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后街小巷那清冷而潮湿的空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但凌陌汐已经躺回了自己病房的床上,将一切恢复成了离开前的模样。隔壁床上传来妹妹因担忧而刻意放轻的呼吸声,但她并未理会。
她没有休息。
所有的注意力,都已集中在了脑海中那两张无形的羊皮纸上——那是她用二十枚金币换来的,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战利品"。
她闭上眼睛,思维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将这些新鲜出炉的情报,放入自己的逻辑框架中进行分析、评估。
'引路人",学院助教,身份不明,与多名新生接触……"血腥诱引剂",禁忌炼金药剂,效果是对特定魔物进行致命引诱……'
这两条情报,像两块锋利的拼图,瞬间拼凑出了一个清晰的作案轮廓。
'一个身处学院内部的黑手,利用其助教的身份作为掩护,筛选并接近那些具有研究价值或者潜在威胁的新生。然后,他通过某种方式,将"血腥诱引剂"涂抹在目标身上,再将目标以"历练"或"任务"的名义,引诱至特定的、有高阶魔物出没的区域。'
'如此一来,就能借魔物之手,不留痕迹地"处理"掉目标,或者,像对我做的那样,进行一次风险可控的"压力测试"。'
凌陌汐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发生在低语森林那场袭击的真相。
'那么,下一步,就是找出这个"引路人"是谁。'
但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她自己否决了。
'不。这条路不能直接走。'
她冷静地分析着风险。
'对方既然能策划出如此周密的袭击,就必然有着极强的反侦察意识。我如果现在开始调查学院里的所有助教,无异于一个新手在雷区里蹦迪,必然会打草惊蛇。一旦被对方察觉,他只需要换个身份,或者干脆潜伏下来,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更糟糕的是,这会让他意识到,我们姐妹已经洞悉了他的阴谋,从而采取更激进、更危险的手段。'
'这条线索,是我的王牌,但现在还不到打出它的时候。它更像一张指向巨龙巢穴的地图,但在挑战巨龙之前,我得先磨好我的剑,穿上我的盔甲。'
于是,她的注意力,转向了第二张羊皮纸。
那份被"信鸦"当成赠品的、"毫无价值"的边缘人名单。
'这份名单,才是现阶段真正安全、可用的低风险资产。'
凌陌汐的思维,就像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军,在评估着手头的所有兵力。
'名单上的每一个人,都被主流社交圈所排斥,这意味着他们与学院内各大派系、各个势力产生深度牵扯的可能性极低。他们是独立的、原子化的个体,是浑浊棋盘上最干净的棋子。'
而在这份短小的名单上,"希尔维娅·罗兰"这个名字,无疑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痴迷古代史,研究"失落的第七神明",战斗力为零。'
'完美。'
凌陌汐做出了决定。
'在直接与"引路人"这头猛**锋之前,我必须先找到一个能为我提供"屠龙之术"的专家。我需要一个向导,一个能为我解读这个世界被遗忘的典籍与历史谜团的专家。'
而希尔维娅·罗兰,就是最佳人选。
***
第二天,凌陌汐以"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想去图书馆查阅一些关于古代魔法仪式与身体康复之间关联的资料"为由,成功说服了忧心忡忡的妹妹,独自一人离开了病房。
格里芬学院的大图书馆,是整个王国都排得上号的知识殿堂。它是一座宏伟的、如同巨兽般盘踞在浮空岛一角的哥特式建筑,内部空间被高阶空间魔法所拓展,实际藏书量远超其外表所见的规模。
凌陌汐没有在人来人往的公共阅览区和热门书籍区停留,她熟门熟路地穿过一排排高耸入云的书架,径直走向了图书馆的最深处。
空气中的魔法灯光越来越昏暗,书架上那些精美的封面也逐渐被陈旧、破损的羊皮卷和古籍所取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张腐朽和旧墨水混合的、奇特的味道。
这里是"禁忌与伪史考据区"。
学院里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学生,直到毕业都不会踏足这个角落。这里的书籍,大多是些被正统历史和魔法理论所抛弃的、被证伪的、或是干脆因为过于离经叛道而被列为禁忌的"知识垃圾"。
但凌陌汐断定,她要找的人,只可能在这里。
果然,在区域的最深处,一个被小山般的书籍和羊皮纸卷完全包围起来的"壁垒"中,她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希尔维娅·罗兰。
她正如"信鸦"的情报所描述的那样,身材瘦小,几乎要被那本摊开在她面前的、比她脑袋还大的古籍给完全吞噬。她戴着一副能让啤酒瓶底感到自卑的厚重眼镜,正全神贯注地用一根羽毛笔,在面前的羊皮纸上飞快地写写画画,嘴里还用一种蚊子哼哼般的声音,念念有词地进行着某种推演。
她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她面前的那堆故纸堆。
凌陌汐没有立刻上前打扰。
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书之壁垒"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观察着这个未来的"首席技术顾问"。
她看到,希尔维娅正为了某个问题而苦恼。她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反复地划着,画出一个个复杂的逻辑推导图,但每一次,似乎都在同一个地方陷入了死循环。
凌陌汐的目光落在了那张羊皮纸上。
虽然上面的符号和文字她一个也看不懂,但那严谨的、层层递进的、充满了假设与求证的推导过程,她却无比熟悉。
那是逻辑。是理性。是科学与研究的共通语言。
'原来如此……是在为一个古代仪式中,某个关键符文的定义而烦恼吗?'凌陌汐只看了一眼,就洞悉了问题的核心。
希尔维娅陷入了僵局。她将那个符号的所有可能性都代入进去进行了演算,但每一种,都会导致最终的结果出现悖论。
在安静地观察了足足五分钟后,凌陌汐缓步走了过去。
她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说任何客套话。她只是伸出手指,径直点在了希尔维娅那张画满了推导过程的羊皮纸上,一个最基础、也是最核心的逻辑节点上。
然后,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陈述事实的平淡语气,说出了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
"你的前提假设错了。"
希尔维娅的身体猛地一颤,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隐藏在厚厚镜片后的眼睛,充满了被人打扰研究的恼怒、警惕,甚至是一丝敌意。
但凌陌汐毫不在意她的目光,继续用那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说道:
"这个符号,在你的这套仪式逻辑里,并非代表'连接',而是'二择其一的排除'。你假定了它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将两个条件并列,但从仪式的功能反推,它只有在前一个条件不成立时,才会引导至下一个可能。你的整个推论,从根基上就站不住脚。"
希尔维娅的敌意,在她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凝固了。
当凌陌汐最后一个字落下时,那敌意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震惊。
她顺着凌陌汐手指的方向,看着那个她已经演算了成百上千遍的符号,脑中按照"排除"和"二择其一"的逻辑,重新进行了一次快速的、本能的推演。
然后,那个困扰了她足足三周之久、让她寝食难安的逻辑死结,应声而解。
所有之前看似矛盾的地方,瞬间变得豁然开朗。
希尔维娅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完成了从震惊到狂喜,再到难以置信的剧烈转变。
她完全忘记了警惕和礼貌,一把抓住凌陌汐的袖子,那双厚厚的镜片都挡不住她眼中迸发出的、炙热的光芒。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的语速快得像一架上满了发条的机关枪,"这段关于古赫梯第三王朝祭祀仪式的变体语法,根据记载,整个王国只有三位学者懂!不对,如果算上我的话,也只有四个!难道你看过教廷禁书库里的《赫姆提卡手抄本》孤本?!"
面对她连珠炮似的提问,凌陌汐只是平静地抽回自己的袖子,淡淡地回答:
"我没看过。"
她顿了顿,用一种看平常事物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学霸"。
"我只是觉得,你的推导过程,不符合逻辑。"
"不……符合……逻辑……"
希尔维娅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
这六个字,仿佛一道惊雷,又仿佛一把钥匙,瞬间击中了她思维中最核心、最柔软的部分。
她看着凌陌汐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一个陌生人,甚至不再是看一个同学。那是一种……找到了失散多年同类的眼神。一种终于有人能听懂自己语言的、混杂着狂喜与委屈的眼神。
她不再追问,也不再说话。
而是做出了一个让凌陌汐都有些意外的举动。
她一把将凌陌汐拉进了自己的"书籍壁垒"之中,献宝似的将自己桌上所有乱七八糟的羊皮纸手稿全都摊开,激动地、急切地指向了其中最核心、也是最复杂的一张推导图。
"你来看这个!这个!关于第七神明神格悖论的核心推演!我在这里卡了半年了!半年了!"
凌陌汐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一个纯粹的逻辑问题而激动得满脸通红、几乎要手舞足蹈的"零分学霸",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似乎也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察觉的弧度。
她在心中,平静地确认。
'捕获成功。我的首席专家,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