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丝琳屈膝坐在松软的草地上，背靠着一棵古树粗糙的树干。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根嫩绿的草茎，感受着草汁清新的气息。身旁的塞朵莉亚指尖跳跃着一簇温顺的、金红色的火苗，火舌并不灼热，反而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一缕缕蒸腾起艾丝琳湿漉发丝间残余的水汽。暖意烘烤着头皮，带来慵懒的惬意和安全感，驱散了河水的凉意和内心的部分不安。
“师姐？”艾丝琳微微侧过头，一缕半干的金发从塞朵莉亚指间滑落，她伸手拢了拢，眼中带着纯粹的困惑，“我还有师姐？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离奇归离奇，经历了这么多，她倒是越来越接受自己这个“前任圣女艾丝琳”的新身份了，尽管记忆全无。
塞朵莉亚专注地操控着那缕暖焰，火舌温柔地舔舐着艾丝琳浓密发尾的最后一点湿气：“嗯……”她拖长了尾音，似在斟酌词句，火光映照着她小巧精致的侧脸，神情有些微妙，“还记得我来蓝星找你之前，提过命运神教遇到些‘小麻烦’吗？”
艾丝琳蹙眉，在记忆角落里搜寻。初见时，塞朵莉亚似乎确曾随口一提。她含糊地点点头，目光仍带着询问，预感到这“小麻烦”恐怕不简单。
火苗在塞朵莉亚掌心无声熄灭，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她收回手，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下午茶的甜点过于甜腻：“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师姐，在你离开诺恩德大陆、前往其他世界‘修养’之后不久，继任了圣女之位。然后呢，”她顿了顿，指尖轻掸斗篷上不存在的草屑，语气依旧轻松，“大概就在七八年前吧，她叛教了。顺带手，嗯，她把教会总部给扬了。”
“啊，原来是这……”艾丝琳下意识地顺着语气应和，随即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声音拔高：“哈？！你说什么？！你把教会总部被扬了叫做‘小麻烦’？！”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塞朵莉亚那张平静无波、甚至有点无辜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玩笑或夸张的痕迹。叛教？灭教？！“整个教会总部都没了，信徒流散，你管这叫‘小麻烦’？！那我们回去干什么？继承一片废墟吗？！”艾丝琳感觉自己的血压在飙升。
塞朵莉亚似乎被她的激动弄得有点不自在，别开视线，手指悄悄蜷缩，那点神明的高深莫测瞬间稀薄了不少，甚至有点底气不足：“就、就是内部出了点叛徒而已嘛……圣女叛教，虽然性质恶劣，但历史上也不是没发生过……”她小声嘟囔，带着不易察觉的心虚，“而且……严格来说，被灭的也不止咱们命运神教一家总部……当时好几家教会的核心圣地都遭到了不明袭击，损失惨重……”
她心里门儿清，把人千里迢迢、连哄带骗加交易地弄来当圣女，结果连“家”都让人给端了，这理亏得简直没边。但形势所迫，她也没办法。
“那你呢？”艾丝琳撑着草地，身体猛地前倾，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心头，让她暂时忘了对神明的敬畏，“整整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重建？没想过清理门户？就任由它荒废着？你可是命运女神啊！”语气咄咄逼人，带着一种“自家孩子不争气”的恼火。
塞朵莉亚轻轻叹了口气，肩膀微垮，露出一丝罕见的、真实的疲惫，不再是之前那种装出来的柔弱。“想过。当然想过。”她抬起头，望向远处林梢缝隙间变幻的云层，眼神变得凝重而深远，“但你师姐背后……有一股力量，很庞大，很诡异，像是从命运之网的缝隙里，或者更黑暗的地方突然钻出来的东西。它支持着她，或者说……利用着她。我尝试过干预，甚至短暂交手过……”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挫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我现在的状态，打不过。那股力量，对神性有一定的克制和污染性。”
艾丝琳心头的怒火瞬间被这直白的“打不过”浇上了一层荒谬的冰水，让她一时语塞。“哈？打不过？我怎么感觉你见谁都打不过？”她回过神来，忍不住脱口而出，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嘲讽，“白羽打不过，现在连自己叛逃的圣女和她背后的黑手也打不过？堂堂命运之神，混得……就这么惨淡吗？格调……就这么接地气吗？”
话音未落，艾丝琳眼前一花！塞朵莉亚的身影快如鬼魅残影，神明恼羞成怒的速度远超想象！下一秒，一双带着凉意却力量惊人的小手已毫不客气地覆上她头顶，十指深陷柔软顺滑的金色长发，毫无章法地一通狂暴乱揉！如同要把她的脑袋当成面团！
“呜哇——！放手！塞朵莉亚！你干什么！发型！我的头发！”艾丝琳徒劳地挥舞手臂，试图护住自己宝贵的头发，但塞朵莉亚的手如同铁钳，根本挣脱不开。她的脑袋像个被狂风蹂躏的拨浪鼓般疯狂摇晃，金色发丝四处飞扬。
塞朵莉亚非但没停，反而揉得更起劲了，淡金色的发丝在她指间飞舞缠绕。她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气的狡黠笑容，刚才那点凝重和挫败一扫而空：“怎么样？小家伙，还敢不敢说人家弱？嗯？敢不敢质疑神明的格调？”声音里是刻意装出来的得意洋洋和“教训不听话后辈”的蛮横。
艾丝琳好不容易趁着塞朵莉亚力道稍松，猛地挣脱出半个脑袋，顶着一头堪比被龙卷风袭击过的鸟窝的乱发，脸颊气得通红，翠绿的眼眸里燃着小小的火苗，恶狠狠地瞪回去：“玩不起！暴力镇压！平胸的幼稚雌小鬼神！”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嘿！你再说一遍？！”塞朵莉亚眼睛危险地一眯，嘴角勾起一抹绝对称不上慈祥的坏笑，“看来是还没被rua够？今天非得让你知道什么叫神威不可侵犯！”作势又要扑上来，双手张开，目标明确。
艾丝琳吓得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浑身酸痛了，踉跄着后退好几步，拉开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警惕地盯住塞朵莉亚，像只随时准备炸毛逃跑、却又对眼前“大魔王”无可奈何的小猫，嘴里还不忘嘟囔：“以强凌弱！为老不尊！”
短暂的、近乎幼稚的嬉闹，意外地冲淡了艾丝琳内心那股莫名的邪火和压抑，也让塞朵莉亚稍稍放松了一些。塞朵莉亚收回手，优雅地理了理自己丝毫未乱的银色长发和斗篷，脸上的戏谑迅速褪去，恢复了那种洞悉世事的沉静。她看着惊魂未定、仍在努力用手指梳理打结头发的艾丝琳，声音低沉而认真：
“其实……刚才的话，也不全是在开玩笑或者找借口。”
艾丝琳整理发丝的手停了下来。看着塞朵莉亚骤然又严肃起来的神情，她也收起了恼怒，一边与顽固的发结斗争，一边认真听着。
“琳琳，”塞朵莉亚很少用这么亲昵的称呼，让艾丝琳微微一愣，“你在之前的蓝星时，有没有认真想过，命运……究竟是什么？”
艾丝琳思索起来。作为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他对命运的看法更偏向唯物和概率。“命运……不就是一系列偶然和必然事件组合成的人生轨迹吗？像一条有许多岔路但终点既定的路？或者干脆就是没有定数，全看个人选择和随机概率？”她迟疑地开口，不太确定塞朵莉亚想听什么。
塞朵莉亚缓缓摇头，一缕微弱的、带着玄奥气息的银色光晕在她指尖无声流转、交织，逐渐构成一幅极其复杂、不断变动的立体图像。“太片面了，琳琳，无论哪种看法。”她声音缥缈，如同吟诵古老的箴言，指尖的光晕图像也随之变化，“更确切地说，命运是一张……庞大到无法想象、复杂到超越任何生灵理解极限的‘网’。我们称之为‘根源之网’或‘因果之律’。”
她指尖的光晕扩散开来，清晰地勾勒出无数层层叠叠、互相交织、互相影响、不断生成与湮灭的璀璨丝线，每一条丝线都散发着不同的微光，代表不同的可能性与因果。“每一个有智慧的生灵，每一个自由意志的瞬间抉择，甚至每一次偶然的碰撞，都是在网的某个‘结点’上，扰动丝线，选择了一条新的路径前进，同时不可避免地与其他无数丝线产生交互。而这每一次选择直接造成的涟漪……”
她指尖轻轻一点，其中一个结点骤然光芒大放，无数细小的、颜色各异的光丝从这一点向不同方向疯狂延伸、膨胀、互相纠缠或独立成型，最终化作一片令人目眩神迷、浩瀚无垠的光点星河，每一个光点似乎都蕴含着一个微缩世界的景象。“……就是近乎无限的可能性分支，无穷的‘世界线’诞生、延展、并行或湮灭。这就是世界多元性、无限可能性的根基。也是我们命运神教观测和理解的‘命运’的真正面貌。”
艾丝琳凝视着那片由神力幻化出的、美得惊心动魄又复杂得让人头晕的星河，喃喃道：“我有点明白了……就像科学理论里的平行宇宙？每一个不同的选择，都造就了一个走向各异的未来世界？而这些世界都同时存在？”
“类似，但更动态，更交织，并非完全独立。”塞朵莉亚指尖的光晕微微收敛，星河图像简化，重新突出那纵横交错的网，“而命运神教存在的核心职责之一，就是维护这张网的相对平衡与健康流动。”
“我们观察主要世界线的流向，梳理过于纠缠可能产生‘死结’或‘恶性循环’的因果，引导某些可能引发大规模灾难性后果的‘可能性’向危害较小的分支发展……避免某一条世界线因为某个过于强大的个体、或者某种极端的外来力量、或者内部规则的严重扭曲而……失控膨胀、恶性癌变，最终撕裂、污染这张网的局部甚至更大范围，扰乱整个相关多元宇宙的命运秩序与存在根基。”她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锋，语气也沉重起来，“那是比单纯毁灭一个世界更可怕的事情，它会像病毒一样蔓延。”
艾丝琳的心随着她的描述慢慢沉了下去，不安感攥紧了她。“你师姐叛教后，她背后的那股神秘势力……”
“他们帮助她，或者说利用她，做了一件极其危险、堪称亵渎的事——”塞朵莉亚的声音冰冷，指尖光晕中，一条原本明亮的丝线突然被一股浓稠的、暗红色的污秽能量强行缠绕、扭曲、拉扯，与其他丝线的联系被粗暴斩断，然后被浸泡在更多的暗红能量中，开始畸形地膨胀、变得粗壮而狰狞，散发出不祥的气息，“他们强行扭曲、污染、甚至斩断了她所在那条主要世界线原本与根源之网的大部分健康联结，为她开辟了一条……前所未有的、极度强大、极度不稳定、也极度排他的‘独立世界线’。这条线，正贪婪地吸收着周围其他可能性分支的‘养分’，试图壮大自身，并以其为核心，强行扭曲周边区域的命运走向。”
艾丝琳倒吸一口凉气：“等等……我没太听懂。这……具体会有什么坏处？一条独立的、强大的世界线，听起来……对她自己不是挺好吗？”她试图往好的方面想，但看塞朵莉亚的脸色就知道绝非好事。
“不坏？”塞朵莉亚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毫无笑意的弧度，那笑容里只有深深的寒意与讥讽。她直视艾丝琳的眼睛，一字一句，带着千钧重量，仿佛要将每个字刻进她的灵魂：
“你师姐正在那条被强行塑造的世界线里做的事，就是把那条线上的每一个人——包括你曾经在诺恩德大陆认识的所有人，朋友、敌人、无关者——都变成她，或者她背后那股力量，所编写的‘剧本’里无法反抗、无法违逆的提线木偶！”
她指尖的光晕中，那条暗红色的粗壮丝线内部，浮现出无数细微的、如同木偶线般的光丝，连接着线上一个个模糊的人形光点。那些人形光点僵硬地移动，做出被设定的动作。
“他们下一句话要说什么，下一个动作要做什么，爱上谁，恨上谁，何时生，何时‘死’，甚至每一个心跳的频率，每一次呼吸的深浅，从一开始，就已经被那股力量设定好，被牢牢锁死在那条被强行扭曲、污染的‘轨道’上！没有意外，没有惊喜，没有真正的自由意志，只有按剧本演出的‘角色’！”
她停顿了一下，让这可怕的真相在艾丝琳心中沉淀、发酵，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
“那不是自由强大的世界，琳琳。那是一座由绝对力量、扭曲命运和冰冷剧本构筑的……巨大的、精致的、永恒的活体监狱！一座献给某个存在或者某种野心的‘完美’舞台！而你师姐，既是囚徒，也可能正在成为狱卒甚至舞台管理员。”
艾丝琳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身体微微发抖。“等等！”她感觉信息量太大，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同时也生出强烈的怀疑，“你说的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甘心去做这种事？把所有人都变成木偶？这有什么意义？而且，她以前不是圣女吗？应该不至于……”
她突然想到最关键的问题，猛地抬头，更加警惕地盯着塞朵莉亚，“而且，你费这么大劲，甚至不惜用交易把我从蓝星弄来当这圣女，该不会……就是想让我去对付我师姐，解决这个‘大麻烦’吧？我现在连力量怎么用都不知道！”她把“大麻烦”咬得特别重。
塞朵莉亚看着艾丝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神情复杂。“你师姐为什么最终会走上这条路，选择与那样的力量合作……具体的缘由，我也并非完全清楚。她叛教前那段时间，行为就有些异常，但我当时……忙于其他事务，疏忽了。”她顿了顿，眼神有些飘远，似乎带着一丝愧疚，“不过，想阻止她，纠正那条被污染的世界线，换作曾经的、完整的你，或许真的可以做到。你有这个‘潜力’，甚至可能是‘钥匙’。”
“曾经的……完整的我？”艾丝琳愣住了，指着自己鼻子，“很强吗？能强到对付那种……能把世界线当橡皮泥捏的力量？”
“强不强嘛，”塞朵莉亚眨眨眼，语气稍微轻松了点，似乎想缓和一下过于沉重的气氛，“至少在大陆明面上，各大势力都知道命运神教的前任圣女不好惹，没事不会来触霉头。你的‘强’，更多在于你的‘本质’和‘位格’，而非单纯的破坏力。”
“原来我这么厉害吗？”艾丝琳先是有点小得意，但随即眉头紧锁，发现了巨大的漏洞，“那不对啊！为什么那个白羽一捅我，我就倒了？我这么‘强’，这么有‘位格’，差点被秒杀？”
“都说了是‘曾经’的、‘完整’的你。”塞朵莉亚扶额，感觉这个话题再聊下去会没完没了，而且会触及更多她暂时不想或不能透露的秘密，赶紧打断，“你现在就像一把被重重锁链封印、并且缺失了大部分记忆和本源的‘钥匙’，需要慢慢解锁和找回。白羽那一击……嗯，情况特殊。不过嘛，”她话锋一转，试图给出点希望，“让你逐渐恢复记忆和力量，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和线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