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的色彩似乎变得更加浓郁,也更加…粘稠。熏香甜腻的味道几乎凝成实质,缠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母亲”哼唱的摇篮曲还在继续,那调子盘旋上升,变得有些尖锐,不再舒缓,反而像是指甲刮擦琉璃表面的声音。
阿梅希斯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视野边缘的光线开始扭曲、波动。
她发现自己依然坐在矮榻上,“母亲”依然在她身边,一下下地梳着她的头发。
但那梳齿划过头皮的感觉,不再轻柔,反而带着一种机械的、令人不适的重复感,仿佛不是在梳理,而是在丈量,或者…打磨。
她抬眼看向梳妆台那面华丽的银镜。镜中的“母亲”依旧微笑着,嘴角弯起的弧度精确得如同用尺子量过。
但那双原本应该充满“慈爱”的眼睛,此刻却空洞无物,像是两颗打磨光滑的琉璃珠子,倒映不出任何光亮
…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镜中阿梅希斯特的影像。
镜中的阿梅希斯特,同样穿着华服,戴着珍珠,表情温顺。
但她忽然发现,镜中自己的影像,嘴角虽然在上扬,眼神却是一片死寂的漠然,甚至…
带着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讥诮。
那支“血髓晶”发簪在镜中闪烁着不祥的红光,仿佛活物般微微搏动,与熏香炉里升起的烟雾诡异地同步摇曳。
“要乖乖的,阿梅希斯特,”“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般温柔,却像是坏掉的留声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卡顿和重复,“你是琳家的珍宝…最完美的作品…要听话…”
梳头的动作加快了,银梳拉扯发丝,带来细微的刺痛。
房间的门再次被推开。
进来的不是“父亲”,而是几个穿着琳家仆人制服、面容模糊的身影。
他们无声无息地走进来,开始机械地打扫房间。他们擦拭着那些昂贵的摆件,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
他们的眼神和“母亲”一样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重复着擦拭的动作,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那些本就光洁如新的物品擦掉一层皮。
阿梅希斯特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虑,她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那甜腻的熏香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看着那些傀儡般的仆人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看着镜中“母亲”那张完美却虚假的笑脸。
环境开始变得更加诡异。窗外原本明媚的阳光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昏黄粘稠的光线,像是凝固的黄昏。
房间墙壁上那些价值连城的油画,画面开始蠕动、变形,画上贵族高傲的眼神变得怨毒,风景画中宁静的湖泊翻涌起污浊的泡沫。
空气中甜腻的熏香里,渐渐混入了一丝极淡的、却无法忽视的…铁锈味。
…还有…一种冰冷的、类似于地下储藏室或者…墓穴的气息。
“母亲”的梳子停了下来。她放下梳子,那双空洞的琉璃珠子般的眼睛,缓缓转向阿梅希斯特。
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露出过于整齐的牙齿,那笑容变得惊悚而扭曲。
“啊,对了,亲爱的,”她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不再是温柔的絮语,而像是玻璃碎裂的声响,
“上次那个…那个惹父亲生意的税务官…你处理得很好…非常干净…”
阿梅希斯特的心脏猛地一缩。
…不过因为税务官的鲜血的确流过她手,不过是“父亲”抓着他的手,教会她的第一课。
“母亲”冰凉的手指再次抚上她的额头,这一次,那触感不再是冷玉,而像是某种潮湿冰冷的爬行动物的皮肤。
“我们都很满意…”“母亲”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她耳边低语,“你真是…我们最锋利、最听话的…好孩子…”
不…不是的…
阿梅希斯特在内心无声地呐喊,但她无法动弹,无法发声。
她看到镜中的自己,那支“血髓晶”发簪红得滴血,仿佛随时会有鲜血从中渗出。
而她自己的眼神,在那一刻,镜中的倒影竟然不再是死寂和讥诮,而是…而是充满了惊恐!
仿佛那个被禁锢在完美躯壳下的真实灵魂,正在拼命挣扎!
“要永远听话…”,“母亲”的耳语如同诅咒,缠绕上来。
就在这时,梦境剧烈地晃动起来,如同水面被投入巨石!
所有的景象华贵的房间、诡异的“母亲”、傀儡仆人、蠕动的油画都开始扭曲、碎裂、崩塌!
那甜腻的熏香、铁锈味、墓穴气息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洪流,冲击着她的感官!
“呃咳咳!!”
阿梅希斯特猛地从榻上弹坐起来,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冰冷的汗珠。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不再是那个华丽而恐怖的梦境房间。她正坐在自己位于南部教堂临时居所的床上。
房间简洁而肃穆,月光透过高窗的彩色玻璃,在地上投下斑驳而安静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教堂特有的、淡淡的檀香和旧书卷的气息。
是梦……只是一个梦……
…还好,只是个梦…
她用力闭了闭眼,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残存的、令人不适的画面和感觉。
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梦中那冰冷粘腻的触感。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想要擦去冷汗。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自己额头的瞬间 另一只冰凉而细腻的手,却先一步,轻柔地覆上了她的额头。
那触感……与梦中“母亲”最后的触碰……何其相似!
阿梅希斯特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她猛地睁大眼睛,循着那只手看去。
只见本该只有她一人的床边,一个模糊的、穿着墨绿色裙摆的身影正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
月光照亮了对方一只正轻抚她额头的手,那手腕上戴着的,正是她梦中“母亲”从未离身的、镶嵌着家族徽记的翡翠手镯!
那身影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只能听到一个极其熟悉的、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虚假的关切:
“阿梅希斯特,我亲爱的孩子……是做噩梦了吗?额头都是汗呢……好些了吗?”
“我们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