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时,映入艾丝琳眼帘的是一片晃动的、青葱的绿色。
是……树叶?
意识如同沉在粘稠的深海,艰难地上浮。浑身无处不在的酸痛和乏力感席卷而来,骨头仿佛被拆开又勉强拼凑起来,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脑袋里更是昏昏沉沉,像塞满了湿透的棉花。
等等……我不是……被那个银发的女骑士……刺穿了吗?
记忆的碎片猛地刺入脑海:伪界绚烂又危险的流光、塞朵莉亚艰难支撑的身影、那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匕首、胸口传来的冰冷剧痛和生命流逝的无力感……以及最后,似乎有一道非常非常温暖、又非常非常愤怒的……粉色光芒?
白羽呢?塞朵莉亚呢?我还活着?
她猛地试图撑起身体,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虚弱感袭来,让她眼前发黑,又无力地跌回原处。身下是松软微凉的草地,鼻尖萦绕着泥土、青草和淡淡花香的清新气息。
“塞朵莉亚……果然,我们还是一起死了吗?这里是……死后的世界?”艾丝琳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茫然,如同蒙尘的碎玉,虚弱地响起。她转动仍然沉重的脖颈,看向身旁。
只见塞朵莉亚正静静地端坐在一旁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紫色的长发在透过叶隙的斑驳阳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微光。她闭着眼,似乎正在冥想或休息,听到艾丝琳的声音,才缓缓睁开那双碧绿的眼眸。
“你在胡说什么!我们没死!活得好好的!”塞朵莉亚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碧绿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但细看之下,眼底深处似乎也藏着一丝如释重负,“倒是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叫都叫不醒。害我背着你飞了最后一段路,累死了。”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艾丝琳下意识地喃喃重复,紧绷的神经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恍惚。她再次尝试慢慢坐起身,这次成功了,虽然依旧浑身酸痛。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衣物破碎,沾着已经干涸发黑的污迹,但原本狰狞的伤口消失无踪,只余下一片细腻如瓷、光洁无瑕的雪白肌肤,连一点疤痕都没留下。她甚至能感觉到胸腔内心脏有力而平稳的跳动。
真的……没事了?那种被刺穿、生命流逝的冰冷感觉,真实得可怕,但现在……
“那白羽呢?是不是你大发神威,最后关头用什么秘法赶走了她?”艾丝琳仰起脸看向塞朵莉亚,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苍白却难掩精致的小脸上投下晃动光斑,勾勒出她小巧的下颌线和略显干燥的唇色。她依稀记得最后似乎看到了光,但记忆模糊不清。
塞朵莉亚的目光却紧紧锁定艾丝琳,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要剥开她的皮囊,直视她灵魂最深处,寻找某个答案或确认某个事实。那目光让艾丝琳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和发毛。
“怎么了?我脸上……或者身上,还有什么没治好的伤吗?还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艾丝琳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低头检查自己。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原本那身从蓝星穿来的休闲衣物,在白羽那恐怖一击下,前襟被撕裂开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洞,边缘是焦黑的血污和破损的布料。破碎的布料下,大片白皙的肌肤暴露在微凉的林间空气中,甚至因为坐姿和衣物的破损,能隐约窥见少女初绽的、柔软优美的曲线。
奇怪的是,看到自己这般“衣衫不整”的样子,艾丝琳心中并没有预想中的、属于“霁明”可能会有的羞赧和慌乱,反而有种……理所当然的平静,甚至觉得有点麻烦而已。这让她自己都感到些许困惑。
“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塞朵莉亚试探着问,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探究,“昏迷之前,或者昏迷之中,有没有……看到什么?感觉到什么特别的?”
“记得什么?”艾丝琳眨眨眼,剔透的金色眼瞳里盛满了纯粹的困惑,像迷失在林间、对自身奇异毫无自觉的小鹿,“我只记得被匕首刺中,很冷,很痛,然后好像看到光……再醒来就在这里了。有什么……我应该记得的吗?”她努力回想,但记忆在剧痛之后就是一片黑暗与模糊的温暖光晕,细节全无。
“……”塞朵莉亚沉默了片刻,移开目光,仿佛放弃了深究,或者说决定暂时将疑问压下。“算了。看来消耗太大,记忆有点断层也正常。”她生硬地岔开了话题,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带着点刻薄的关心,“你还是赶紧处理一下自己吧!衣服破成这样,晃来晃去像什么样子?你就一点不觉得害羞?好歹注意点形象!”
艾丝琳再次低头,看向自己敞开的胸口。那抹雪白在干涸血污和破损布料的衬托下异常刺眼,林间的微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
“似乎……真的没有感觉特别害羞,”她歪了歪头,浓密的银色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垂下,脸上是真切的困惑,“就好像……这本来就是我的身体,这种情况虽然麻烦,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念头让她自己也觉得莫名。作为“霁明”的十九年男性认知,与此刻身体自然而然的态度,产生了微妙的冲突,但后者似乎正在迅速占据上风。
“噗通!”
不等艾丝琳继续剖析自己这诡异的“习惯”,整个人就被塞朵莉亚干脆利落地提起来,像扔一件碍眼的、需要清洗的包裹,直接丢进了旁边清澈见底、水流潺潺的小河里。
“哇啊——!塞朵莉亚你干嘛!”艾丝琳惊呼一声,瞬间被冰凉的河水包围,呛了口水。
“洗干净点!一身血污灰尘,脏死了!”塞朵莉亚不容置疑的声音从岸边传来,同时手一扬,一套折叠整齐、质地柔软的淡金色衣裙轻轻落在岸边的干净石头上,“旧的衣服直接扔掉,彻底没救了!上岸换这套!”
艾丝琳浮出水面,抹了把脸,湿漉漉的金色长发紧紧贴在脸颊、颈侧和光洁的背上,水珠顺着精致的锁骨和肩膀曲线滑落。她看了眼那身来自蓝星的破烂衣物,倒也不甚在意,毕竟确实不能穿了。
“话说,这河水挺凉的,这样不会感冒吗?”感受到河水沁入骨髓的冰凉,艾丝琳缩了缩脖子,还是有点担心地朝岸上喊道。少女的本能似乎正在和过去“人类”的认知打架。
“感冒?”塞朵莉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是龙!是拥有高等生命本源的存在!你对‘感冒’这个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你是没有一点作为传说生物的自信啊!”她简直要被这笨蛋气笑了,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接受自己的新身份和新力量?
艾丝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啊……我现在好像不是普通人类了。龙……会感冒吗?好像……不会?她下意识地朝着塞朵莉亚的方向,俏皮又带点讨好地吐了吐粉嫩的舌尖,做了个“知道了”的鬼脸。做完这个动作的瞬间,她整个人都僵住了,一股滚烫的热意猛地窜上脸颊、耳根和脖子!
我……我在做什么啊?!这完全是女孩子撒娇的动作吧?!太羞耻了!
她懊恼地几乎想把自己整个埋进水里。作为“霁明”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动作!
她偷偷抬眼,见塞朵莉亚似乎正背对着她,专注于用神力清理和烘干她自己那件斗篷,并未注意这个过于“少女”的小动作,才稍稍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同时心里也泛起嘀咕:这身体的习惯……也太有自我意识了吧?
没关系,没关系,我现在是女孩子了,一定是这具身体残留的肌肉记忆或者本能反应。她这样自我安慰着,试图将刚才的失态归结于新身体的“自主权”。
定了定神,她开始认真清洗起来。清凉的河水温柔地冲刷过每一寸肌肤,带走凝固的血污、战斗残留的疲惫感以及那身破旧衣物,带来一种奇异的、由外而内的舒畅感,仿佛连灵魂里沾染的尘埃和血腥气都被涤荡了一遍。水流抚过新生的、光洁的皮肤,触感细腻。她发现这具身体的恢复力确实惊人,除了酸软无力,外表看不出任何受过致命伤的痕迹。
洗净后,她走上岸,迅速用塞朵莉亚不知从哪变出来的柔软布巾擦干身体,然后换上了那套淡金色的衣裙。
衣裙的布料出乎意料的柔软轻盈,带着丝绸般顺滑的光泽和某种植物的清新气息,完美地贴合着她纤细却不失少女曲线的腰身。精致的剪裁勾勒出柔和的肩线、收束的腰线和微微蓬起的裙摆,宽大的袖口和裙裾边缘绣着简约而优雅的银色纹路,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点。整套衣服穿着感极其舒适,行动方便,又衬得她整个人更多了几分空灵脱俗、不染尘埃的美感。湿漉漉的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在斑驳的阳光下闪烁着湿润的光泽。
“嗯,现在看起来总算顺眼多了。”塞朵莉亚抱着手臂,上下打量着她,挑剔的目光中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衣服还合身吧?”
“很合身,谢谢。”艾丝琳扯了扯身上无比合身的裙子,感受着胸前的布料恰到好处的包裹感和腰间的松紧适宜,动作自然而流畅。但随即,一个疑问冒了出来。她忍不住又飞快地瞄了一眼塞朵莉亚那身简洁利落、明显强调行动与神秘感而非女性曲线的深紫色衣袍——特别是对方那平坦的、几乎看不出起伏的胸前。疑惑如同泡泡般无法抑制地冒了出来,她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纯然的不解:“这衣服……你哪来的?感觉……不太像你的尺寸和风格啊?”
话一出口,艾丝琳就意识到不对。
塞朵莉亚的面色瞬间沉了一分,那双碧绿的眼眸危险地眯起,周身的气压仿佛都低了几度,林间的鸟儿都噤声了。“艾、丝、琳,”她一字一顿,声音轻柔,却带着能把人冻成冰雕的寒意,“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很失礼的、关于神明身材的事情?嗯?”
“咳……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发誓!”艾丝琳瞬间警铃大作,求生欲让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双手也跟着慌乱地摆动,湿发甩出细小的水珠,“我只是好奇!单纯的好奇!这衣服做工真好!哈哈……”干笑两声,试图萌混过关。
“哼,”塞朵莉亚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暂时放过了她,但眼神依旧带着警告,“那本来是给你师姐准备的备用衣物之一,放在我的储物空间里。现在便宜你了。”她移开视线,语气恢复了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放心,她没穿过。新的。”
“师姐?”艾丝琳捕捉到了关键词,暂时忘了刚才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