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的话语像冰冷的刀子甩出去。希莉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半是发泄的痛快，一半是隐秘的期待——来吧，受不了了吧？委屈吧？愤怒吧？觉得我这个队长刻薄无情吧？然后主动离开！
露菲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绿色粘液和尘土的手，还有掉落在脚边、剑刃崩了个小口的旧铁剑。队长的斥责像鞭子抽打在心上，火辣辣的疼。废物…没用…滚回乡下……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就红了。金色的眼瞳里迅速蓄满了水光，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希莉亚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升起一丝病态的希冀——哭了！有效果了！再加把劲！
然而，就在那晶莹的泪水即将滑落的瞬间，露菲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用沾着污迹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再抬起头时，那双被泪水洗过的金色眼瞳，非但没有黯淡，反而爆发出一种比之前更加璀璨、更加坚毅的光芒！里面的委屈和酸涩被一种近乎燃烧的斗志和决心彻底取代！
“对…对不起！队长！”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响亮，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喊出来的，“您说得对！是我太差劲了！我辜负了您的信任！我…我不配拥有S级的天赋！更不配待在您的队伍里！”
希莉亚心头一喜，来了！就是这个！
露菲接下来的话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她的幻想：
“但是！”露菲猛地挺直了纤细的腰背，尽管因为动作牵扯到肩伤而疼得小脸一白，但她站得笔直，像一棵在狂风中倔强挺立的小树苗。她直视着希莉亚，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喷出火来，“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离开！队长您没有放弃我！您还在骂我！还在教导我！这就说明…说明您还愿意给我机会！说明您没有彻底对我失望！”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狂热：“我会证明给您看的！证明我配得上‘魔女之刃’！配得上您的教导！这点伤算什么！我会用十倍！百倍的努力去训练！去变强！直到…直到能真正站在您身边，成为您手中最锋利的剑！成为您最可靠的盾！成为您永远不需要再为我出手的队员！”
她的话语如同滚烫的誓言，在血腥的矿坑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那双金色的眼瞳里，是希莉亚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专注和忠诚，死死锁定在她身上，仿佛她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是唯一的光源和方向。
希莉亚彻底僵住了。她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看着露菲那张写满了“队长虐我千百遍，我待队长如初恋”的狂热脸庞，看着她肩上那道因为激动誓言而再次崩裂、渗出更多鲜红的伤口……
恐惧。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这不是忠诚。这根本是病态！是枷锁！是未来那把会将她穿心而过的利刃正在被自己亲手打磨得更加锋利、更加执着！
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想尖叫，想怒吼，想抓着露菲的肩膀疯狂摇晃：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我是在骂你啊！是在羞辱你啊！是在想方设法赶你走啊！
然而，在露菲那足以焚毁一切理性的炽热目光下，任何解释和怒吼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笑。
就在这时——
“队长！搞定了！”皮克像只灵活的鼬鼠，无声无息地从旁边一条岔道的阴影里滑了出来，手里抛玩着几枚从哥布林小头目身上搜刮的、沾着污迹的铜币。他绿豆大的眼睛扫过现场，看到希莉亚面无人色的脸和露菲那副“为队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殉道者表情，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明智地选择了汇报战果：“里面就剩几只吓破胆的，全解决了。格鲁夫在检查有没有漏网之鱼。”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露菲肩头那道狰狞的伤口上，又看看她脚下几只死状凄惨的哥布林尸体（其中一个脑袋被石头砸得稀烂），绿豆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了然。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轻松、带着点夸张惊叹的语气，仿佛刚刚发现新大陆般对希莉亚说道：
“哇哦！队长！您这眼光真是绝了！露菲小妹妹这身手，这狠劲儿！刚才您是没看见，她一个人被四五只围住，那剑耍得……啧啧，虽然生涩了点，但那股子拼命的架势！最后武器掉了抄起石头就砸！简直像个……像个……”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绿豆眼狡黠地眨了眨，然后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拔高八度：
“像个未来的剑圣啊！”
“剑圣”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希莉亚的脑海！
嗡——！
她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整个矿坑都在旋转。耳边皮克那夸张的惊叹声、格鲁夫沉重的脚步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所有声音都瞬间远去、扭曲，只剩下那两个字在她空荡荡的颅腔内疯狂回荡、撞击！
剑圣……剑圣……剑圣……
梦境中那冰冷残酷的画面，瞬间以百倍的清晰度、千倍的冲击力，蛮横地撕开她脆弱的理智屏障，轰然降临！
——猩红的魔王城天穹下，背叛的剑锋闪烁着冰冷的圣光，轻易撕裂她引以为傲的圣剑巴鲁姆克，贯穿她毫无防备的胸膛！剧痛席卷全身的瞬间，她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到的，正是露菲那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唯有绝对力量的金色眼瞳！她身后倒下的，是圣女残破的身躯、要塞碎裂的巨盾、贤者熄灭的法杖……耳边是露菲那毫无感情、如同最终宣判的低语：
“为什么？因为……我早已超越了‘剑圣’。”
“噗通！”
希莉亚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重重地跌坐在冰冷潮湿、布满哥布林污血的地面上。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死寂的矿坑里发出刺耳的回响。她脸色惨白如纸，金色的瞳孔因极度的恐惧而放大、失焦，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正承受着某种无形的、来自未来的酷刑。
“队…队长？！”露菲的惊呼带着撕裂般的惊恐和担忧。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前一秒队长还在严厉地教导她（虽然用词刻薄了点），下一秒怎么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面无人色地跌坐在地？是因为她太没用让队长气急攻心了吗？还是……队长其实一直在强撑着？刚才掷剑救她耗费了太多力气？旧伤复发了？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击中露菲！自责、愧疚和汹涌的担忧瞬间将她淹没！她完全顾不上自己肩头的剧痛，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到希莉亚身边，沾满污迹和血的手颤抖着，想要去扶她，却又怕自己的触碰会玷污了尊贵的队长。
“队长！您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哪里不舒服？都怪我！都是我没用！是我害您……”露菲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金色的眼瞳里盈满了泪水，那里面纯粹的关切和恐慌，几乎要溢出来。她看着希莉亚失神的、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景象的眼神，心都要碎了。
皮克也被希莉亚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收起了玩笑的表情，几步窜过来：“队长！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格鲁夫沉重的脚步声也迅速靠近，巨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山岳般的压迫感和担忧：“队长？”
然而，希莉亚对周围的呼唤和关切置若罔闻。她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张写满担忧的、属于露菲的脸，和脑海中那不断重复的、冰冷残酷的未来画面。
她的目光，空洞地、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惧，缓缓聚焦在露菲那双近在咫尺、盛满了水光的金色眼瞳上。
就是这双眼睛……在未来，会如此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死亡。
“嗬……”希莉亚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抽气，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她猛地抬起手，不是去接露菲伸来的搀扶，而是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地将扑在自己身前的红发少女推开！
“滚…滚开！”她的声音嘶哑尖锐，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惊悸和厌恶，仿佛在驱赶什么致命的瘟疫。“别碰我！离我远点！”
露菲被她推得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肩头的伤口狠狠撞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痛让她眼前发黑，闷哼出声。但她甚至顾不上疼痛，只是惊恐地、茫然地看着希莉亚——队长看她的眼神……那是什么？是恐惧？是……憎恶？
为什么？为什么队长会这样看她？她做错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