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生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笔尖悬在物理习题册上空，凝滞了一瞬。阳光穿过窗棂，将浮尘照得纤毫毕现，也照亮他眉宇间前所未有的沉静。这道涉及“能量守恒与动量传递”的综合题，两周前足以让他抓狂撕纸，此刻却像一张脉络清晰的网。他落笔，公式串联如溪流奔涌，数字在稿纸上精准跳跃——甚至能觉察出题干中一个微小条件冗余带来的计算陷阱。这种对逻辑与数字的敏锐，是特异局经历留下的隐形烙印。
晨跑的酸痛感还残留在大腿肌肉深处。过去两周，他五点半准时被生物钟拽醒，路灯尚未熄灭时，身影已掠过冷清的街巷。最初三天，肺像破风箱般嘶吼，腿如灌铅，汗水蛰得眼睛生疼。但他咬着牙，脑中反复回放明月书屋的混乱线条、王明凝重的脸、龙小邪踩着桌子的纤细身影……恐惧与亢奋化作燃料，推着他跑过极限。如今五公里配速稳定提升，校服下隐约有了紧实的线条。镜中的少年，眼底沉淀下某种磐石般的重量，那是直面过“深渊”边缘后的淬炼。
“我去！生哥，这题你用了拉格朗日乘数法？！”同桌张伟探头看到钱生稿纸，夸张地倒抽冷气，“说！是不是被什么学霸魂穿了？”他挤眉弄眼，试图撬开钱生紧闭的嘴。
钱生只将习题册推过去：“步骤在这儿，自己看。”语气平静无波。敷衍的“高考奋斗论”已成了他的社交盾牌。但某些变化无法遮掩：曾经总在课桌下刷短视频的手，如今稳稳按着书页；曾经飘忽的眼神，如今像钉子般楔入黑板与笔记之间。连粉笔灰落在肩头都浑然不觉的专注，让讲台上的物理老头都投来惊异一瞥。
“钱生，”前排的林薇转过身，马尾辫划过一道利落弧线。她递来一本精装笔记，扉页娟秀字迹写着“电磁学难点突破”，“你上次问的感生电动势方向判断，我整理了图解。”她目光清澈，带着真诚的欣赏，却也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别熬太狠，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她是真心钦佩这陡峭的上升曲线，却也嗅到一丝不寻常的疲惫气息。
教室后方，赵坤的金属笔在指间翻飞，冷光流转。他斜睨着钱生挺直的脊背，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嗤。“装。”唇形无声开合。李强立刻谄媚附和：“就是，装得跟真事儿似的！”王浩却盯着钱生抽屉角落里露出一角的黑色磁卡——那绝非学生该有的东西，材质厚重，边缘泛着哑光，印着模糊的鱼形暗纹。“坤哥，”他压低嗓子，“他那卡…像黑鱼集团的高层通行证，我爸提过。”
赵坤指尖的笔“啪”地停在虎口。黑鱼集团？他那个地产大亨父亲提起时都带着敬畏的名字。钱生？一个挤公交的穷学生？荒谬的落差点燃了他扭曲的探究欲。他嘴角勾起冰冷的兴味，像猎人锁定了伪装成兔子的狐狸。
放学铃撕裂空气。钱生几乎是弹起身，书包甩上肩头，动作快得带风。手机屏幕亮起，那条来自“黑鱼集团HR”的短信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眼底。
项目说明会：17：30，集团总部88层。关乎实习评估。
每一个字都敲在心跳鼓点上。88层！龙小邪！任务！池瑜雨的线索！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被强行按捺。他拇指划过屏幕回复“收到”，喉结滚动，咽下翻腾的激动。转身冲出教室时，脖颈绷紧的线条泄露了急迫。
“跟上！”赵坤眼神骤亮，如嗅到血腥的鲨鱼。他粗暴地拨开挡路的同学，李强、王浩紧随其后，像三条黏腻的阴影。
门边的林薇目睹这一切。赵坤脸上毫不掩饰的恶意让她心头一紧。钱生最近沉默了许多，偶尔望向池瑜雨空座的眼神沉甸甸的。她想起上周值日，无意瞥见他袖口下小臂一片淤青，问起时他只含糊说“撞的”。忧虑如藤蔓缠绕——赵坤这帮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抓起书包，不远不近地缀上，手指无意识攥紧了校服下摆。
“哟呵！侦探剧现场直播？”陈涛推了推啤酒瓶底厚的眼镜，镜片后的小眼睛精光四射。作为班里的“人形数据库”，谁家狗生了几只崽都逃不过他的耳朵。钱生的突变、池瑜雨的失踪、赵坤的异常关注，早被他列入“校园十大未解之谜”。此刻三方动向，简直是天降素材！他兴奋地掏出最新款折叠屏手机，摄像头无声滑出，远远锁定目标，拇指熟练地调整着光学变焦倍数。
钱生在距黑鱼大厦一站地的巷口下车，习惯性节省两元车费。巷子幽深，墙皮剥落，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妈的，穷酸样！”赵坤在巷尾阴影里啐了一口，烦躁地摸出烟盒。纯银的登喜路打火机“铮”地弹开——是他爸去年丢给他的生日“赏赐”。橘红火苗窜起，点燃细长的万宝路。他深吸一口，烟雾从鼻孔喷出，模糊了脸上阴鸷的算计。“黑鱼大厦…88层…”他碾着烟灰，冷笑，“装得人模狗样，背地里不知道攀上哪根高枝儿当狗呢！” 烟头猩红的光点在他指间明灭，像窥伺的眼睛。
李强谄媚地递上矿泉水瓶当临时烟灰缸，王浩则紧张地探头观察钱生动向。巷子另一头，林薇屏息贴在斑驳的墙后，赵坤沙哑的咒骂和烟雾让她胃部抽搐。她迅速在手机备忘录输入：“赵坤三人尾随钱生至XX路后巷，赵抽烟，言语侮辱。”
更远处的报刊亭旁，陈涛像只伏击的壁虎，手机稳稳架在《环球时报》上。镜头拉近，特写捕捉：赵坤扭曲的嘴角碾碎烟蒂的慢动作，喷吐的烟雾中那句“当狗”的清晰口型，以及李强王浩脸上混杂着畏惧与兴奋的微表情。他激动得手指发抖，这可是能引爆校园论坛的“核弹级”素材！
黑鱼大厦冰冷的玻璃幕墙如同巨人俯视。钱生刷卡，专属电梯门无声滑开，镜面轿厢映出他紧绷的脸。踏入门内的瞬间，密闭空间特有的压迫感裹挟而来。他按下88，指尖微凉。
“嘀——” 门缓缓闭合，隔绝外界。
广告牌后，赵坤狠狠踩灭第七个烟头，目光淬毒般钉在闭合的电梯门上，又缓缓上移，刺向那遥不可及的88层。他掏出手机，对着大厦拍下一张模糊的照片，发给一个备注“刀疤”的号码，语音带着黏腻的恶意：
“刀哥，帮我查个人。实验高中，钱生。重点查他和黑鱼集团88层的关系…对，就是那个‘深渊’入口。价钱，好说。”
街角，林薇忧心忡忡地将定位和赵坤照片加密发送给班主任。陈涛则兴奋地保存视频，标题草稿闪烁在屏幕上：《惊爆！校霸密谋财阀，失踪案关键人现身黑鱼禁区！》。
电梯匀速上升，钱生靠在轿厢壁上，闭了闭眼。他并不知道，脚下的大地早已张开蛛网，而他自己，正悬在网中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