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娅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玛琳肩头那可怕的伤口,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自己当初画下的分镜草稿——幽暗洞窟的场景设定图,那只狰狞的、被自己赋予了夸张特效的幽影豹,还有旁边标注的文字:“此处,艾莉娅因嫌弃玛琳平民身份且重伤濒死‘污秽’,故意中断治疗术,导致玛琳重伤。引发小队第一次重大冲突。”
是她画的。每一根线条,每一抹阴影,每一次技能光效的迭代修改……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这刺鼻的血腥味和这沉重的痛苦与背叛。
“不是收回……”艾莉娅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干涩沙哑的声音,几乎不像是自己的,“……是根本就没打算给。” 这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冰冷的事实。这是角色设定,是她“艾莉娅”在这个节点必然会做的选择。她只是……遵循了“剧情”。
“你!”艾莉娜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到了顶点,她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空木杯哐当乱跳,“你这个冷血的贵族**!玛琳用她的盾牌替你挡了多少次攻击?!没有她,你早就被撕碎了!”
“呵……”一声冰冷的嗤笑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声音来自艾莉娅的右手边。芙罗拉·霜语,队伍里的冰系法师。她环抱着双臂,微微扬着下巴,那张精致得如同人偶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寒霜。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纯粹的、尖锐的厌恶,如同看待脚下一滩肮脏的污秽。
“克莱斯特家的大小姐,圣都之光?”芙罗拉的声音和她操控的冰棱一样尖锐刺骨,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能冻结空气的寒意,“多么讽刺的称号。你的圣光,原来只配照耀和你一样流淌着‘高贵’血液的贵族老爷们?在我们这些‘贱民’面前,你只会吝啬地收起你那神圣的力量,眼睁睁看着我们流血、痛苦,甚至……去死?”
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一根根精准地扎向艾莉娅,也扎向在场的每一个人。艾莉娜的脸色更加铁青,玛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连一直沉默坐在角落、擦拭着匕首的游荡者薇薇安,动作也微微停滞了一下,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够了,芙罗拉。”艾莉娜的声音压抑着风暴,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重新钉死在艾莉娅脸上,那眼神锐利得像是要剥开她的皮囊,看清里面到底装着什么,“艾莉娅·冯·克莱斯特。我们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能让我们所有人接受,一个能对得起玛琳这道伤口的解释!为什么?”
为什么?
艾莉娅的指尖在掌心掐得更深了,细微的刺痛感持续传来。为什么?
因为角色设定如此。因为“恶役千金”的剧情需要她在这里做出最令人发指的行为,为后续的“打脸”和“退队”埋下最合理的伏笔。因为这样设计能最大化玩家的情绪波动,无论是愤怒还是后续“真香”的反转,都是策划眼中宝贵的“用户粘性”。因为……她是林晚,是这个角色所有恶意和槽点的源头创作者。
她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些她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面孔。艾莉娜燃烧的怒火,芙罗拉冰冷的憎恶,玛琳深沉的痛苦,还有阴影里薇薇安沉默的审视……每一个表情,每一种姿态,都和她当初在数位板上精心勾勒的线稿、反复调整渲染的上色图,完美地重合在一起。甚至连艾莉娜额角那缕不听话的红发,芙罗拉冰蓝色瞳孔中细微的星芒效果,玛琳皮甲上那独特的磨损纹理,都和她记忆中的设计稿分毫不差。
多么荒诞。她创造了她们,赋予她们生命(哪怕是虚拟的),设定她们的命运轨迹。而现在,她成了她们命运中那个注定要被唾弃、被驱逐的“反派”,承受着自己当初亲手埋下的苦果。
一丝苦涩至极的、近乎自嘲的笑意,极其微弱地在艾莉娅苍白的唇边掠过,快得如同幻觉。辩解?为自己设计的“恶行”辩解?告诉她们这一切都是“设定”?告诉她们自己其实只是个画画的?多么荒谬绝伦,多么……苍白无力。谁会信?又有何意义?
她的沉默,在艾莉娜眼中,无疑成了最彻底的傲慢与蔑视。队长眼中的最后一丝期望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好。”艾莉娜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仿佛所有的怒火都已燃烧殆尽,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她直起身,环视了一圈自己的队员,目光在玛琳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最终落回艾莉娅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不,比陌生人更不如。
“艾莉娅·冯·克莱斯特,”艾莉娜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每一个音节都像重锤敲在凝固的空气中,“你的行为,已经彻底践踏了作为冒险者最基本的准则——信任与互助。你罔顾队友性命,你的灵魂早已背离了圣光的仁慈,只余下令人作呕的傲慢与偏见。”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刀锋般锐利:“你,不再是我们‘星辉之誓’的成员。立刻,离开这里。”
判决落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角落里的薇薇安停下了擦拭匕首的动作,阴影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那匕首的锋刃反射着角落里壁炉跳动的火光,一闪而逝,冰冷刺目。
预料之中。
艾莉娅的胸口仿佛被无形的重物狠狠撞击了一下,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是这具身体的残留反应?还是属于“林晚”的某种复杂情绪?她分辨不清。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传来一阵湿热的黏腻感,是刚才指甲刺破皮肤渗出的血,在闷热的空气中微微发烫。
她没有任何言语。没有贵族小姐被冒犯时应有的歇斯底里,没有预料中的辩解或威胁,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她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艾莉娜那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目光,也避开了玛琳那双充满痛苦和不解的褐色眼睛。她转过身,动作有些僵硬,仿佛这具被设定为高傲优雅的身体,此刻正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重压。她走向自己那个孤零零放在墙角的、镶嵌着银色家族纹章的精致皮质行囊。
行囊旁边,静静倚靠着她的法杖。杖身由圣都特有的、流淌着淡金色光晕的“辉光木”打造,顶端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纯净剔透的蓝宝石,此刻那宝石的光芒有些黯淡,如同蒙尘的星辰。那是克莱斯特家族牧师的象征,力量的源泉,身份的证明。
艾莉娅的目光在那根价值连城的法杖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她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下意识想要去握住那熟悉的杖身。但下一秒,她移开了视线,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她只是弯下腰,动作有些吃力地拎起了那个沉重的行囊,将它甩到自己纤弱的肩膀上。沉重的行囊压得她踉跄了一下,但她很快稳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