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高耸的楼宇依旧矗立，但是象征繁华的人类痕迹却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从每一间窗户，每一处空隙疯长出的巨型植物。
无数长着数米长的蜻蜓，巨大的爬行动物栖息于往日人类的领地。遮天蔽日的浩大植物林立在空旷的街道，昔日繁华的闹市如今只听得见虫子兴奋的鸣叫。
林浩的双手扒在窗户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窗外的巨型蜈蚣正蜿蜒穿过曾经的城市中心广场，二十米长的暗红色躯体碾过废弃车辆，金属变形发出的惨叫在植物丛林中回荡。它的每一节甲壳都泛着油亮的光，数百对步足像钢琴键般起伏，划过混凝土路面时留下深深的沟壑。
他的临时避难所是市中心图书馆的顶层。五年前"绿灾"开始时，这里曾是恐慌人群的聚集地，直到一株变异榕树从地下室破土而出，根系像巨人的手指般撑裂了整个地基。现在，那棵榕树的树干直径超过十五米，枝条穿透每一层楼板，在曾经摆放哲学典籍的区域开出血红色的花。
林浩小心地拉上遮光帘。室内唯一的光源来自培养箱里的蓝藻灯，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幽蓝影子。角落里，自制氧气监测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室外浓度已经达到39%，接近人类耐受极限。
食物储备见底了。林浩翻开笔记本，潦草的清单上最后一行写着："D区超市，地下仓库可能有大米"。这意味着要穿越三个巨型昆虫的栖息地，包括那只刚路过的蜈蚣。
"该死。"
他揉了揉太阳穴，头痛是慢性氧中毒的前兆。书架旁的工具墙上，改装过的射钉枪在蓝光中泛着冷芒。那是他用图书馆的3D打印机和五金器材自制的武器，对付小型变异生物还算有效。
穿戴装备时，林浩瞥见了桌上那张照片——毕业典礼上他和父母的合影。背景里阳光灿烂的校园现在是一片食肉植物的乐园，那些原本娇小的捕蝇草如今能吞下一整个人。
气密门嘶嘶开启时，扑面而来甜蜜而又掺杂腐败的气味。即使隔着过滤器，林浩也能尝到那种味道——植物过度繁殖释放的挥发性有机物，混合着昆虫分泌的信息素。他弓着腰沿榕树气根形成的天然阶梯下行，避开那些会分泌消化液的卷须。
街道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沥青路面被树根顶起，形成连绵的丘陵；曾经的玻璃幕墙大厦现在爬满了会发光的藤蔓，在暮色中像巨大的霓虹灯管；一辆双层巴士被某种菌类完全吞噬，只剩下轮廓模糊的金属骨架。
林浩贴着建筑物阴影前进，射钉枪随时准备发射。转过街角时，一阵高频振翅声让他瞬间僵住——三只翼展超过四米的蜻蜓正在啄食一具动物尸体。它们的复眼呈现出诡异的金属蓝色，口器伸缩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屏住呼吸等待蜻蜓离开的十分钟里，林浩注意到地面有新鲜的脚印。人类尺码，方向朝着超市。他的心跳陡然加速——两年了，自从最后一个幸存者在氧气中毒产生的幻觉中跳楼，他就再没见过活人的痕迹。
脚印消失在超市坍塌的入口处。林浩打开头盔上的探照灯，光束刺破黑暗的瞬间，他看到了那个身影：一个穿着不合身防护服的人正跪在散落的食品箱前，肩膀剧烈起伏像是在哭泣。
"别动。"
林浩抬起射钉枪，声音因久未使用而嘶哑。
那人猛地转身，探照灯照亮了一张年轻女性的脸。她的防护面罩已经破裂，露出苍白的皮肤和异常明亮的眼睛。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脖子上蔓延的银色纹路，像电路板一样在灯光下微微发亮。
女孩身体猛的一颤，显然是收到了惊吓。
她缓缓的抬起头看向林浩，那是一双银色的清澈双眸，毫无污浊。就这样诧异的望着林浩，眼里闪烁着泪光。
林浩的枪口微微下垂："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女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举起一个锈迹斑斑的罐头："看，桃子罐头...我最喜欢的。"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蓝色的液体，"抱歉.....我有点...呼吸不上...＂
这是很典型的氧气中毒的表现。林浩犹豫了。救人意味着风险，意味着分享宝贵的食物资源和电力，更可能引来更多掠食者。但太久没有见到过人类，他也希望能够有个同伴。
他看着女孩的眼睛，突然发现女孩尽管因为饥饿而消瘦的脸却也十分美丽。
＂你住在哪里？＂林浩问女孩。
＂我......我刚来到这里。＂
回程比来时危险十倍。女孩的防护服完全失效了，只能靠林浩的备用氧气面罩呼吸。更糟的是，她的血液似乎含有某种吸引昆虫的信息素，三只巨型蜈蚣从下水道追了出来。
"啊！＂女孩突然喊道。林浩本能地侧身，一根尖锐的螫针擦着他头盔射入墙壁。阴影中，一只通体漆黑的蝎子缓缓现身，尾部高高翘起，体型堪比小型汽车。
图书馆顶层的避难所比往常多了一丝生气。女孩蜷缩在角落的医疗床边，像只刚被捡回来的小猫。林浩递给她半杯过滤水，她接过的双手微微发抖，差点打翻杯子。
"谢、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不安，眼睛却亮晶晶地望着他。
林浩愣了一下。太久没和人交流，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样直白的感谢，只能干巴巴地"嗯"了一声。
女孩小口啜饮着水，突然被呛到，捂着嘴咳嗽起来。林浩下意识想拍她的背，手举到半空又僵住了——他跟异性几乎没有什么接触。最后只是笨拙地递了块布给她。
"对、对不起..."女孩擦着嘴角，脸颊因为咳嗽泛起淡淡的红晕，"我太久没有喝过这么干净的水了..."
"慢点喝。"林浩移开视线，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水倒是还有很多。"
窗外传来巨型蜻蜓撞击防护网的震动。女孩吓得一抖，不自觉地往林浩身上靠了靠。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又慌忙退开，低着头绞紧手指："那个...很大的声音..."
林浩看着女孩瑟缩的样子，心里莫名一软："它们进不来。"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做了三层防护网。"
女孩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你好厉害..."
这样直白的崇拜让林浩耳根发热。他匆忙转身去检查氧气过滤器，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你...先休息一会吧。"
深夜，林浩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他警觉地抓起射钉枪，却发现是女孩在翻找食物柜。
"你在干什么？"
"啊！"女孩吓得跳起来，手里的罐头"咣当"掉在地上。她手足无措地站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我饿了...想找点吃的..."
林浩这才注意到她的嘴唇有些发白。他暗骂自己粗心，赶紧取出食物："给你。"
女孩接过压缩饼干，却不知道怎么打开包装。她笨拙地撕扯着，结果把饼干掰得粉碎。看着散落一地的饼干屑，她的眼眶瞬间红了。
林浩蹲下身，耐心地示范："这样，从锯齿这里撕开。"
女孩学着他的动作，这次成功了。她小口咬着饼干，突然抬头露出笑容："好厉害！原来是这样开的！"
这样简单的快乐让林浩心头一暖。他注意到女孩吃东西的样子很特别——会先把饼干掰成小块，再一粒一粒地吃，像只小心翼翼的小松鼠。
"还没有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想了想，又轻轻咬了一小口饼干，摇摇头，银色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不记得了...只记得醒来就在那个超市..."
林浩犹豫了一下，虽然女孩看起来十分单纯可爱，但是他对女孩可以说完全不了解。林浩顿时有些紧张。两年前，突然有一个陌生的人出现在避难所的周围，当时那个人已经因为氧中毒而严重水肿，他们好心的将他带回去，为他治疗。但是那个人一痊愈后，表现出了精神失常的症状，后来，在一个宁静的夜晚，拿着刀砍死了一个熟睡的小女孩，自己也跟着发疯而死。
林浩看着正低头认真对待手里碎饼干的女孩，愣了愣，然后摇摇头。
＂怎么可能。＂他小声嘟囔。
＂嗯？怎么了吗。＂女孩停下嘴上的动作，望向林浩。
＂没什么，我去检查一下防护网。＂
＂对了，没有名字怪不方便的，我就叫你小银吧。＂林浩指了指女孩的头发＂银色的。＂＂你叫我林浩就好。＂女孩点了点头。
林浩发现小银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去检查设备，她就安静地站在一旁；他修理工具，她就蹲在旁边好奇地看着；甚至他去厕所，她也要守在门外。
"你不用一直跟着我。"林浩无奈地说。
小银立刻露出受伤的表情，手指揪着衣角："可、可是一个人会害怕..."
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林浩败下阵来："...随你吧。"
渐渐地，林浩发现自己开始习惯小银的存在。她虽然笨手笨脚，但会在他修理设备时递工具；虽然经常打翻东西，但会认真地用抹布一点点擦干净；虽然胆小，但会在他外出时守在窗前，眼巴巴地等他回来。林浩不小心割伤了手，小银急得眼泪直打转。她手忙脚乱地翻出医药箱，却不知道怎么处理伤口，最后只能捧着林浩的手轻轻吹气。
这样幼稚的举动让林浩哭笑不得，但心里某个角落却悄悄融化了。
"没事的，小伤。"他轻声安慰，任由她笨拙地给自己缠上绷带。
小银抬起头，眼睛还红红的："可是...你流血了..."
看着她担忧的样子，林浩突然有种冲动想摸摸她的头。手抬到一半，又不好意思地收了回来。
"谢谢你。"他低声说。
小银破涕为笑，那笑容纯粹得让林浩心头一颤。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防爆玻璃的缝隙洒进来时，林浩发现小银又蜷缩在书架角落里睡着了。她总是这样，明明给她准备了床铺，却总在半夜不知不觉挪到离他最近的地方。
林浩轻手轻脚地蹲下身。小银的睡姿像只小动物，银色长发散落在脸颊旁，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她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还沾着昨晚的饼干屑。林浩下意识伸手想帮她擦掉，却在即将触碰到时猛地缩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她看了太久。
"唔..."小银突然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那双银色的眸子在晨光中像融化的金属，带着初醒的迷茫望向他："早...早上好..."
林浩慌忙站起身，假装整理工具架："醒了就去洗漱，今天要检查东面的防护网。"
小银揉着眼睛爬起来，睡乱的头发像团银色云朵。她摇摇晃晃地走向净水器，却忘了开阀门，对着出水口干等了半天。
"要这样转开。"林浩忍不住提醒，示范给她看。
"啊！原来是这样！"小银恍然大悟的样子让林浩心头一软。她总是这样，对最简单的生活常识都充满新奇，仿佛刚来到这个世界。
早餐是最后一点燕麦粥。林浩特意把自己的那份盛得少些，却看见小银用勺子小心翼翼地将粥分成两堆，把多的那堆推向他："你吃多的...你要干重活..."
林浩喉头发紧。在这个资源匮乏的末日，这样的举动比任何语言都珍贵。他低头喝粥，不敢让小银看见自己发烫的耳根。
"这是氧气调节阀，每天要检查三次。"林浩指着墙上的仪表盘讲解，"超过40%就要启动二级过滤。"
小银认真点头，鼻尖几乎贴在仪表玻璃上："这个红色的小针不能超过这里是吗？"
"对。"林浩不自觉地放柔声音，"你很聪明。"
小银立刻绽放笑容，像得到奖励的孩子。她转身想去拿记录本，却被地上的电线绊到，整个人向前栽去。林浩眼疾手快地一把揽住她的腰，两人同时僵住了。
"对、对不起！"小银慌忙站稳，脸颊泛起红晕。
林浩松开手，掌心还残留着她腰间的温度："小心点。"他声音有些哑，赶紧转身去检查别的设备。
下午修理净水器时，小银主动请缨帮忙。她跪坐在林浩身边递工具的样子格外专注，银色睫毛随着呼吸轻颤。当林浩需要扳手时，她递来螺丝刀；需要钳子时，她递来剪刀。虽然总是拿错，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让林浩不忍责备。
"不是这个，是那个带齿的..."林浩指着工具箱。
小银咬着下唇在一堆工具中翻找，突然"啊"地轻呼一声。林浩抓过她的手，发现食指被划了道小口子，渗出一丝鲜红。
"疼吗？"他声音紧绷，翻出医药箱的动作有些慌乱。
小银摇摇头，却在他给伤口消毒时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林浩的动作不自觉地放得更轻，包扎时指尖微微发抖。当他的指腹不经意擦过她掌心时，两人同时像触电般缩了缩。
"好了。"林浩清了清嗓子，"下次小心点。"
小银盯着手指上歪歪扭扭的绷带，突然小声说："你对我真好..."
林浩的心跳漏了一拍。
夜晚，两人挤在图书馆的天窗下。透过强化玻璃，能看见久违的星空——没有光污染的夜空繁星密布，银河像条闪亮的缎带。
"好漂亮..."小银仰着头，眼睛映着星光，"我...好像从没认真看过星星。"
林浩侧头看她。星光为小银的侧脸镀上银边，她微张的嘴唇像颗小小的樱桃。林浩慌忙移开视线，却听见她突然问：
"林浩，'喜欢'是什么感觉？"
林浩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怎、怎么突然问这个？"
小银歪着头，银发滑落到一边："书上说，人会因为喜欢而对另一个人好。你对我这么好...是喜欢我吗？"
林浩的心脏狂跳起来，手心渗出汗水。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该怎么向一个连基本生活常识都不懂的女孩解释这种复杂的感情？
"那个...喜欢分很多种..."他结结巴巴地说，"朋友之间的喜欢，家人之间的..."
"那我想我喜欢你。"小银天真地打断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这里..."她按住胸口，"会暖暖的，跳得很快。"
林浩的脸烧了起来。他机械地点头，假装对星座突然产生浓厚兴趣："看，那是猎户座..."
小银靠过来，脑袋不自觉地枕上他肩膀："教我认星星好不好？"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金属味，混合着蓝藻的清新。林浩僵着身子不敢动，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悄悄扬起了嘴角。
深夜，林浩被啜泣声惊醒。他摸到床头的手电筒，光束照出蜷缩在墙角的小银。她抱着膝盖发抖，脸上满是泪痕。
"怎么了吗？"林浩蹲到她面前。
小银抬起泪眼，突然扑进他怀里。林浩僵住了，感受到她单薄的身躯在自己怀中颤抖："好多血...所有人都变成了怪物...我一直在跑..."
林浩迟疑片刻，轻轻拍着她的背："做噩梦了吗，没关系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小银在他胸前摇头，银发蹭得他下巴发痒："很真实...我记得那种感觉..."她抬起泪眼，"虽然我笨手笨脚的，经常给你添麻烦，但是能不能不要扔掉我？"
林浩胸口发紧。他小心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不会的。"
他扶着小银回到床铺，正要离开，衣袖却被拽住。小银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能不能...就在这里..."
林浩的呼吸停滞了一秒。最终他慢慢躺下，与小银保持着谨慎的距离。但睡梦中，小银像寻求热源的小动物般钻进他怀里。林浩整夜未眠，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清晨，小银醒来发现自己整个人缠在林浩身上，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林浩假装没注意到，只是揉着酸痛的胳膊说："今天要教你怎么用净水器。"
小银重重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两人都默契地没提昨晚的事，但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