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房间里投下斑斓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昂贵的宁神药草香，混杂着诺拉每日送来的、不知名花朵的芬芳。
她将浸过温水的软布拧干，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擦拭姐姐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她对着沉睡的姐姐，一遍又一遍地轻声讲述着学院里发生的趣闻，仿佛对方下一秒就会像往常一样，不耐烦地打断她；她会将治疗师送来的魔药，自己先抿一小口确认温度，然后再用银勺一滴一滴地、笨拙地喂给姐姐。
那个曾经天真烂漫、有些爱撒娇的小公主，仿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催熟了。她的脸上褪去了稚气，只剩下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与执着。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姐姐，看着这个再一次用身体替自己挡下灾祸的、唯一的亲人。
每当看到姐姐背后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那些至今仍未撤去的、输送着昂贵魔药的炼金管道时，一个尘封已久的场景，便会不受控制地从凌晓羽的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那是在她们还很小的时候，大概六七岁的光景。在那个冷得像冰窖一样的城堡里，她不小心打碎了父亲书桌上的一只水晶猎鹰摆件。
她吓坏了，呆呆地站在一地碎片前，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就在她吓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一双小小的、却异常坚定的手，挡在了她的身前。
是姐姐。
彼时还留着黑色短发的凌陌汐，用自己那比妹妹高不了多少的身躯，将她完全护在了身后。面对闻声而来的、面沉如水的父亲，姐姐没有丝毫犹豫，用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语气说道：
"是我打碎的。"
那天的惩罚，是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跪整个下午。
当她拖着麻木的双腿回到房间时，妹妹正躲在门后，手里紧紧攥着一颗用油纸包着的、已经快被手心温度融化的水果糖。她哭得眼睛红肿，像只兔子。
"姐姐……对不起……"
'切，哭有什么用。'凌陌汐在心里不耐烦地想着，却还是接过了那颗黏糊糊的糖，笨拙地揉了揉妹妹的头发。
"行了，别哭了，吵死了。"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不耐烦，"下次小心点，别再给我惹麻烦了，笨蛋。"
从那以后，凌晓羽就知道了。
她的姐姐，或许永远不会对自己说什么温柔的话，但她会用那副小小的身躯，为她挡下一切的风雨。无论是父亲的怒火，还是魔物的利爪。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凌晓羽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她握住姐姐那有些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姐姐，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更强一点，你就不用替我挡那一下了……"
"诺拉送来了好多药，她说这个'生命精华'很贵，但只要能让你好起来，多少钱都无所谓……雷恩部长也很担心你，每天都来问你的情况……大家……大家都在等你啊……"
"什么都不重要了……真的，什么都无所谓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祈求，"只要你能醒过来，像以前一样，再捏捏我的脸，或者……骂我一句'笨蛋'也好……求求你，姐姐……"
她将脸埋在被子里，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啜泣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断断续续地响起。
'别哭了，笨蛋……'
凌陌汐其实在第五天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清醒的意识。
妹妹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但她不敢动，也不敢睁眼。
因为，她的身体内部，正在发生着一场连她自己都感到惊恐的、翻天覆地的"自我重构"。
'不对劲。这根本不是生物应有的自愈。自愈是通过细胞增殖来修复创口，是一个充满生命气息的、有机的过程。而我体内发生的，更像是一场无机质的精密工程。被粉碎的骨骼没有'愈合'，而是被更细微的粒子以完美的几何结构进行'重构'。断裂的神经末梢也不是在'再生'，而是像断掉的缆线一样被精准地'对接'。没有生长，只有组装；没有混乱，只有绝对的秩序。这具身体，根本没有遵循这个世界的生命法则。那我……算什么？一个恰好拥有人类外形的……'怪物'？'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这不是"生命力顽强"可以解释的。这是"异常"，是足以让她被送上异端审判席的"怪物"特质。
学院首席治疗师，一位尊贵的5阶高阶大法师，曾严肃地断言：这种足以让巨龙都瘫痪的伤势，至少需要静养三个月才能下地，半年才能恢复如初。
可现在，才仅仅十天。她的伤势不仅痊愈，身体甚至比受伤前还要强韧了一丝。
理性，如同一块万载寒冰，告诉她：必须继续伪装下去。这是唯一的选择。隐藏这个秘密，直到拥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它可能带来的一切。
然而，就在此刻，一滴滚烫的泪珠，从妹妹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那份灼热，仿佛拥有穿透一切的能量，瞬间击碎了那块名为"理性"的寒冰。
前世今生，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步步为营，小心翼翼，所追求的一切力量，不就是为了守护眼前这份笨拙而真挚的温暖吗？如果为了守护一个冰冷的秘密，却要任由这份温暖在自己面前枯萎、破碎，那所谓的'安全'，又有什么意义？
'对不起……晓羽。'
'我已经因为弱小，让她流了一次血。难道现在还要因为恐惧，让她为我流干眼泪吗？'
'这个世界上，如果连她都不能信任，那我拼上性命去变强，又是为了什么？'
'赌一次吧。'她对自己说。用自己最大的秘密，去赌回妹妹的笑容。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再也无法遏制。凌陌汐做出了来到这个世界后，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姐……姐姐？"
凌晓羽猛地抬起头，看到那双重新映出自己身影的黑色眼眸，整个人都僵住了。短暂的错愕之后，眼眶瞬间就红了，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她没有欢呼，也没有叫喊，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无声地哭泣，仿佛要将这十天里所有的恐惧、担忧和委屈，都一次性流干。
"我……回来了。"凌陌汐的声音因为多日未曾言语，而显得有些沙哑。
"呜……姐姐……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呜呜……我好怕……"凌晓羽再也忍不住，一头扑在姐姐的床边，放声大哭起来。
凌陌汐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发泄。许久，为了安抚妹妹，也为了验证自己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她用尽力气，反手握住了妹妹的手，然后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上半身，想要坐起来。
然后，在凌晓羽混杂着惊喜与困惑的目光中，她真的……就这么坐了起来。虽然动作还有些生涩，但她的腰背，挺得笔直，完全看不出数天前还是个濒死的重伤员。
"姐？！你的伤？！"凌晓羽的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不可思议，"治疗师爷爷说你至少要躺三个月的！"
她正要惊呼出声，却对上了姐姐那双无比严肃的黑色眼眸。
凌陌汐轻轻地摇了摇头，并将一根食指竖在了唇边。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聪明的凌晓羽瞬间领会了其中的深意。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将所有的惊叫都咽回了肚子里，眼神中的情绪飞速变幻——从狂喜，到震惊，再到一丝不易察的恐惧，但最终，一切都沉淀为一种超乎年龄的、决绝的坚定。
她明白了。姐姐身上，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一个绝对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秘密。
而她，将是守护这个秘密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