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霁明的公寓。
钥匙拧动锁孔，发出轻微的啮合声。“啪嗒”一声脆响，门锁弹开。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温暖气息涌向楼道。
“这就是你在这个世界的住所吗，艾丝琳？”一个清脆悦耳、带着理所当然意味的声音响起。
话音未落，那名少女，自称来自诺恩德大陆命运神教的女神塞朵莉亚，已如灵巧的雀鸟般贴着霁明的手臂钻入门内。她身形娇小如少女，浅金色长发随意束起，几缕碎发汗湿地贴在泛红的脸颊上。那件深紫色、绣着繁复暗纹的奇异短斗篷，在简约的现代玄关中显得格外突兀而神秘。
路上那番天方夜谭般的交谈仍在冲击着霁明的大脑：这个宛如二次元走出的女孩，竟是异世界女神；而他本人，据她所言，是她十年前去世的前圣女艾丝琳的某种“转世”或“延续”。
霁明反手关上沉重的门，背脊重重靠上门板。他用力捏着眉心，试图驱散荒谬感带来的眩晕。深吸一口气，他看向眼前毫无神威可言的少女，声音里充满困惑：“等等！就算我……我前世是什么龙，时间和性别也对不上！你说你家圣女十年前离开那个世界，可我今年已经19岁！记忆年龄对不上！”他重重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而且我这19年的记忆清清楚楚，上学、搬家、父母意外去世、和妹妹相依为命……毫无断层！这怎么解释？”
塞朵莉亚毫不在意地用袖子蹭掉脸颊上一点食物碎屑，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仿佛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却略有变形的珍宝。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仿佛蕴藏着千年智慧，此刻正审视着他灵魂的底色。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她慢悠悠开口：“嗯…这个嘛…世界的壁垒法则，以及更高层面的‘修复’与‘重塑’，总有些奇妙的变数和……代价。”语气忽转坚定，小手叉腰，斗篷微微鼓起，“但我灵魂深处的感应绝不会错！你的本源核心，就是艾丝琳！至于记忆和年龄……”她探究的目光扫过霁明全身，“大概是你的本源曾经遭受过重创，在跨越世界和‘修复’过程中，产生了某种‘偏移’和‘覆盖’。性别……或许是你体内沉睡的龙族血脉，被这个世界的某种无形规则压制扭曲了外在形态，毕竟这里并非你的‘故乡’。”
“不管你怎么说，”霁明猛地站直，脱离门板的支撑，声音急切而坚决，“我不会跟你去什么诺恩德大陆！我在这里有家！有家人！有生活！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家人？”塞朵莉亚眨眨眼，长睫轻扇，语气平淡，“你指的是……你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霁月？”
霁明瞳孔微微一缩：“你怎么知道？”随即又烦躁地挥手，“这不重要！她就是我的家人！”
“是吗？”塞朵莉亚不置可否，目光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霁明不想再纠缠，手自然地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也下意识地想联系妹妹报个平安——下午的怪物袭击事件肯定上新闻了，月月可能会担心。
滑动解锁。屏幕惨白的光映亮了他紧绷的下颌。热搜榜上赫然是一些触目惊心的标题：【市中心惊现巨型蠕虫！吞噬车辆！】、【XX公园植物异变噬人！已封锁！】、【全球多地报告不明生物袭击！专家称或为新型变异生物，恐慌蔓延！】。
他心脏一紧，手指有些发抖地点开其中一个视频。模糊摇晃的画面里，一头形似巨型植物与动物结合体的怪物正在破坏街道，攻击方式诡异，身上同样闪烁着不祥的、细微的暗色光纹。评论区和相关分析充斥着恐惧与猜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将屏幕递到塞朵莉亚眼前：“告诉我，这些怪物是不是跟你有关？跟你要带我去的那个世界有关？”
塞朵莉亚没有接手机，只是躺在沙发上，微微后仰，金色瞳孔迅速扫过图片和标题。少女般的天真瞬间褪去，换上一种古老的、洞悉某种糟糕真相的凝重。她蹙起眉，鼻翼再次轻动，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无形的、常人无法感知的波动：“我刚从空间壁垒抵达时，就感知到……另一股充满混乱、恶意与‘篡改’意味的力量，同时降临了这个世界。”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萦绕起一缕微弱的、带着净化气息的金芒，“那股力量……很熟悉，又很陌生。想来，这些畸变体的出现，就是它在作祟。它在……‘测试’和‘污染’这个世界的底层结构。”
“所以，”霁明紧盯着她，带着试探和一丝愤怒，“你想说这与你无关？不是你带来的？”
“当然不是啦。”塞朵莉亚断然否认，眼神清澈，“我降临于此是为了‘寻找’与‘回归’，而非‘破坏’。但……”她顿了顿，语气低沉，“时空的涟漪总是相互影响的。我的到来，可能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头，惊动了某些早已潜伏在黑暗中的东西，或者……为它们的行动提供了某种‘坐标’或‘掩护’。”
“开什么玩笑？”霁明语气拔高，充满不安与怀疑，“时间点如此巧合，你让我怎么信？月月她今天学校有活动，回来得晚，万一路上……”
“叮铃铃铃——！”
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撕裂了公寓内凝滞的空气！
霁明浑身一激灵，看也没看来电显示——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本能驱使手指划过接听键，手机死死贴在耳边，平复情绪时喘息着颤抖道：“喂？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急促、官腔而带着公式化同情的声音：“您好，请问是霁明先生吗？这里是市立中心医院急诊部。您的妹妹霁月女士在今天傍晚于XX路遭遇不明生物袭击，伤势严重，已被送至我院抢救。请您立刻……”
后面的话，霁明已经听不清了。
“哐当！”
手机如同失去生命般，从他骤然失力的冰冷指间滑脱，重重摔碎在地，屏幕绽开狰狞的蛛网。
霁明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被瞬间抽走了灵魂。瞳孔剧烈收缩又放大，倒映着地上碎裂的手机残骸，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巨大恐惧与吞噬一切的绝望。XX路……就是下午怪物出现的那条街附近！
“你…怎么了？”塞朵莉亚脸上的随意被凝重取代，她能清晰感受到从霁明身上爆发的、如冰冷潮水般席卷整个房间的恐慌与绝望，那情绪强烈到几乎让她这个神祇都感到心悸。
霁明猛地抬头，那双被绝望烧红、却又在绝望深处迸发出最后一丝疯狂希冀的眼睛，如同濒死野兽看到了唯一的生路，死死锁住塞朵莉亚。下一秒，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扑上前，死死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手指冰冷，用力到指节泛白，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不顾一切的、近乎崩溃的哀求：
“你…你不是神吗？！带我去医院！快！！现在！立刻！马上！！！求求你！救她！无论什么代价！！！”
感受到那火山爆发般纯粹而剧烈的恐惧与急切，塞朵莉亚没有丝毫犹豫。她金眸光芒一闪，无形的力量瞬间在室内凝聚！空着的左手朝着紧闭的窗户猛地一挥——
“哗啦——！轰！”
整扇加厚玻璃应声向内炸裂粉碎！无数碎片在神力操控下四散飞溅却不伤及屋内陈设！城市的喧嚣夜风、冰冷的空气、迷离的霓虹光影狂暴地倒灌而入！
没有任何多余言语，塞朵莉亚手腕灵巧翻转，反手紧紧抓住霁明冰冷颤抖的手，那只小手蕴含着与体型不符的惊人力量。她足尖轻点地面，带着他如同失重的羽毛，迅疾无比地朝着那破开的窗口飞掠而去！
“抱紧我！指路！”她清越的声音在呼啸的狂风中清晰地传来。
高楼的风猎猎作响，脚下是璀璨而陌生的城市灯海。霁明指了个方向，塞朵莉亚周身泛起微光，速度再增，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流光划破夜空。
远处市中心医院的轮廓急速映入眼帘。两人无视下方街道可能传来的惊呼，如同流星般精准降落在医院侧后方一个无人的昏暗角落。
双脚刚触地，霁明已如离弦之箭冲向急诊大厅的方向。
“刚才！被怪物袭击送来的女孩在哪？！我是她哥！霁明！”他嘶吼着，声音撕裂了急诊大厅的嘈杂与压抑，脸上毫无血色的疯狂让周围人纷纷侧目。
“先生！先生您别急！”值班护士被他惨白的脸色和充血的眼睛吓到，“我查一下……霁月是吗？在、在第三抢救室！我带您过去！”
在医护人员带领下，霁明跌跌撞撞冲向急诊深处。塞朵莉亚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几步之后，目光冷静地扫过周围环境，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她感知到了残留的、极其淡薄却令人不悦的扭曲气息。
“先生您冷静，医生正在全力抢救，准备进手术室了！您不能进去！”抢救室门口的医护人员试图阻拦。
霁明什么都听不进去了，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了那扇仿佛隔绝生死的沉重门扉。
惨白的无影灯光下，病床上的少女浑身血污，脸色灰败，腹部赫然是一个被某种尖锐利物贯穿的巨大血洞，边缘组织呈现出不正常的紫黑色坏死迹象，生命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监测仪器发出规律而刺耳的鸣响。
看到这一幕，霁明眼前一黑，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双腿发软几乎跪倒。月月……
就在这时，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暂停键。
病房内的一切——奔走的医护人员、悬空的药液滴管、闪烁的仪器指示灯、飘浮的尘埃、甚至声音和光线——都陷入了绝对的静止。唯一能动的，只有霁明，以及缓缓走入房间的塞朵莉亚。
“这是…你做的？”霁明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微弱的、不敢确定的希冀，看向塞朵莉亚。
塞朵莉亚未置可否，向前轻盈地迈了两步，声音在凝固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冰冷：“没用的。这种程度的物理创伤，以这个世界的医疗技术，救活概率不超过一成。更何况……”她目光落在伤口边缘那些紫黑色组织上，眼神锐利，“伤口上附带着强烈的异界侵蚀之力，那是一种针对生命本源的‘污染’和‘篡改’……我不认为这个世界的科技能清除它。即使肉体暂时保住，灵魂和本质也会被逐渐侵蚀，变成……别的什么东西。”
“等等，”霁明猛地转向她，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芒，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你有办法的，对吧？你是神！你能救她！你能清除那个什么侵蚀，对不对？！”
“当然，”塞朵莉亚回答得干脆利落，金眸直视霁明，带着神祇特有的疏离与俯视，以及一种洞悉命运的冷静，“但我没理由白白耗费宝贵的神力，去救一个与我无关的、此界的凡人。神，并非有求必应的许愿机。”
“说吧，你有什么要求？任何要求！”霁明的声音绷紧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钱？我的一切？我的命？都可以！”
“很简单，”塞朵莉亚唇角勾起一丝运筹帷幄、仿佛早已料到此情此景的弧度，“跟我走。回诺恩德大陆，再次担任我的圣女，履行你未尽的职责。你的力量……是解决那里某些‘麻烦’的关键。”
“即使这是交易？”霁明的声音干涩沙哑。
“即使这是交易。”塞朵莉亚的语气不容置疑，“放心，作为交易的一部分，我会赐予她一份足以在这动荡世界自保的力量种子，并暂时净化她伤口的侵蚀。”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命运特有的残酷与直白，“不过提醒你，命运之种的能量只够支撑一次完整的往返。一旦离开，意味着……在相当漫长的岁月里，你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个世界的因果会逐渐将你‘覆盖’。”
再也……回不来了？见不到月月了？
霁明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父母去世后，妹妹哭泣的脸；闪过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闪过她笑着叫“哥哥”的样子……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破釜沉舟的、抛弃一切的决绝。他重重点头，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好。我答应。救她。”
塞朵莉亚不再多言，神情变得专注而肃穆。她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一点温暖纯粹、蕴含着磅礴生机与秩序之力的金芒在她指尖汇聚、凝实，光芒柔和却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指尖悬停于少女腹部那恐怖的血洞上方。
奇迹发生了。
金光洒落，伤口边缘那些紫黑色的、蠕动着的侵蚀痕迹如同遇到烈阳的积雪，发出极其细微的“嗤嗤”声，迅速消融、蒸发。翻卷的皮肉、断裂的血管、破碎的内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生长、弥合……血肉重组的过程清晰而缓慢，带着一种神圣的生命韵律。最终，连一丝疤痕都未曾留下，皮肤光洁如初，仿佛那可怕的创伤从未存在过。少女灰败的脸色也逐渐恢复了红润，呼吸变得平稳有力。
紧接着，塞朵莉亚指尖微动，一道更凝练、蕴含着她一丝守护意志与命运祝福的金色细流，悄然没入少女的胸口，沉入其生命本源深处。
“交易完成。她的伤已愈，并获得了一份‘庇护’。现在，我们该走了。”塞朵莉亚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越，但细听之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显然，这番操作对她而言也并非毫无代价。
她手掌一翻，那枚命运之种吊坠凭空出现，悬浮于掌心。神力催动，沛然的能量轰然爆发，瞬间将两人笼罩其中。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改天换地的伟力。
在温暖而强烈的光芒中，霁明的身体开始发生剧变。
骨骼发出细微的轻响，变得更加纤细修长，身体轮廓趋向柔和优美，向着鲜明的女性形态转变。喉结消失，肩膀变窄，腰肢收束，髋部线条变得圆润。额间传来轻微的胀痛和酥麻感，一对小巧而精致、流淌着尊贵金色光泽的龙角缓缓刺破皮肤，成型显露。原本清爽的黑色短发疯狂地生长延长，发色如同褪去伪装般迅速蜕变为璀璨耀眼的浅金色，如同熔化的黄金，披散下来直至腰际。面容的线条也发生了微调，少了几分男性的硬朗，多了几分少女的柔美与精灵般的空灵，但眉宇间依稀还能看出原本霁明的影子。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卸下了沉重的枷锁，又像是回归了本来的模样。记忆中属于“霁明”的十九年人生依然清晰，但此刻在这具身体里，却不再有丝毫的违和感。
“怎么样，我就说你是她嘛。脱离这个世界规则的压制和伪装后，一下就变回来了。”塞朵莉亚望着逐渐女性化的霁明——现在应该叫艾丝琳了——说道，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明白离别在即，艾丝琳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沉睡的、面色安详的妹妹。她走上前，动作无比轻柔、带着无尽眷恋与歉疚地抚摸妹妹柔顺的黑发，俯下身，在妹妹光洁的额间印下一个饱含祝福、歉意与永恒别离之情的轻吻。
“月月……对不起……要好好活下去。”
光芒骤然收敛，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病房里。
凝滞的时间长河重新奔流。
医护人员瞬间恢复了动作，惊愕万分地望着病床上奇迹般痊愈、生命体征平稳甚至比之前更好的少女，以及旁边空无一人的位置——刚才那个疯狂冲进来的青年呢？巨大的困惑与骚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
无人注意到，病床上的少女，在沉睡中，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眉心闪过一缕极淡的、转瞬即逝的金色光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