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气带着昨夜微雨的湿润,城市在熹微的晨光中缓慢苏醒。黎明骑着自行车,汇入熟悉的上学洪流。车把上挂着的塑料袋里装着两个还温热的包子,是他在街角常去的摊点买的。指尖那奇异的感知感似乎比昨天更清晰了一些,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时,他能“感觉”到水珠被挤压飞溅的微小轨迹,甚至能模糊地“捕捉”到前方公交车排气管喷出的、带着热度的废气扰流。
他正经过一个相对僻静的街角,这里离学校还有一个街区,高大的行道树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行人稀少。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享受着这份短暂的、带着潮湿气息的宁静。路旁绿化带里,几朵沾着水珠的月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他目光扫过,甚至能“感觉”到花瓣上水珠欲坠未坠时那种微妙的张力平衡。
就在这一片宁静祥和之中,一种冰冷刺骨的、绝非物理意义上的“寒意”,毫无预兆地穿透了他指尖那微弱的感知场,像一根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危险!
这个警报并非来自视觉或听觉,而是直接源于那刚刚开启的、对周围环境微妙“场”的感知!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恶意,如同实质的黑暗,瞬间笼罩了他!
黎明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在极度惊骇下爆发出求生的本能,猛地捏紧刹车,双脚用力蹬地,试图强行扭转车头!
吱——!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但太晚了。
就在他车头刚刚偏转不到十度角的瞬间,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前方一棵粗壮的行道树后闪出,恰好挡在他意图逃离的路线上!
那是一个穿着极其普通的深灰色连帽运动服的人,身高与黎明相仿,甚至有些瘦削。但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五官特征、纯白无瑕的硬质面具。面具光滑得如同瓷器,在晨光下反射着冰冷、无机质的光泽,将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或意图都彻底隔绝。那空洞的“脸”正对着黎明,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谷效应。
没有言语,没有警告。
面具人只是微微抬起了右手,动作随意得像是在拂去衣袖上的灰尘。他的手掌同样被灰色的运动手套包裹着。
但就在他抬手的瞬间,黎明指尖那原本微弱但清晰的感知场,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骤然沸腾、扭曲、然后彻底崩溃!他“感觉”到自己身体周围的空气、光线、甚至空间本身,都在面具人抬手的方向发生了恐怖的塌陷和压缩!那不是风压,那是一种更本质、更蛮横的力量,直接作用于空间结构本身!
嗡——!
一种低沉到几乎无法听见、却又让黎明耳膜和颅骨都产生剧烈共振的嗡鸣声凭空响起!他身前的空气瞬间变得如同粘稠的水银,自行车的前轮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正在高速压缩的钢铁墙壁!
咔嚓!哐当!
坚固的合金车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瞬间扭曲变形!前轮轮毂在巨大的、无形的压力下直接爆裂!黎明整个人像被一柄无形的攻城锤正面轰中!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惊呼,身体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抛飞出去!手中的包子塑料袋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可怜的弧线。世界在他眼中瞬间天旋地转,视野边缘被黑暗急速侵蚀。
砰!
沉闷的撞击声。他的后背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人行道路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剧痛瞬间淹没了所有意识。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口腔,从嘴角溢出。
他仰面躺在冰冷的地上,视野模糊,只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和行道树摇晃的枝叶轮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试图抬起手,却感觉手臂重若千钧,只有手指在神经质地微微抽搐。
视线艰难地聚焦。
那个纯白的面具,如同噩梦的具现,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面具人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走到了他身边,距离不过两三步。那空洞的面具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散发着比任何狰狞面目都更令人绝望的冰冷和漠然。他就像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面具人的右手再次抬起,这一次,掌心正对着躺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黎明。
嗡鸣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低沉、更加致命!黎明感觉身体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抽空,一种无法形容的、向内塌陷的恐怖力量开始疯狂地挤压、撕扯他的身体!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巨手,正从四面八方将他向中心揉碎!骨骼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皮肤表面瞬间布满细密的血点!
“呃……啊……”黎明徒劳地张开嘴,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嘶气声。极致的痛苦和濒死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试图调动起昨夜梦中那撼动星辰的力量,试图抓住指尖那最后一丝微弱的感知——但什么都没有!在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他那点微末的、刚刚萌芽的异感,脆弱得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瞬间熄灭。
绝望。冰冷的、彻底的绝望。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剧痛和窒息彻底吞噬的最后一瞬,在那令人绝望的、向内塌陷的恐怖压力即将把他碾成齑粉的刹那——
噗!
一声沉闷而短促的爆响,如同熟透的果实被捏碎。
黎明最后模糊的视野里,仿佛看到自己的身体——或者说,是构成自己身体的物质——在面具人掌心前方不足一米的空气中,如同一个被过度充气的气球,猛地向内塌陷、收缩,然后……爆开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景象(至少在他有限的视野里没有)。更像是一团浓稠的、深红色的血雾混合着难以名状的细微碎片,在极致的空间压缩下瞬间绽放,然后又在那股恐怖力量的约束下,被强行凝聚成一个短暂存在的、篮球大小的、不断翻滚搅动的暗红色球体。
那球体只存在了不到半秒。
紧接着,面具人那摊开的掌心轻轻向下一按。
嗡鸣声骤然拔高到一个尖锐的、令人灵魂颤栗的频段!
那个由黎明身体爆成的、翻滚的暗红色球体,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粉碎机,瞬间向内坍缩、湮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血肉,没有骨骼碎片,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溅落在地面上。空气剧烈地扭曲了一下,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叹息般的空爆声。
嗤……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清晨的阳光依旧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湿漉漉的人行道干净得如同刚刚被冲洗过。只有一辆扭曲变形、前轮爆裂的自行车,孤零零地倒在路中央,车把上挂着的塑料袋里,两个白胖的包子滚落出来,沾上了灰尘。还有人行道地面上,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刺目的暗红色血迹,是黎明最初被撞飞时吐出的。
那个戴着纯白面具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原地,低头“看”了一眼那几滴血迹和扭曲的自行车,仿佛在确认什么。晨风吹动他深灰色运动服的衣角,那空洞的面具在光线下显得更加诡异。
他微微侧过头,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被惊动的行人的脚步声和隐约的惊呼。
没有任何停留,面具人转身,迈开脚步。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几步之间,身影就融入了行道树浓密的阴影之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寂静的街角,一辆扭曲的自行车,两个沾灰的包子,几滴渐渐凝固的暗红血迹,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
阳光依旧明媚,城市依旧在苏醒。没有人知道,一个名叫黎明的高中生,一个刚刚开始感受到世界微妙不同的少年,就在这样一个平凡的清晨,在一条寻常的上学路上,连同他昨夜瑰丽的梦境、指尖奇异的感知、以及所有关于未来的懵懂憧憬,被一张纯白的面具和一只抬起的手掌,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如同被橡皮擦轻轻擦掉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只有人行道上那几滴刺目的暗红,如同命运轨迹上突兀断裂的句点,在晨光中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匪夷所思的终结。
纯白面具人融入树影,仿佛从未存在。街角只剩下扭曲的自行车、滚落的包子,以及人行道上那几滴在晨光下逐渐氧化、变得暗沉发褐的血迹。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也很快被城市苏醒的尘埃和远处飘来的早餐香气所覆盖。
几秒钟后,第一个路人——一个晨跑的中年男人——拐过了街角。他先是看到了那辆严重变形的自行车,脚步慢了下来,脸上露出困惑。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人行道上那几滴刺目的暗红上。困惑瞬间变成了惊疑和一丝恐惧。他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掏出手机,手指微微颤抖地开始拨号。
警笛声由远及近,撕破了清晨的宁静。一辆巡逻车和一辆救护车相继赶到,刺眼的红蓝警灯旋转着,将这片小小的街角染上不祥的色彩。警察迅速拉起了警戒线,黄色的塑胶带在晨风中微微飘动,将扭曲的自行车、血迹和一小块区域圈了起来。穿着制服的警察和穿着白大褂的急救人员在警戒线内外忙碌着,神情严肃,低声交谈。
“怎么回事?车祸?”一个年轻的警察看着那辆像是被巨型液压机砸过的自行车,眉头紧锁。这绝不是普通碰撞能造成的损伤。
“不像。地面没有明显撞击凹痕,刹车痕也很短。”经验更丰富的警长蹲在地上,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小心地触碰了一下那几滴半干的血迹,“血迹只有这一小滩,周围太干净了。伤者呢?报警人说没看到人?”
“查了,报警的晨跑者说只看到车和血,没见人。附近商铺的监控…这条街角是盲区。”另一个警员报告道,语气带着挫败。
“一个大活人,骑着车,在这里摔成这样,流了血,然后凭空消失了?”警长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他站起身,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环境:高大的行道树,空无一人的绿化带,远处匆匆瞥了一眼又快速离开的行人。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却又处处透着诡异。
救护人员也面面相觑。他们带来了担架和急救设备,却找不到需要救治的对象。现场只有一辆废铁般的自行车和少量血迹,诉说着一个受害者存在过却又离奇消失的谜团。
消息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在附近的小范围扩散开来。很快,警戒线外就聚集了几个早起遛弯的老人和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他们伸长了脖子,交头接耳,脸上混杂着好奇和不安。有认识黎明自行车的同校学生路过,认出那辆车的颜色和款式,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捂着嘴匆匆跑开。
“听说没?高二(3)班那个黎明…早上在这出事了!车都碎了,人不见了!”
“啊?失踪了?被撞飞了?”
“不知道啊!警察都来了,说找不到人!邪门了!”
“太吓人了,这路口……”
低低的议论声在人群中发酵,恐惧和猜测如同无形的雾气,开始弥漫。
然而,就在距离现场不到五百米的一栋普通居民楼顶层,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房间里,气氛却截然不同。这里没有窗户,墙壁覆盖着吸音材料,只有几块巨大的、闪烁着复杂数据和光谱图的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空气里弥漫着电子设备运行的低沉嗡鸣和某种臭氧的味道。
两个穿着深灰色制服、没有任何标识的人正紧盯着其中一块屏幕。屏幕上显示的不是街角的监控画面(那里确实是盲区),而是一幅异常抽象的能量谱图。一条代表正常环境背景能量的平缓基线,在某个精确到毫秒的时间点上,骤然出现了一个极其尖锐、高耸入云的尖峰!那尖峰的能量读数高得离谱,形态也异常古怪,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高度压缩的空间扭曲特征,紧接着,是另一段更剧烈、更短促、代表着某种毁灭性坍缩湮灭的能量释放图谱。
“确认了,‘清洁工’出手了。”左边一个面容冷峻、留着平头的男人沉声道,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恐怖的尖峰,“目标代号‘雏鸟’,能量特征标记为‘弦感知(初阶)’,已从图谱上彻底消失。湮灭过程完整,未检测到任何生物质残留或能量逸散。”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念一份枯燥的实验报告。
“地点吻合,时间吻合。”另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看起来更年轻些的女人接口,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操作,调出另一份数据,“‘雏鸟’的日常轨迹监控显示,他在此时间点必然经过该区域。能量爆发点与他的生命体征信号消失点完全重叠。湮灭过程…很干净。”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蓝光,掩去了眼底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
“效率很高。”平头男人评价道,语气听不出褒贬,“‘清洁工’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留痕迹。”他调出街角被警察封锁的实时画面(显然他们有自己的监控渠道),画面里,警察们还在徒劳地搜寻线索,警戒线外的人群议论纷纷。“当地执法部门介入,定性为‘离奇失踪’或‘恶性肇事逃逸’是大概率事件。舆论控制预案已启动,信息流会引导向普通的意外或治安案件,不会引起公众层面的过度关注和恐慌。”
“明白。”眼镜女迅速记录,“后续观察期启动。重点监控其直系亲属、密切社交圈及所在学校,记录异常情绪波动或对‘离奇事件’的过度探究,评估潜在信息泄露风险。同时,持续扫描该区域及周边,确保无‘弦感知’残留或次级污染。”
“嗯。”平头男人点点头,目光从屏幕上的混乱现场移开,重新聚焦在那条代表“雏鸟”生命线已彻底归零的数据流上,以及旁边那触目惊心的能量湮灭图谱。“‘弦感知’…萌芽期就被精准定位并清除。看来‘网’的敏感度又提升了。记录归档吧,代号‘雏鸟’,状态:已回收。”
“是。记录归档:‘雏鸟’,‘弦感知(初阶)’,萌芽期确认,威胁等级:潜在低阶。处理方式:物理湮灭。执行者:‘清洁工’。结果:彻底清除。归档完毕。”眼镜女的声音平静无波。
“可惜了,但是不能让他存在下去……”眼镜女看着他档案上的能力情不自禁地说。
房间内再次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嗡鸣和屏幕上不断流淌的数据流。关于一个名叫黎明的高中生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除了那辆扭曲的自行车和几滴血迹——正被迅速整理、压缩、打上冰冷的标签,存入某个不为人知的数据库深处,成为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已处理”记录。
而在那条清晨的街道上,警戒线依然拉着。警察们还在拍照、取证、询问目击者(虽然几乎一无所获)。那辆报废的自行车被装上了警车。清洁工很快会来冲刷掉人行道上最后那点暗褐色的痕迹。两个沾满灰尘的包子被当作无关物品扫进了垃圾桶。
学生们依旧匆匆赶往学校,只是路过那个街角时,脚步会不自觉地加快,眼神里带着一丝惊魂未定和后怕。高二(3)班的教室里,黎明的位置空着。老师宣布他“因故请假”,引来几声低低的议论和猜测,但很快就被新的课程内容淹没。林薇在课间听到传闻,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和担忧,但很快也投入了下一节课的准备中。
生活,这个庞大而坚韧的机器,似乎只是被投入了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发出了一声短暂的、几乎无人注意的异响后,便又轰隆隆地、毫不停顿地继续向前运转。个体的消亡,在城市的脉动和时间的洪流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被抹去的尘埃。
只有那个深藏在居民楼顶层的、没有窗户的小房间,以及它所代表的、笼罩在迷雾中的冰冷存在,确切地知道:在这样一个平凡的清晨,一个刚刚开始感知到世界不同频率的少年,连同他尚未展开的未来,被一张纯白的面具和一种超越理解的力量,从这个现实的维度里,彻底而干净地“擦除”了。
如同从未存在过。
阳光依旧普照,城市依旧喧嚣。秘密被掩埋,秩序在无声中维持。而那纯白的面具,早已融入城市的阴影,等待着下一次“清洁”指令的降临。