地。你的任务,除了学习,更要与那些大贵族、大势力的继承人们建立良好的关系。不要辜负了家族在你身上的投资和期望。"他说完,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站在人群边缘的凌陌汐,那眼神没有半分父亲的温度,更像是在审视一件武器是否安分地待在它的鞘中。仅仅一瞥,便收了回去。
几位家族元老则围着她,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各种魔法修行的要点,甚至有一位元老,当场将一枚散发着强大魔力波动的戒指戴在了她的手上。
"这是'守护之戒',里面封存了一个四阶高阶的守护屏障,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记住,你的安全,高于一切。"
凌陌汐背着她那个与周围的华丽格格不入的小小行囊,独自一人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像个被遗忘的影子,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没有人跟她说话,甚至没有人多看她一眼。她仿佛是一缕透明的空气,被所有人自然而然地忽略了。
她能感受到那些不经意间投来的目光,混杂着怜悯、轻视,或许还有一丝幸灾乐祸。她毫不在意,只是将视线投向远方的天空,那里,朝阳正试图冲破云层。
直到最后,被人群包围得快要喘不过气的凌晓羽,才好不容易从长辈们的嘘寒问暖中挣脱出来。她提着裙摆,像一只急于归巢的蝴蝶,穿过人群,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的姐姐,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
"姐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和依赖。
凌陌汐回过头,看着妹妹那张被众人瞩目却只依赖着自己的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她反手握住妹妹微凉的手,低声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嗯。"凌晓羽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姐姐这简单的一句话,就是她全部的勇气来源。
"姐姐,他们……"凌晓羽看了一眼身后那些仍在殷切嘱咐的亲人,又看了看孤身一人的姐姐,眼中闪过一丝难过和愧疚。
"记住我们的约定,晓羽,"凌陌汐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一场盛大的、必须演下去的舞台剧。你是万众瞩目、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才主角,而我,是你最不起眼的影子。主角的光芒越是耀眼,影子就越是无人注意。这正是我们计划的第一步。演好了,我们才能迎来属于我们自己的、真正的结局。"
'唉,又开始一本正经地给小孩子灌输奇怪的思想了。不过,看着妹妹重新亮起来的眼神,这个方法似乎……效果拔群。'
凌晓羽的眼神果然重新亮了起来,她重重地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姐妹二人一前一后地登上了那辆华美的魔法篷车。
车夫是一位身穿学院制服的中年人,他面无表情地对两人行了一礼,随后轻轻一抖手中的魔晶石短鞭。四头风行兽发出一声清越的嘶鸣,四蹄生风,拉着篷车平稳而迅速地驶离了庄园,汇入了通往王都的大道。
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将身后那个名为"家"的牢笼、将那些复杂而冷漠的目光,都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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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部比想象中更加宽敞舒适。柔软的长绒地毯,可以随意调节亮度的魔法灯,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冰柜,里面放着新鲜的水果和点心。车厢的减震法阵效果极佳,虽然速度飞快,但坐在里面,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颠簸,稳如平地。
一上车,凌晓羽的好奇心就被完全激发了。她一会儿摸摸这,一会儿看看那,脸上充满了新奇。
"姐姐,快看!这里的窗户能看到外面的景象,但是从外面却看不到里面!"她趴在水晶窗前,兴奋地喊道。
凌陌汐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她靠在柔软的沙发上,掀开窗帘的一角,默默地注视着奥尔德城的轮廓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化作地平线上的一个黑点。
"姐姐,"凌晓羽玩闹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她坐到凌陌汐的身边,小声地,带着一丝愧疚说,"父亲和母亲他们……连一枚金币都没有给你。你的行李那么少,到了学院该怎么办?"
"晓羽,不受一分钱的资助,就意味着我不欠他们任何东西。我的每一分力量,都将只属于我自己——和你。"凌陌汐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妹妹的眼睛,"况且,你见过哪个护卫是满身珠光宝气的?那样只会成为比主人更显眼的目标。我现在这个样子,才最符合'影子'的身份,才能在最需要的时候,从无人察觉的角落里,为你挡开致命的危险。这,才是我们的计划,不是吗?"
'这个理论,逻辑上……好像没什么问题。嗯,我自己都快信了。'
凌晓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姐姐的话总能让她安心。她靠在凌陌汐的肩膀上,轻声说:"可是,我还是觉得委屈姐姐了。"
"我们是同盟,不是吗?同盟之间,不说委屈。"凌陌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平静而坚定,"到了学院,一切都会和在家里不一样。你只需要专心于你的魔法修行,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其余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
"嗯!"凌晓羽重重地点头,将头在姐姐的肩膀上蹭了蹭,像一只找到了依靠的猫咪,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因为早起和连日的兴奋,沉沉睡去。
听着妹妹均匀的呼吸声,凌陌汐脸上的微笑才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和深邃。
她再次望向窗外,奥尔德城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森林。
'再见了。'
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她无声地对自己说道。
匕首冰冷的触感依旧隔着衣物贴着她的皮肤,那不仅仅是父亲口中轻蔑的"工具"二字,更是这个冰冷的世界给她上的第一课——没有价值,就没有尊严。
但他们不知道,在这具被判定为"废物"的躯壳之下,究竟有一个怎样的过去。她来自另一个没有魔法、却充满钢铁与逻辑的世界,那份独特的记忆,是她对抗这个世界规则的最大底牌。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力量,就无法保护任何东西。
她看向身边熟睡的妹妹,那是她在这个冰冷异乡唯一的温暖与软肋,是她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的光。
为了守护这份光,她必须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强。用不同于这个世界的、属于她自己的方式。
"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她无声地起誓,像是在对妹妹说,也像是在对前世那个无力的自己告别。
王都,格里芬学院……那将是她挣脱牢笼,锻造力量的第一个试炼场。
'希望你们,不会让我觉得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