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的咖啡被霁明修长的手指捏着勺子，来回搅动数次，泛起不安的涟漪。他轻叹口气，骨节分明的手放下勺子，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他抬起眼，那双如黑曜石般深邃的眸子，此刻正映着对面那个风卷残云般狼吞虎咽的少女。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一头浅金色的长发略显凌乱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因急切进食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她身形娇小，穿着一件样式奇特的深紫色短斗篷，斗篷边缘绣着某种难以辨认的古老纹路——那纹路在咖啡馆柔和的灯光下，偶尔会流转过一丝极淡的、非自然的微光。此刻她毫无形象地埋首在餐盘里，叉子舞得飞快。
“所以，”霁明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你凭什么证明你来自其他世界？”
少女如饿虎扑食般将最后一大块蛋糕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用力咀嚼几下，喉间滚动，长舒一口气，满足地拍了拍自己平坦的小腹。那双翠绿色的、仿佛盛着林间晨露的眼睛狡黠地眨了眨。
随后，她手迅速探入斗篷内侧，再伸出时，一枚小巧的金色吊坠已捏在她纤细的指尖。那吊坠并非简单的装饰品——它的核心是一颗流转着混沌星光的晶石，被无数精细到不可思议的金属丝线缠绕包裹，那些丝线的排布方式违背几何常识，看久了会让人产生轻微的眩晕感。她得意地在霁明眼前晃了晃，细链轻颤，吊坠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而奇异的光芒，宛如内部禁锢着一颗微缩的、仍在搏动的星辰。
“这个呢？够不够证明？”
霁明微蹙着眉，迟疑地伸出手。少女将吊坠轻轻放在他摊开的掌心。他用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捏起，举到眼前，微微眯眼，头颅稍仰，仔细端详。吊坠触手温润，表面的纹路复杂古奥，指尖摩挲时，甚至能感觉到极其微弱的、有节律的搏动，像是握住了一颗沉睡的心脏。然而，片刻后，他嘴角撇了撇，眼中探究的光芒瞬间熄灭，手腕一抖，如同丢弃一件赝品，将吊坠随意地抛回给少女。
“怎么看都是高端点的塑料玩具。算了。”他心中已认定这少女要么是沉浸式角色扮演过了头，要么就是精神异常，只想尽快脱身。
少女手忙脚乱地接住吊坠，宝贝似的用双手捂住，白皙的小脸瞬间涨红，气鼓鼓地跺了下脚：“这可是‘命运之种’！摔坏了怎么办？你这人怎么这样！”她将吊坠紧紧按在胸口，那吊坠似乎回应般地闪烁了一下，光芒渗入她的衣料，消失不见。
“服务员，买单。”霁明不再看她，干脆利落地抬手示意。付完钱，他高大的身影在少女面前投下阴影。他一把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那手腕比他想象的更细弱冰凉，皮肤下仿佛没有多少血肉，触感奇异——如同拖着一个不情不愿的包袱，拉着她就往咖啡馆外走。
“且慢！”少女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另一只手赶紧扶住门框稳住身体，声音急切慌乱，“你难道就不好奇，我跨越世界寻你所为何事？”霁明闻声，前行的步伐顿住，背影显得有些僵硬，微微侧过头，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
“实则，”少女见他停下，赶紧站稳，挺起小小的胸脯，努力让声音显得严肃庄重，尽管眼眶还红着，“命运神教遭遇了些许……呃，传承上的小困扰。此次我前来，乃是恳请你回归，重掌圣女权柄！”
霁明心中最后一丝“恶作剧”的侥幸彻底沉没。他一个身高腿长、轮廓硬朗的十九岁青年，竟被称作“圣女”？荒谬感让他几乎气笑，手臂再次用力，拖着她大步流星走向街道。
“等等！你是不是根本没信我？”少女彻底慌了神，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用力攥紧霁明的小臂，“等等，艾丝琳！我还有办法证明！”她急切地仰着小脸，翠绿眼眸紧盯着霁明，语速飞快，“你是龙！不，更准确地说，你的‘本源’是龙！只要受到强烈伤害或情绪剧烈波动，你的本源力量就会被动浮现出龙的特征来自保！我能证明！”
艾丝琳？
这个名字如同钥匙，瞬间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锈蚀的锁孔！霁明脑中猛地一刺！一些模糊、破碎、光怪陆离的画面——巨大的阴影、燃烧的天空、金属的撞击声、冰冷液体滴落的声音，还有……一声带着哭腔的、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呼唤……“心……”——骤然闪过！剧痛来得快，去得更快，只留下空洞的眩晕感和心脏不规律的狂跳。
龙？本源？霁明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点异样和突如其来的眩晕，嘴角勾起嘲讽的嗤笑：“疯子！我哪点不像人？放手！”他正欲用力甩开少女紧抓的手——
“快躲开，有怪物啊——！”
惊恐的尖叫如同炸雷，瞬间撕裂了街道的喧嚣！就在霁明与少女在咖啡馆门口拉扯的瞬间，原本熙攘的人群像被无形的巨手推开，瞬间空出了一片狼藉的真空地带，而霁明，恰好被混乱的人群推搡着，踉跄着站到了这片空地的中央！
开什么玩笑？光天化日的……
霁明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微卷的黑发，清秀的脸上眉头紧锁，试图稳住身形。今天真是邪门透顶！
一股难以言喻、混合着铁锈与腐败内脏的浓烈腥臭毫无征兆地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更诡异的是，这股臭味中还掺杂着一丝极其淡薄、却让他灵魂深处莫名战栗的“不协调感”，仿佛眼前的空气被某种粘稠的异物污染了。他猛地循着恶臭和人群惊恐的目光转过头——
一张脸盆般巨大、布满层层叠叠利齿的狰狞口器正悬在他头顶不到一米的地方！粘稠的、带着暗绿色荧光的涎水顺着惨白的獠牙滴落！那腥臭的源头正是这来自深渊的巨口！三米多高的虫型怪物覆盖着暗褐色、油光发亮的几丁质甲壳，复眼闪烁着冰冷无情的幽光。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它的甲壳缝隙间，隐约有细微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暗红色光丝在缓慢蠕动。它粗壮如攻城锤的尾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无预兆地横扫而出！
“呃啊——！”霁明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就像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正面撞上！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砸在他的胸膛！身体瞬间离地，如同断了线的破败人偶，以惊人的速度向后倒飞出去！
轰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和漫天飞溅的晶莹碎片，霁明的后背狠狠砸进了街角一家便利店的落地玻璃窗！尖锐的玻璃渣如同冰雹般溅射开来，在他裸露的手腕和脸颊上划出细小的血痕。他重重摔落在狼藉的货架之间，散落的零食和饮料噼里啪啦地砸在他身上。
剧痛如同潮水般从后背和胸口席卷全身，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胸口传来的闷痛和窒息感让霁明意识模糊，难道……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一只怪物碾死？
“怎么样，本源具现的龙鳞，这不就出现了？”一个清脆中带着点戏谑和笃定的少女嗓音，如同穿透迷雾的清泉，清晰地在他耳畔响起！那声音里，似乎还藏着一丝极细微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龙鳞？什么龙鳞？霁明艰难地、几乎是本能地低头，目光投向剧痛传来的胸口——只见他灰色的T恤被撕裂了一道口子，而在那之下，原本应该是皮肤的地方，此刻正有细密、坚硬、闪烁着暗金色光泽的菱形鳞片，如同拥有生命般，正一片片地迅速浮现、蔓延开来，覆盖住被怪物重击的位置！那鳞片并非简单的角质，其表面流淌着极其复杂、天然生成的微光纹路，纹路深处仿佛有熔金般的能量在缓慢流淌！冰冷的触感、坚硬的质地、以及那绝非人类造物所能拥有的奇异光泽与生命力，都在冲击着他的认知！
自己真的……不是普通人类？！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他混乱而疼痛的脑海中炸开！那怪物……怪物呢？！
“人生啊能不能放过我这一次……”
就在这荒诞而混乱的时刻，一首带着浓浓网络流行风格的洗脑神曲的副歌部分，以最大音量从不远处轰然炸响！
一辆涂装得异常鲜艳、如同火焰般耀眼的红色重型大运卡车，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眼前的超现实景象，或者说司机根本没把这庞然巨物当回事，正以一种“老子赶时间”的蛮横姿态，油门轰鸣着，径直朝着刚刚转身、试图再次扑向便利店的巨大虫怪冲了过去！
那虫怪显然也没把这“铁盒子”放在眼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夹杂着某种奇异高频波动的嘶鸣，竟真的抬起覆盖着厚重甲壳、边缘同样有暗红光丝蠕动的前肢，试图硬撼这钢铁洪流！
嘭！咔嚓！噗嗤——！
撞击声、甲壳碎裂声、血肉被碾压的闷响瞬间混杂在一起！巨大的冲击力让大运车身都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在霁明瞪大的双眼中，那三米多高的恐怖怪物，就像一只被顽童踩扁的甲虫，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卷入巨大的车轮底部。粘稠、散发着恶臭的暗绿色血液混合着破碎的组织如同被挤爆的脓包，猛地从轮胎缝隙中喷射出来，在路面上涂抹开一大片令人作呕的污迹。几片碎裂的甲壳甚至飞溅到了便利店的门口。那些甲壳碎片上的暗红色光丝，在脱离本体后迅速黯淡、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驾驶室内，一个穿着工装、叼着烟卷的中年司机被这剧烈的颠簸弄得身体一晃。他疑惑地探出头，皱着眉头瞥了一眼后视镜里那滩迅速被车轮带远的、难以名状的污秽，又看了看前方平坦的路面，嘴里嘟囔着：“啧，真邪门儿……今天的减速带怎么这么高？还黏糊糊的……算了，管他呢，赶时间！”他毫不在意地缩回头，随手调大了车载音响的音量，那洗脑的声浪更加澎湃，伴随着引擎的咆哮，红色大运若无其事地扬长而去。
只留下满地狼藉、惊魂未定的人群，以及坐在玻璃碎片和零食堆里、胸口覆盖着暗金鳞片、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霁明。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穿过破碎的橱窗，落在街道对面。那个穿着深紫色斗篷的浅金发少女，正站在咖啡馆门口，毫发无伤。她那双翠绿色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神里没有太多惊讶，只有一种“看吧，我说什么来着”的了然，以及一丝更深沉的、仿佛穿透了他此刻狼狈外表、直视其内在本质的……审视与期待。
她微微动了动嘴唇，没有声音传来，但霁明仿佛“听”到了那句话：
“欢迎回来。”
胸口的龙鳞开始缓缓消退，隐入皮肤之下，仿佛从未出现，只留下被砸得生疼的肌肉和被玻璃划破的伤口。但那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冰冷而强大的触感，却深深烙印在了霁明的感知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