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将劫后余生的四人身影投射在粗糙的岩壁上,微微摇晃。
洞外是沉沉的夜色与森林的呼吸,洞内则弥漫着烤肉的香气与药膏的苦涩味道,交织成一种暂时的、虚幻的安宁。在数公里外的陷阱区,凯恩的队伍或许已沦为笑柄,但在这里,胜利者们却远没有想象中轻松。
"嘶……这帮家伙下手可真黑。"
雷恩龇牙咧嘴地给自己手臂上狰狞的伤口涂抹着药膏。那是一处被附魔箭矢撕开的口子,即便在战斗结束后,依旧有丝丝缕缕的暗影能量在破坏着他的肌肉组织。作为团队里唯一的"肉盾",他几乎是以一种自残的方式,才为凌陌汐的战术创造出了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另一边,希尔维娅·罗兰则安静地坐在树根旁,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她正在冥想,试图平复先前为了维持"声学陷阱"和"视觉干扰符文"而过度消耗的精神力。这位学术怪咖在正面战斗中或许不堪一击,但她在古代战争学识上的造诣,却是不折不扣的胜负手。
相比于两个状态不佳的队友,凌晓羽的状态要好上不少。
"姐姐,我们真的赢了哎!你看到凯恩最后那个表情了吗?跟吞了一百只苍蝇一样难受,实在是太好笑了!下次他肯定不敢再找我们麻烦了!"
凌晓羽像只得胜的小猫,依偎在凌陌汐的身边,兴奋地小声复盘着刚才那场堪称经典的胜利。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姐姐的崇拜和胜利的喜悦,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片暂时平静的森林里,正酝酿着何等深沉的恶意。
凌陌汐伸出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算是对她最好的回应。
但她的眼神,却冰冷得像是淬了火的钢铁与妹妹的兴奋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赢了,但赢得非常难看。'
'体力见底,陷阱全无,每个人的底牌都在刚才那场豪赌中暴露了七七八八。雷恩的狂战士体质、希尔维娅的古代战争学识、晓羽的爆发性天赋,还有我……我那不合常理的身体素质和指挥能力,现在肯定已经一字不差地摆在了某些人的书桌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至少有三股视线,在评定开始后就一直若有若无地锁定着自己。一股来自学院高层,中立但锐利,那是属于学生会长艾斯黛尔的观察;一股阴冷而贪婪,充满了窥探与算计,无疑是来自"血烛密会";而最后一股,则像是隐藏在更深处的毒蛇,冷静、致命,且极具耐心。
'现在的我们,就像是被拔光了所有尖刺的豪猪,看起来块头很大,但任何一个合格的猎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把我们打包带走。这种感觉糟透了。'
就在凌陌汐的思绪飞速运转,计算着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时,一种突如其来的、几乎要将灵魂冻结的危机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周围的光线,似乎在瞬间暗淡了下去。
并非乌云蔽月,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连光芒本身都被吞噬了的黑暗。森林里的虫鸣与夜风,也在同一时间彻底消失,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
凌晓羽的笑声戛然而止,她脸上的兴奋瞬间被一种源于魔法天赋的本能恐惧所取代。"姐姐……"
"所有人,戒备!"
凌陌汐的声音不大,却像是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了这片虚假的平静。
已经太晚了。
三道黑影,如同从地狱里滲出的墨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空地的边缘,不带一丝魔力波动,不带半点脚步声响。他们就那样站着,仿佛从世界诞生之初就一直存在于那里。
为首的那人,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温和的助教打扮,脸上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正是"引路人"。
而在他身后,两名身着漆黑斗篷、只露出两点猩红目光的随从,散发出的气息却与他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混杂着血腥与死亡的、毫不掩饰的压迫感,纯粹而浓烈,仿佛是两头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人形凶兽。
"晚上好,两位凌小姐,还有……格里芬学院的未来之星们。"
"引路人"的语气依旧温和,但在这片死寂的森林里,却显得格外诡异。"真是一场精彩的胜利,以弱胜强,充满了智慧与勇气。作为你们的师长,我由衷地为你们感到骄傲。"
雷恩挣扎着站起身,将伤痕累累的金属拳套挡在身前,摆出了防御架势,色厉内荏地吼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是学院的评定区域,禁止无关人员入内!"
"引路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被凌陌汐护在身后的凌晓羽,眼神中充满了像是鉴赏稀世珍宝般的贪婪与狂热。
"无关人员?不,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与这两位小姐关系最'密切'的人了。"他微笑着,缓缓抬起手,"我只是来取回我最宝贵的'实验素材'而已。"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后的一名黑袍人动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一步前踏,身影便如同鬼魅般瞬间消失在原地。
雷恩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甚至没能看清对方的动作,只能凭借身经百战的直觉,将戴着拳套的右臂全力扫向身侧!
"铛——!"
一声足以震碎耳膜的金铁交鸣声爆响!
雷恩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拳套上传来,他那堪比钢铁的身躯,竟像是被攻城锤正面命中一般,瞬间倒飞出去,沿途撞断了两颗碗口粗的树木,才重重地摔在地上,喷出一大口鲜血,当场昏死过去。
仅仅一击,实战社的王牌,惨败。
另一名黑袍人则将目光转向了刚刚从冥想中惊醒的希尔维娅。他没有动手,只是猩红的目光微微一闪。
希尔维娅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双眼翻白,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无声无息的精神冲击,对于这位不擅长战斗的学者而言,与神罚无异。
转瞬之间,局势彻底崩盘。
"晓羽,用那个!"凌陌汐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凌晓羽几乎是下意识地听从了姐姐的指令,她的小手向前一指,一道凝聚了她全部心神的、亮得足以灼伤双眼的"光耀冲击"瞬间爆发,如同一颗微型太阳,将整片空地照得如同白昼!
这是她目前能掌握的、威力最大、范围最广的干扰性魔法。
然而,"引路人"只是微笑着,伸出两根手指,在身前轻轻画了一个圈。
那足以让任何4阶以下魔物暂时失明的光芒,在触碰到他指尖划出的那个微小圆环时,竟像是遇到了一个无形的黑洞,被轻而易举地扭曲、吞噬,连一丝一毫都没能泄露出去。
"很棒的创意,利用瞬间的强光致盲来争取时间。"他赞叹道,"可惜,对我无效。"
他向前踏出一步,闲庭信步般地穿过了光芒的余波,来到了姐妹二人面前。凌陌汐将妹妹死死护在身后,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不行,实力差距是碾压级的。这不是战斗,是处刑。常规战术无效,计划B无效,计划C也无效……必须制造混乱,任何形式的混乱都行!'
她的眼角余光扫过战场,试图寻找任何可以利用的元素,但看到的,只有绝望。
"引路人"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脸上的笑容更盛了:"放弃吧,凌陌汐小姐。你的智慧确实令人惊叹,但在这个世界上,智慧必须有足够的力量作为载体。而现在的你,还太弱小了。"
他伸出手,目标直指凌晓羽。
凌陌汐一咬牙,不退反进,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用自己的肩膀撞向对方的手臂,试图为妹妹争取哪怕零点一秒的时间。
但那只手,却像是穿透了幻影一般,轻易地绕过了她的拦截,轻飘飘地搭在了凌晓羽的肩膀上。
一股无法抗拒的麻痹感瞬间传遍了凌晓羽的全身,她所有的魔力都被强行压制回了体内,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一切都结束了。
凌陌汐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就在这时,一道与"引路人"截然不同,充满了冰冷、威严与秩序感的画外音,如同天谴般从森林的另一侧传来。
"根据《帝国紧急安全法案》第三条第七款,在王家学院管辖区域内,使用禁忌魔法、袭击贵族及平民学生,其行为已构成'A级帝国安全威胁'。王国异端审判局,就地展开'肃清行动'。"
话音未落,数十道银黑色的身影,如同从阴影中诞生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战场的四周,将"引路人"和他的两个手下反向包围了起来。
他们身着统一的、刻满了抑魔符文的银黑色制式盔甲,手持造型奇特的炼金武器,每个人的动作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整齐划一,散发出的,是如同机械般冰冷、非人的威严。
为首之人,正是审判官伊格纳兹。
他平静地站在那里,面甲下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最终落在了"引路人"的身上,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血烛密会的'引路人',我观察你很久了。你的存在,已经覆盖了我原有的观察任务。"
"引路人"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他缓缓放下搭在凌晓羽肩上的手,眯起了眼睛,看着眼前这群不速之客,语气中带着一丝被打扰了雅兴的恼怒。
"异端审判局……真是群像猎犬一样鼻子灵敏的家伙。"
伊格纳兹没有再废话,只是冷漠地举起了手,然后重重挥下。
"肃清。"
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怪物互殴,瞬间爆发。
审判局的行动队员们展现出了与"血烛密会"截然不同的战斗风格。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却有着堪称完美的战术配合。三人一组,一人持塔盾负责防御和压制,一人持炼金长枪负责中距离突刺,一人则手持能够射出"破魔矢"的短弩进行远程支援。他们的攻击不求华丽,只求高效,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致命的杀伤力。
而"血烛密会"的黑袍人,则像是两头狂暴的野兽,每一次攻击都伴随着足以撕裂空气的魔力,大开大合,充满了混乱与毁灭的气息。
主角团队,此刻已经彻底沦为了战场边缘的"观众"。
凌陌汐抱着动弹不得的妹妹,迅速退到了战场的角落,躲在一棵巨树的阴影下,大脑却在冲击中保持着绝对的冷静,疯狂地分析着眼前这超出现实认知的一幕。
'这是……另一群怪物。但他们的行动有明确的战术目标和纪律性,不像血烛密会那样混乱无序。是秩序的暴力,和混乱的暴力……而我们,正好夹在两种暴力的正中间。'
这场高等级的势力碰撞,并没有持续太久。
"引路人"显然低估了审判局的决心和实力。在看到自己的一名手下被三名审判队员用精妙的配合,以一根"破魔钉"直接钉穿了心脏,彻底净化成一地黑灰后,他的脸色终于变得无比难看。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被凌陌汐护在身后的姐妹二人,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最完美的杰作们。"
他留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身体突然化作一团黑色的火焰,以惊人的速度向森林深处遁去。而他仅剩的那名手下,则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身体猛地膨胀起来,显然是要自爆断后。
但伊格纳兹只是冷哼一声,一道肉眼可见的银色光幕瞬间笼罩了那名黑袍人。剧烈的爆炸在光幕中无声地发生,没有掀起一丝一毫的冲击波。
当光幕散去时,原地只剩下了一小撮焦黑的灰烬。
森林,再次恢复了死寂。
审判局的队员们有条不紊地开始打扫战场,收集样本,抓捕被击晕的俘虏,整个过程高效得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
伊格纳兹缓缓走到劫后余生的凌陌汐面前。
他没有慰问,没有解释,甚至没有看一眼旁边昏迷的雷恩和希尔维娅。
他只是用一种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或是一个"实验样本"的眼神,深深地、毫无感情地注视着凌陌汐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能够穿透血肉,直达她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你的存在,已被重新评估。"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过身,随着他的手势,所有审判局的队员们,带着他们的俘虏、尸体和收集到的所有证据,如同来时一般,迅速而无声地撤离,转眼间便消失在了深沉的黑暗之中。
空地上,只留下一片更加狼藉的战场,和劫后余生的、残破不堪的"杂牌军"。
凌陌汐缓缓低下头,看着怀中因为虚脱而沉沉睡去的妹妹,那均匀的呼吸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暖意。她收紧手臂,将妹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这世上最后的温度,融入自己冰冷的身体。
'原来......'
她的内心,第一次泛起一种名为"无力"的苦涩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