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方才的喧嚣与争执早已消散,只剩下无边的寂静和一种令人不安的紧绷感,仿佛整座建筑都在屏息等待。
菲涅的心跳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穿着一身深色的便装,银色的长发仔细地藏在兜帽里。
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穿梭在空旷的回廊中。谢丝蕾如同她延伸出去的影子,以更隐蔽的方式在前方探路,确保没有任何眼线或守卫。
她们的目标,是位于教堂侧翼的一处偏僻祈祷室。
那里暂时被用作软禁阿梅希斯特·琳的场所。
越是靠近,菲涅的心情就越是复杂。一种混合着愧疚、疑虑、以及强烈好奇的情绪在她心中翻腾。
她无法相信阿梅希斯特就是幕后黑手,那种直觉强烈到让她甘愿冒着重大的风险深夜前来。
但同时,所有确凿的证据又像冰冷的锁链,干扰着她的判断。
谢丝蕾在一个转角处停下,无声地打了个手势。
菲涅定睛一看,前方有两名龙骑士守卫,不太好走的样子,她屏住呼吸,紧贴着冰冷的墙壁。
只见谢丝蕾的身影微微模糊了一下,仿佛融入了墙壁本身的阴影之中。
下一刻,远处传来两声极其轻微的闷响,像是有人轻轻倒地。谢丝蕾的身影重新凝聚,对着菲涅点了点头。
“他们……”
“没事的,公主殿下,只是让他们暂时睡会。”
通道已清空,但时间有限。
菲涅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那扇沉重的橡木门前。
谢丝蕾手中滑出一根细小的金属丝,在锁孔中极快地拨弄了几下。
不一会,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她推开一条缝隙,示意菲涅进去,自己则如同融入夜色的守护者,留在了门外。
祈祷室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孤零零的银制小灯在神像前燃烧,散发出微弱而摇曳的光芒。
阿梅希斯特并没有睡,她甚至没有坐在提供的床铺上,而是背对着门口,站在那扇狭长的彩窗下,仰头望着窗外被铁栏杆分割的、一小片黯淡的星空。
她依旧穿着白天那身华丽的红衣,在昏暗中像一团凝固的血,又像一只被囚禁的、骄傲却折翼的鸟。
更像是,一只折翼的鸟。
“还是……不行吗……”
听到门响,她并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叹了口气。
“我就猜到你可能会来,殿下。”
、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却没有丝毫意外,“在这种时候还如此……富有冒险精神,不知道该说是天真,还是勇敢。”
菲涅反手轻轻关上门,走上前,与她保持了几步的距离。
“我只是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她开口道,声音在空旷的祈祷室里显得有些微弱。
“我相信我的直觉,阿梅希斯特。你不像……”
菲涅不知道这。
伯劳的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不像一个丧心病狂、试图炸毁自己城市行政中心的疯子?”
阿梅希斯特终于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她那标志性的、却此刻显得格外苍白无力的微笑,替菲涅说完了后半句。红羽折扇并未展开,只是被她无力地握在手中。
“谢谢您的……信任,殿下。虽然这份信任,在如山铁证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有些愚蠢。”
她的直言不讳让菲涅噎了一下,但菲涅没有退缩。
“那些证据太完美了,完美得像刻意安排好的。”
菲涅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对异色瞳中找出任何一丝破绽。
“呼…”
“告诉我,阿梅希斯特,‘龙息’的暗号到底是什么?那些打手是谁的人?琳氏的酒,为什么会出现在魔化龙和爆炸物里?”
面对菲涅一连串急切的问题,阿梅希斯特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混合着深深的无奈、讥诮,以及一种…
…难以言喻的痛苦……
她移开目光,重新望向那片被囚禁的星空。
“殿下,您的问题……每一个都直指核心。”她的声音飘忽得像窗外的夜雾,“但也每一个,都让我无从答起。”
她停顿了很长时间,久到菲涅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在抵抗某种无形的压力。
“有些规则,是从血脉……或者说,从被赋予姓氏的那一刻起,就被刻下的。”
她的话语变得极其艰难,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额角似乎有细微的汗珠渗出,
“它们无关个人意愿,更像是一种……无法违背的古老契约。本身就会触发……反噬。”
菲涅的心猛地一沉。她看到阿梅希斯特在说这些话时,身体有着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痉挛,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不是伪装!
“是谁?!”菲涅急切地追问。
“殿下!”阿梅希斯特猛地打断她,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警告,但她立刻又强行压了下去,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仿佛差点触碰到某个绝对禁忌的领域。
她缓了几口气,才重新用那种疲惫而虚无的语气说道:“有些名字,是不能被提及的。有些真相,知道本身……就是一种危险。不仅仅是对我,更是对……试图探寻它的人。”
她转过身,第一次真正地、毫无掩饰地看向菲涅。
那双异色瞳中,此刻没有了往日的戏谑和冷漠,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和一种近乎恳求的警告。
“您以为将我排除在外,调查就能顺利进行吗?”
她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或许恰恰相反。我的沉默,或许正是对所有人……最大的保护。至少目前如此。”
“可是……”
“没有可是,殿下。”阿梅希斯特再次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却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可是……”
菲涅还想说些什么,不过阿梅希斯特再次出言打断。
“回去吧。忘记今晚的谈话。沿着他们给你的线索去查,那很‘安全’……至少,看起来是。”
她重新背过身去,用冰冷的背影对着菲涅,摆出了送客的姿态。那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随时可能被压垮。
“趁守卫换班的人还没来,离开吧。”
菲涅站在原地,看着阿梅希斯特决绝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挫败感和更深的疑云。
她没有得到任何明确的答案,但阿梅希斯特那含糊其辞、饱含痛苦与警告的话语,以及那明显存在的、强大的束缚力量,反而让她更加确信——阿梅希斯特绝非主谋,她更像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囚徒,一个被推出来承担罪名的傀儡。
而真正的黑暗,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深邃、可怕,并且紧紧地、窒息地缠绕着所有龙。
看样子她是不打算开口了。
最终,菲涅没有再追问。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抹红色的、孤寂的背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祈祷室。
门轻轻合上,将内外再次隔绝成两个世界。
门内,阿梅希斯特·琳依旧僵硬地站着,直到门外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仿佛脱力般微微晃了一下,抬手用指尖擦去唇角血丝。
“可恶…”
门外,菲涅·薇尔缇雅的心,却比来时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