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光，宛如一层流动的液态白银，越过窗台，悄无声息地淌进病房，将地板浸润得一片清冷。
夜已经很深了。
隔壁病床上，妹妹凌晓羽的呼吸平稳而悠长，像一只毫无防备的猫科动物，沉浸在香甜的梦境里。她的睡颜恬静而美好，金色的长发在月色下泛着柔光，长长的睫毛偶尔会随着梦境微微颤动。
凌陌汐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双眼睁着，毫无睡意。
她的身体早已恢复如初，甚至比受伤前更加强韧，但她依然维持着"重伤员"的姿态。此刻，她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亮的黑色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电影。
电影的主角，是她自己。
'实战对练部'的舆论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
凌陌汐在脑中冷静地进行着复盘，思绪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抽丝剥茧，理清其中的每一个脉络与关节。
'雷恩部长那边的执行力没有问题，他那种"一根筋"的性格，只要给一个明确的目标，就能不打折扣地完成。妹妹那边……虽然演技略显浮夸，但配上她那张天使般的脸蛋和天才的身份，反而制造出一种"天真少女为守护同伴而努力"的悲情效果，意外地契合剧本。'
舆论战的第一阶段，效果甚至比预想中还要好。一个"濒临解散的社团，在天才少女的声援下，为荣誉与尊严永不言弃"的故事，成功地博取了大量的同情分，也为即将到来的期末综合评定赚足了眼球。
至少，社团解散的危机，暂时是解除了。
但凌陌汐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恰恰相反，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危机感，正顺着她的脊椎缓缓向上攀升。
'出名？对于一个想闷声发大财……不对，是想安稳活到毕业的人来说，这简直是灾难。'
她非常清楚，自己和妹妹就像是两块磁铁，正身处一个遍布铁屑的盒子里。平日里小心翼翼地收敛着磁性，尚且能勉强维持低调。可一旦被推上舞台，暴露在聚光灯之下，那种无形的吸引力就会被无限放大。
'一个毫无魔力，身体素质却异于常人的"异常样本"。一个魔力天赋高到无法测量，堪称完美的"天才容器"。'
'这组合，简直是给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反派、野心家、疯狂科学家们送业绩的KPI大礼包。都不用包装，直接就能端上桌了。'
'既然问题的根源在于我们自身，那么……干脆直接退学怎么样？'
这个念头第一时间就从凌陌汐的脑海中冒了出来。离开格里芬学院这个风暴的中心，带着妹妹回到乡下，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躲起来，是不是就能一了百了？
'不行，太天真了。'
这个想法只存在了不到三秒钟，就被她自己毫不留情地掐灭了。
'首先，敌人已经盯上我们了。在暗处的猎人眼中，一只突然脱离了羊群保护、试图逃跑的羔羊，只会显得更加肥美，更容易下口。格里芬学院虽然危险，但它本身所代表的"秩序"和规则，就是一层最好的保护壳。在这里，敌人至少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手。一旦离开，我和晓羽就成了两只在荒野里游荡的肥肉，谁都能上来咬一口。'
'其次，是为了晓羽。她拥有无与伦比的魔法天赋，王都，格里芬学院，是她最好的舞台。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危机感，就自私地斩断她的未来。父亲把我们送到这里，尤其是让晓羽来这里，肯定也是抱持着这样的期望。如果我因为害怕就带她逃走，那不仅对不起晓羽的天赋，也辜负了家人的期望。'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退学，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的"异常"是与生俱来的，是刻在骨子里的原罪。无论逃到天涯海角，这份"异常"都会像血腥味一样，不断吸引来新的鲨鱼。除非我们能找到被盯上的根本原因，并拥有足以自保的力量，否则，逃避没有任何意义。'
低语森林里的那只"影爪狼"，绝不是意外。那精准得如同外科手术般的"偶遇"，背后必然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那只手，在测试，在窥探，在评估着她们姐妹的价值。
而这次社团的"胜利"，无疑会让那只手背后的主人，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射过来。
'被动防御，等于坐以待毙。在猎人眼中，一只静止不动的猎物，永远比四处乱窜的更容易瞄准。'
凌陌汐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不能再等了。必须在被迫站上舞台，成为活靶子之前，抢先一步，摸清那只手的底细。'
这个念头一旦萌生，便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绪。
她开始冷静地审视自己当下的处境。
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大部分来自于书籍和学院的公开课程。但她很清楚，任何一个世界，都有其摆在明面上的"表层秩序"，和隐藏在水面之下的"里层规则"。
而那个策划了森林袭击的敌人，显然就属于"里层世界"的一员。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建立属于我自己的情报来源。'
她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够解答"低语森林事件为何如此蹊跷"这个核心疑问的地方。一个能为她的判断提供坚实依据，让她看清这盘棋局的地方。
这个地方，绝不会在光鲜亮丽的学院区，也不会在秩序井然的贵族大道上。
它只可能存在于王都的阴影之中。
***
第二天，当清晨的阳光第一次透过窗户，将温暖的金色洒在病房里时，凌陌的朋友圈里最热情、也最没有防备的"情报源"——诺拉·弗拉梅尔，抱着一堆瓶瓶罐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陌汐！晓羽！早上好啊！我给你们带了我最新改良的营养药剂！味道绝对比昨天的好喝一百倍！"
诺拉将一大堆试管和烧瓶放在床头柜上，护目镜后的蓝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亚麻色的短发依旧不羁地翘着几根呆毛。
"姐姐还在休息啦。"凌晓羽压低了声音，像一只护食的小猫，本能地挡在了姐姐的病床前。
"啊！抱歉抱歉！"诺拉立刻捂住嘴，蹑手蹑脚地放慢了动作。
"没关系，我已经醒了。"凌陌汐适时地"醒"了过来，她从床上坐起，面色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苍白"，动作也带着一丝"虚弱"的迟缓，完美地扮演着一个重伤初愈的病人。
'奥斯卡欠我一座小金人。'她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
"陌汐，你感觉怎么样？今天有没有好一点？"诺拉关切地问道。
"还好。"凌陌汐言简意赅地回答，然后顺势将话题引向了自己想要的方向，"只是有些无聊。"
"无聊？那……那我给你讲讲我昨天炼金实验的伟大发现吧！我发现只要把独角兽的眼泪和地精的口水以三比七的比例混合，就能……"
"我对炼金不感兴趣。"凌陌汐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诺拉的施法前摇，'听你讲炼金，我还不如继续研究天花板的纹路。'
"哦……"诺拉的呆毛瞬间耷拉了下去。
"我想听些别的。"凌陌汐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王都里，有没有什么……奇闻异事？"
"奇闻异事？"诺拉的兴趣立刻又被点燃了。
"嗯，"凌陌汐点了点头，装作在回忆着什么，用一种符合她这个年龄段少女的、带着一丝向往的口吻说道，"就像冒险小说里写的那样。主角总是会去一个很特别的小酒馆，那里什么人都有，佣兵、赏金猎人、神秘的独行客……能在那里听到最多、最新奇、甚至是有点危险的传闻。"
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诺拉的反应。
果然，诺拉那双充满好奇心的蓝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
"哦哦哦！我懂了！我完全懂了！"她一拍手，兴奋地压低了声音，凑了过来，活像一个准备分享惊天大秘密的地下党，"你是说'渡鸦栖木'吧！"
凌陌汐心中一动。
"渡鸦栖木？"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符合剧本的疑惑。
"对！就是'渡鸦栖木'！"诺拉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偷偷听我哥哥说的！他说，那里是整个王都……不，甚至是整个王国最有名的地方！是所有情报贩子、亡命徒和强大佣兵的聚集地！"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名为"刺激"与"向往"的光芒。
"据说，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在那里，连国王陛下今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裤这种情报都能买到！是不是超厉害！"
'……我对国王的内裤颜色没有任何兴趣。'凌陌汐面无表情地想，'不过，这个比喻倒是很直观地体现了其业务范围的广泛性。'
"不过……"诺拉的兴奋忽然一收，表情变得有些担忧，"我哥哥也说了，那里非常非常乱，鱼龙混杂，去的都不是什么好人。陌汐，你……你该不会想去吧？不行不行！你还伤着呢！"
听到这句话，凌晓羽下意识地看了姐姐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但凌陌汐只是不动声色地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安心。
"只是好奇。"凌陌汐用万能的借口回应道，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真的只是在听一个有趣的故事，"书里都这么写。"
"哦……这样啊。"诺拉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又被新的话题吸引了注意力，"说起来，那里的情报商人，都被称为'信鸦'哦！是不是很酷！"
"信鸦……"凌陌汐在心中记下了这个关键词。
"嗯嗯！而且我听说，'渡鸦栖木'虽然乱，但也有自己的规矩，只要遵守规矩，'信鸦'是绝对中立的，会保护交易双方的秘密。破坏规矩的人，会遭到整个'鸦巢'的追杀！"
鸦巢。又一个关键词。
"好了，我知道了。"凌陌汐感觉自己想要的信息已经基本到手，便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丝疲惫，重新躺了下去。
"啊，抱歉！我是不是话太多，打扰你休息了？"诺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没有。"凌陌汐闭上眼睛，"谢谢你的故事，很有趣。"
"嘿嘿，那就好！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诺拉心满意足地收拾好自己的瓶瓶罐罐，像一阵风似的又冲了出去。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凌陌汐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中最后一丝"病弱"的伪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锐利与深邃。
她扭头看向窗外，王都的轮廓在晨光中显得繁华而安宁。
但在她的眼中，这座城市已经呈现出另一番景象。在那些光鲜亮丽的街道之下，无数看不见的暗流正在涌动。
而她，已经找到了那张通往水面之下的，第一张门票。
"渡鸦栖木"……"信鸦"……"鸦巢"……
'很好。'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