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微光,如同最谨慎的探子,悄无声息地刺破地平线时,她睁开了眼睛,没有一丝睡意。
身边传来妹妹均匀的呼吸声,和从她身上传来的、让人安心的体温,像一根柔软的锚,将她那因确认了全新"怪物"之躯而几乎要飘走的灵魂,暂时固定在了这间小小的病房里。
'昨夜的约定,如同一份沉甸甸的契约。'她想,'怪物的秘密有了第一个分享者,但随之而来的,是如何掌控这具身体、如何保护这份温暖的巨大责任。'
几乎在同一时刻,睡在她身旁的凌晓羽也猛地睁开了眼。她显然也因为心怀秘密而睡得极不安稳,只是轻轻的动静,就让她立刻警醒过来。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凌晓羽立刻心领神会。
她像一只机警的猫咪,悄无声息地滑下床,快步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缝隙向外张望。确认走廊里空无一人后,她才彻底松了口气,又悄无声息地将门关好、锁上,自己则像个忠诚的卫兵一样,笔直地守在了门后,一双金色的眼眸里写满了紧张与郑重。
病房,已经成为了她们的第一个秘密基地。而她,是基地的第一道岗哨。
直到门锁"咔哒"的轻响传来,凌陌汐才缓缓地从床上坐起。
她的动作流畅而平稳,与前些天那副连呼吸都显得费力的"濒死"模样判若云泥。
凌陌汐没有立刻下床,而是坐在床沿,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白皙纤细的手。她缓缓地将五指蜷起,握成一个小小的拳头。
就是这个简单的、每天都会重复无数次的动作,此刻却带给她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一股力量感,一股纯粹的、凝实的、仿佛能轻易捏碎坚木的力量感,从她紧握的指关节中清晰地反馈回来。这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清晰,让她那颗来自异世界的、习惯了用常理来理解万物的灵魂,都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战栗。
'这就是……我现在的力量吗?感觉像是……像是手指里塞进了一头小小的魔像。以前的我别说捏碎木头了,连拧紧一点的罐子盖都打不开。现在这种感觉……太不真实了。'
"真是……夸张。"
她在心中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却又无法掩盖那份源自本能的惊异。
她试着抬起自己的右腿,动作很慢,像是在适应一台全新的、自己从未驾驶过的精密机器。腿部的肌肉随着她的意念而绷紧,一股远超预期的力量瞬间贯穿了整条腿。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肌肉纤维在轻微调整时发出的、细不可闻的嗡鸣声。
这是一种对身体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但这份掌控感所驾驭的,却是一具完全超出了她过去二十多年人生常识的、堪称"怪物"的躯体。
她轻轻地从床上站起,双脚稳稳地踩在冰凉的石质地板上。整个过程悄无声息,轻盈得如同一片羽毛落地。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条韧带,都充满了爆炸性的活力与不可思议的柔韧。
'天啊,我现在要是去表演马戏,估计能把所有人都吓傻。这身体的柔韧度和控制力,简直不像人类能做到的。不过,前提是我得先搞明白,这具身体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好了,热身结束。"凌陌汐在心中对自己说,"接下来,该来点真格的了。"
她深吸一口气,双脚微微分开,身体下沉,摆出了一个前世在某些书籍图画里见过的、非常标准的格斗起手式。这曾是那个世界里,无数追求武技巅峰的人耗费毕生心血去打磨的、最讲究身体发力技巧的姿势之一。
然而,当她试图将记忆中的发力技巧与这具全新的身体结合时,意外发生了。
她只是想做一个简单的侧踢动作,测试一下身体的协调性。可当她将意念集中于腰腹,带动腿部发力时,一股她完全没能预料到的恐怖力量瞬间爆发开来!
"糟了!"
这是她脑海中闪过的唯一念头。
她的身体像一支离弦的箭,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朝着侧面的墙壁直直地撞了过去!速度之快,让她连调整姿态的时间都没有!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凌陌汐下意识地伸出右臂,试图缓冲撞击。
"砰!"
一声闷响在病房内响起。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短暂而沉闷的酸麻感,仿佛撞上的不是坚硬的石墙,而是一块包裹着厚实皮革的木桩。那股巨大的反作用力,大部分被她强韧得不可思议的身体吸收了。
她缓缓地放下手臂,活动了一下,除了些许的麻木感,竟无大碍。
她惊疑不定地抬起头,看向自己刚刚撞击过的地方。那坚固的墙面上,以她刚刚手臂接触的位置为中心,出现了一个清晰可见的浅坑,边缘处有几道细微的裂纹蔓延开来。
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凌陌汐呆呆地看着那个浅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依旧白皙、只是略微有些发红的小手。
'……很好,这具身体现在已经不是'危险',而是'自走型攻城武器'的级别了。刚才要是没收住力,这面墙恐怕已经不存在了。明天学院的事故报告上,大概会多一条离奇的记载:'特护病房墙壁于清晨时分发生无魔法痕迹的结构性崩塌,原因不详,建议列为本世纪未解之谜'……不行,必须冷静。'
一股冰冷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第一次笼罩了她。
这不是力量带来的兴奋,也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一种纯粹的、对自身"非人"本质的恐惧与迷茫。
"这……还是'我'的身体吗?"
她第一次,对自己存在的形态,产生了动摇与怀疑。她就像一个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个机器人的普通人,过往的一切认知,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就在她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哼着小曲的模糊声音从走廊外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诺拉!"守在门口的凌晓羽瞬间紧张起来,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怦怦"狂跳的声音。
"咚咚咚!"
"陌汐!晓羽!我来看你们啦!今天天气真好啊!"诺拉那充满活力的声音,几乎要穿透厚重的房门。
还不等凌陌汐做出反应,凌晓羽已经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行动起来。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抵住房门,同时用一种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的、颤抖的尖细嗓音喊道:"别……别进来!"
"嗯?"门外的诺拉愣了一下,"怎么了晓羽?我带了弗拉梅尔家族特制的'活力滋补药剂'哦!据说对恢复伤势有奇效!"
"姐姐……姐姐她……她刚刚睡着!"凌晓羽急中生智,胡乱地编造着理由,"对!她睡着了,还……还说了梦话!我们不要吵醒她!"
'梦话?晓羽,你这借口也太烂了。一个重伤昏迷的人,难不成还能在梦里和巨龙肉搏吗?诺拉要是信了,那她的脑袋里大概塞满了棉花糖。' 凌陌汐靠在墙边,面无表情地听着门外的对话。
这理由拙劣得连她自己都觉得脸红。一个受了那么重伤的人,怎么可能还有力气说梦话?
然而,门外的诺拉在安静了几秒后,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既然陌汐在休息,那我就不打扰她了。"诺拉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理解与善意,"那我把东西放在门口咯?你们记得拿。让陌汐好好休息,我下午再来看她!"
说完,脚步声便渐渐远去了。
确认诺拉真的离开后,凌晓羽才像虚脱了一样,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病房内,将这一切尽收耳底的凌陌汐,缓缓走回床边坐下。她看着门板上那个小小的、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轮廓,心中的那份冰冷与迷茫,不知不觉间被一股暖流悄然取代。
'虽然谎话很烂,但居然成功了……该说诺拉是心思单纯呢,还是该说晓羽的胡说八道自带一种让人不忍心戳穿的气场?算了,有个傻乎乎但全心全意维护你的妹妹,感觉也不坏。'
是啊,自己还在纠结什么呢?
不管这具身体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管自己是不是"怪物",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毫无保留地、甚至有些笨拙地守护着自己。
这就够了。
"真是个……傻瓜。"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低声说道。
夜,渐渐深了。
当窗外的月光取代了日光,为整个格里芬浮空城披上一层银纱时,凌陌汐结束了她第一天的秘密训练。
她没有再尝试那些复杂的动作,而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最基础的握拳、抬腿、转身,极其耐心地去感受、去熟悉、去记忆这具身体里每一分力量的细微变化。
一层薄薄的汗水覆盖了她的肌肤,在月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凌晓羽端着一盆温水,像只勤快的小蜜蜂一样,安静地走到床边。她拧干毛巾,小心翼翼地为姐姐擦拭着脸颊和手臂上的汗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她一言不发,只是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她的视线没有在墙上那道新增的裂纹上停留哪怕一秒,仿佛它根本不存在。她只是看着姐姐的眼睛,那双黑色的瞳眸里,有探索,有坚定,有疲惫,还有一丝她看不太懂、但却让她有些心疼的迷茫。
"姐姐,"凌晓羽轻声开口,打破了深夜的宁静,"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凌陌汐迎着妹妹那双清澈如赤子般的金色眼眸,心中最后的一丝阴霾也随之散去。她没有说"谢谢",那不符合她的风格。她只是抬起手,用一种略显生硬和笨拙的动作,轻轻地、轻轻地揉了揉妹妹的金色短发。
凌晓羽没有躲,反而像一只享受抚摸的猫咪,微微眯起了眼睛,用脸颊蹭了蹭姐姐的手心,声音里带着一丝满足的慵懒:"姐姐的手,很温暖。"
'温暖吗?' 凌陌汐的动作僵了一下,'这只手,几小时前才刚刚在墙上留下了一个小坑,这是一具连自己都感到恐惧的、非人的"怪物"的手。'
然而,手心里传来的、那份柔软发丝的触感和妹妹肌肤的温热,却是如此真实。这份真实,驱散了她心底最后残存的、对自身存在的怀疑。
她收回手,重新躺回病床上,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闭上眼睛,而是侧过身,看着蜷缩在床边椅子上,因为安心而很快就睡着的妹妹。
'是啊,很温暖。'
她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在心中轻声回答。随后,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威的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